《[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51、神殿……

　　母亲。
　　这个词可以有很多种诠释。那个人可能板着脸总说别人家的孩子多好，也可能一天不见你就想得不行却还要嘴硬；可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也可能语言粗俗举止让你觉得丢脸；甚至更大程度上她是一个混合体，你说不出她是爱你还是爱你的表现；是想你还是想随便什么人的存在。你没有见过的是她生命的一半，而你将用她不能见证的那一半去怀念你与她共度的人生。

　　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你从未想过的名词，一个从未被提及的影子。对她的印象仅仅局限于生身之人，甚至没有人说过“你的鼻子和她很像”。

　　而现在这个名词被黄泉说出口，带着一点微妙的含义。

　　“她是你母亲。”黄泉扔下这句话继续往前走，就好像他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凭什么让他一个人为了科里森难过——而决定拉个人陪他难过。布布路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在回想那个女子的模样，但他仅有的印象是她的皮肤很白，并且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他甚至记不清她的眼睛究竟是蓝色还是灰色——也可能是灰蓝色。

　　她像是无数只和他见过一面的人那样，没有在他的脑海中留下清晰的影子；但此时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她要透支灵魂来送她们走。

　　那是他的母亲。布布路第一次真的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好好保护他，但在死者的世界，她用最后的力量为他打开了逃生的门。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啊？”问出这句话的却是潘，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用一种无奈的语气问，“我以为这种事情应该不是你喜欢的情报方向？”

　　“这种事情需要看情报方向？”黄泉慢慢转头看着他，就像才发现他在这，“当时可是震惊了无数人……如果不是这桩婚事，原本罗琳·德兰西是很有可能会嫁给克劳德的。”

　　罗琳·德兰西，是尤金的母亲……布布路已经跟不上情况了，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为什么他们好像都知道情况……

　　“你确定？”帝奇眯了眯眼，“德兰西家族一向和贵族通婚，而他们决定通婚的家族从不会拒绝——”

　　“贵族圈很乱。”黄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哦，我忘了你也算个贵族了，你的知识储备估计就和这个——”他冲布布路点了点头，“你也就比他多了点常识。”

　　帝奇听得出他的意思。这是对于他的继承人身份的鄙视，但该死的他无法反驳。

　　“没关系。”尤古卡平静地说，“如果都知道，书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好像又被大哥保护了。帝奇看着尤古卡的侧脸，尤古卡这样的反应似乎也在侧面证实黄泉说的是真的……

　　黄泉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个小鬼好像还真能算是……”

　　“你为什么能判断？”布布路忽然抬起头，他的眼里跳着火光，“你见过她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

　　“你的重点居然是否认她是你母亲的可能，而不是好好想想她为你做的事？”黄泉撇了撇嘴，“本大爷至于注意她么？要不是她一直问克劳德——还有她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了，本大爷会注意她？”

　　布布路张了张嘴，没说话。他很少这么安静——安静得就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颜色。帝奇看得心里发凉，这种状态让他想起布布路在迷雾岛的时候——但那时候他们可以说，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他们可以说，也许那是假的……

　　但死亡不会造假，那个女子已经和那片空间一起消失，她和她的儿子只相处不到一个小时，却已经付出了全部她能付出的东西。

　　“走了。”尤古卡就像根本没看到布布路的状态，“在这站着好像没什么意义。”

　　布布路被这一句话惊醒了。站着当然没意义——当然——

　　“你……”布布路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

　　“本大爷心情好告诉你。”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情绝对不好，“以及我觉得你们跟着我同样没意义，我还不打算出去，你们应该往那边走。”他指的是他身后，相反的方向。

　　“我们就是要跟着你。”布布路大声说，“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帝奇惊讶地发现布布路已经回到了活力无限的状态，甚至可能比他平时还要有活力——那是一种从悲伤转化出的力量，他一定要弄清真相，至少不能让自己的母亲白白付出！

　　“……”黄泉停了停。他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我想她希望的是你活着。”

　　“科里森也希望你活着！”布布路毫不犹豫地反驳，看起来他已经做好了反驳这句话的准备。

　　“他不是。”黄泉清晰地说，“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比生命重要的目标，但那是我要找到的真相，而不是你。”

　　帝奇能听出黄泉的语气里那种沉重和疲惫。他好像突然之间就不想伪装了，没有那些怪笑和自高自大的词汇，反而显得无法辩驳。他刚刚看着自己的朋友永远离开，帝奇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是在他默认了他离开的情况下，他是在看着那个人寻找灵魂的终点，而他能做的仅仅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然后转身离开。

　　重要的甚至不是生死，而是真正的诀别。

　　是两个曾经不用对视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人——他们的关系就是一个人拼了命也要把另一个人拽回来——走上两条不同的路，南辕北辙，终归是用尽了缘分。

　　——但那个时候帝奇还没有想过，蓝星是圆的，只要一直走下去，问题总可以有那唯一一个解，哪怕它未必正确，也可以是南辕北辙，殊途同归。

　　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又往那片漆黑的树林里走了很远，周围安静得不像话，每个人似乎都在想着自己的问题，直到黄泉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面前那座巨大的建筑物。

　　——明明是那么巨大的建筑，却好像是突然下出现的，就是在远处他们根本无法看到，但当他们迈过某一个边界——有可能是某种障眼法的边界时，那座建筑物突然出现了，金色的殿堂有着哥特式的尖顶，在蓝色的天空与黑色的森林中仿若神迹降临。

　　像是某种插画上的教堂。

　　黄泉能感觉到它的声音——不是用耳朵能听到的，而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有一群匍匐跪拜的猛兽，以及回响在殿堂里的庄严仿若众水的轰鸣。

　　它们是丛林的孩子。

　　丛林之子，丛林之子，用你的耳倾听，每一种声音都有其标记；
　　丛林之子，丛林之子，用你的眼观察，每一种存在都有其意义。
　　丛林之子，丛林之子，不要让夜晚看到你的眼泪，那是属于阳光的赠礼；
　　丛林之子，丛林之子，不要让阳光发现你的尸体，那是属于夜晚的秘密。
　　丛林之子，丛林之子，因何而生，因何而死。

　　那些猛兽在用人类的语言歌唱，它们的声音纯粹若黎明的阳光，纤瑕不染，空明无物。

　　——但是……那并不是赞美诗……

　　黄泉的瞳孔越发空洞，那些声音从神殿的每个角落渗出，让人想要顶礼膜拜。

　　——“不要看它……”

　　黄泉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虚弱，他几乎无法维持声线的稳定，就在他身边，DK2已经在一步一步走过去——尤古卡忽然伸手拉住了DK2，他的目光和黄泉短暂地交汇。也许他们是这里仅有的稍微知道点情况的人。

　　“你们停在这。”黄泉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听话，但不听话跟进来死了估计也不是他的事——这么想着，他小心地走近那座高大的建筑——然后他的余光看到果然没有一个人打算听话。

　　……真是够了啊，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这种情况都敢往里跑？好吧我承认你们之中的某个人真的自带了某种奇怪的光环，既能吸引事件又能解决事件，但是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黄泉侧头看了一眼布布路。明明还是个男孩，脸上却带着出奇的坚定与严肃，让人揪心。

　　他没有再阻拦。

　　也许有的时候，再小的孩子，都能承担起自己的生命。他在选择的时候已经想过最坏的结局，而他认为那并不重要。

　　尽管在其他人看来也许无比可笑。

　　黄泉顺着正门前的地毯走进去，那是一条绿色的、藤蔓编成的地毯，叶片层层叠叠，从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地毯延伸，爬上几级台阶，到达一个悬空的圆台，圆台下方是一片蓝色的水池，看不到池底，水面像海面一样微微起伏着，光似乎是从头顶照下来，在大厅中荡漾着，地毯的尽头是一个背对他们坐着的女子，黄泉能看到她的黑发垂下来，也许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个背影与错乱的回忆中向他走来的女子慢慢重合。

　　她站起身，绿色的裙摆在地上拖着，那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也许是因为那段记忆中他还很矮，此时他发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她看上去更像个少女，双环发髻，青丝垂腰。天使忽然动了动，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看着天使。

　　“好久不见，拉斐尔。”她柔和地说。

　　天使沉默地看着她。

　　“你想要的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了，”她的目光转向黄泉，手指着池中的水，“跳进去吧。”

　　“只有他能去。”在其他人有任何动作之前她补了一句，“我想没有人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吧？”

　　很明显这里有，黄泉想。天使轻哼了一声，她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拉斐尔，别这样。”

　　“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吧，盖亚。”天使冷冷回答。

　　盖亚。这里没有人没听过这个名字。黄泉好像找到了解释——关于为什么她在他的记忆里有两种模样。现在想想，一种是这个模样，还有一种更偏向于树木。

　　“同为始祖怪，”她叹息了一声，“你没必要对我抱这么大的敌意。他当初的一切选择都没有人逼他，你不是也清楚么？”

　　现在他们似乎在说什么未知的事情了。天使脸上带着一种介乎于鄙夷与不满之间的神情——黄泉上一次见到这种神情似乎是在朔月脸上，而当时朔月面对着吊车尾四人组。

　　那种像是在看和自己不属于同一层次的低等生物的眼神——据说别的始祖怪从不会提起他，难怪，就凭这种眼神黄泉就觉得他很不好相处。

　　“你说得很有道理。”出乎意料的，天使居然回答了她，“可惜只要而他有关系，我的敌意就是无差别的。”

　　“真正逼他的人是你。”盖亚激动地说，她脸上忽然腾起恼怒的红晕，“明明是你这个疯子，什么也不懂，你以为他是怪物么——”

　　她的手在发抖。在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唇显得苍白无力。黄泉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退开一步，毫不迟疑地跌进池中。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相信她。

　　——但他知道，他只有这一个选择。他必须弄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跌进水中的一瞬间一切声音都在离他远去，纷乱的水流从他身边滑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站到了什么东西上。

　　——他在下坠，然后悬浮在空中，脚下像是有一片看不到的平台，一切都明亮而真实。

　　他站在一片森林中，不远处是少女模样的盖亚。她身边是另一个红发的男子，黄泉看着那个男子的脸，眼前一阵眩晕。

　　“说起来，您为什么会在这停留呢？”盖亚问那个男子——这似乎是某种记忆的空间——男子耸了耸肩，“还不是和你一样——看看什么地方让炎龙和海因里希这么激动。”

　　“那两个家伙？谁管他们。”盖亚靠近那个男子，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花，“那个……紫奎大人……”

　　“有话就说吧，小盖亚。”男子微笑着，声音柔和得仿如阳光，“我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哦。”

　　“……是，”盖亚的脸红了，她咬了咬下唇，不安地问，“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男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盖亚被这一眼看得一缩，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那个，我……”

　　“没关系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男子温和地说，“记好了哦，我姓银，我的名字是银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