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大师]般若》tltz1_小非

46、霍克·雷顿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是银弦？你只是一个游荡的魂魄，在科里森进行复活实验的时候被卷了进去，然后意外获得了重生？所以你的所有属于银弦的记忆都是来自于躯体的残余记忆，因此你没有小时候的那些回忆……”

　　这些话是索加说的。如果是在当时，黄泉会在心里告诉自己至少般若能证明一切，但此时无论他怎么呼唤，他的声音都像是沉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水域，般若一直毫无反应。也许仅仅是它和这里有什么东西冲突了，黄泉安慰自己，但无论他怎么解释，面前那个红色的人的存在都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记忆中的那个银弦，他会怎样做？他应该会走过来，然后……

　　——“别太担心，这里总是会有那么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许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弟弟呢？”

　　黄泉看着这个人，光在他身后变成柔软的布景，红发轻轻散落在耳际，他的面容仿若纯粹的天使。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你很难不感到自卑，尤其是在你的记忆中你曾经也拥有这样的脸，那么自卑就会变成恼怒和无力。

　　又或者正是因为无力，才会恼怒。

　　黄泉避开了他的眼睛，偏过头，随意地问：“你是科里森·威尔榭？”

　　科里森点了点头，他看着黄泉的目光有一点躲闪，不知道是接受不了这种形象的“银弦”还是真的心虚。黄泉能感觉到他的不安——记忆中他无数次判断过对方的情绪。

　　“是的。”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科里森抢先回答，“我以为实验失败了——”

　　黄泉耸了耸肩。很好。至少从目前来看滴水不漏，无论是死者的国度还是这些人。

　　但就是感觉不对劲，想让他放弃自己的身份可没那么容易……

　　——放弃自己的身份。

　　黄泉后背一凉。如果说这个地方在试图让人放弃自己的身份，那么……

　　如果一个人自己否认了自己的过去，他的过去还有没有存在的意义？没有了过去，他此时的存在又是否仅仅是空中楼阁？

　　黄泉咽了咽口水。很好。一个死者的国度本身就意味着重逢，无论是和敌人还是朋友。

　　“叫我黄泉吧。”他轻声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ＤＫ５咬牙听着两个人辩论。这两个人明显都很不靠谱，并且都在尽力说服他们加入自己的阵营。听上去这两个人来自两个方向，他们都在说对方的那边才是地狱。

　　“你相信谁？”ＤＫ２无奈地问了一句，“我说那边的哥们……要不我们一伙跟一边怎么样？反正我们谁也不认识谁……”

　　“有道理！”一个人大喊，“就这么么定了，那家伙，你先选！快点！你们不能在这停留太久，除非你想变成游魂！”

　　那个人沉默了一会。紧接着，ＤＫ２觉得心里一跳——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这种现象一般常见于某个红眼睛的家伙对他开口的时候——

　　“我觉得还是走一边比较好，ＤＫ２。”

　　——这家伙为什么在这！ＤＫ２全身一僵，“尤尤尤尤尤——”

　　“那就……”ＤＫ５觉得这么说下去根本没完没了，他在脑海里对比了一下两个声音，他都不熟悉，所以他就选择那个听着顺耳的，“选你了。”

　　“……选定离手，不能改了。”那个声音听着有一点苍老，“好，跟我来吧。”

　　——选了这个啊。

　　尤古卡抑制着自己转头就走的冲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很多的老人，但在听到这个老人的声音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相信了那套“这里是亡灵之国”的说辞。

　　走过一片白色的光芒，雪地上出现的那个人，灰白的发丝和熟悉的背影，还有他的袖口别的一枚金狮徽章，都让尤古卡觉得一阵一阵地难受。老人回过头，那张熟悉的面容简直如同穿越了时空，让他心里发冷。

　　“尤古卡，”老人温和地说，“好久不见。”

　　“滚。”尤古卡说出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他甚至不想去看那个老人——那个在雷顿家挂满了历代家主画像的走廊里，最末端的一幅就属于这个老人。

　　霍克·雷顿。

　　老人的脸上仍是那种温暖的笑容，就像刚才尤古卡是和他恭敬地问了安，“既然都死了，就不要这么暴躁了？”

　　——尤古卡暴躁？ＤＫ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话说这家伙是在表演一个真的死去的人么……

　　——这地方……不会真的是什么死者的国度吧……

　　“不管死活我都不想对你温和。”尤古卡确实在扮演死去——这种扮演不花什么力气，本来他就应该在压制幻蜃之后死掉，而如果死后见到这个老人，他觉得这样还算是鉴于旁边有人的温顺，说实在的，他更想直接上手把所有自己能用的招数——无论是这个老人、圣杰曼或是别的任何人教给他的，都扔到这个老人脸上。也许非要算的话他们没什么深仇大恨，除了这个老人偶尔的一些……怎么说呢……

　　不管偶尔的抽风应该怎么算，尤古卡都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老人平静地抬枪对着他，“我想你只有一个选择，”夕阳如同鲜血般在他身后沉下，“尤古卡，如果你想活着，那就记住，从今往后，你再没有哭泣的资格。”

　　——你只能作为雷顿的利刃存在，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

　　别想了……求求你……那种在嘴里蔓延开的血腥气，还有那天他划开老人的动脉，毛笔蘸血，一点点在白色的丝绢上画出一幅鲜红的夕阳，作为老人画像的背景。尤古卡不自觉地去看老人的脖颈，老人偏了偏头，“哦，毕竟过去太久了……伤口总是会愈合的，不是么？”

　　“对于死人而言也是么？”尤古卡处于一种他说一句他就想顶十句的状态，旁边的ＤＫ２和ＤＫ５听得有点愣神。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么说，先走吧。”

　　——感觉真糟糕。

　　——必须和他这么对着干，无论这样的行为到底有多幼稚……这个人不可能了解自己在这十年里的变化，最简单的伪装就是显得自己好像很白痴——当然，也可能是自暴自弃。总之，如果一句话不说或者把过往全当成没有，那才是真的不正常。至于那两个……尤古卡考虑了一下灭口的可能性，像这种简直可以被直接扔到绝密档案室当成家族机密封印起来的秘密……

　　ＤＫ２觉得尤古卡的目光明显的不善。他拉了拉ＤＫ５，虽然他好像从来就没在尤古卡那见到过善的目光，但那种“不想死就现在走”的目光他还是有点无法抵御。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目光，几乎每次他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尤古卡都会这么看他。

　　但这绝对不代表ＤＫ５会接受这种目光。

　　“其实……”ＤＫ５的目光看上去像是在看戏，“哦，不用和我解释的，我懂，毕竟ＤＫ３……”他的话没说完，以至于ＤＫ２觉得自己更加一头雾水了——尤古卡在和ＤＫ５对视，霍克·雷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摸不到头脑。

　　“那个……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问三去。”ＤＫ５笑眯眯地回答，他脸上那半边面具的形状像一只垂死的鸟，那只鸟的眼睛此时似乎在对ＤＫ２表示鄙视。

　　“……”尤古卡极其平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如果有机会还是让他们死在这吧。

　　“吵够了么？”霍克·雷顿对他们点点头，“那我们走了？”

　　尤古卡的唇轻轻抿着。好像就是这句话吧？在他们最一开始相遇的时候，那个人就说，“找不到家？那就和我走吧……想好了么？那我们走了？”

　　如果那时候他真的能选，就算是转头就跑随便找棵树撞死，他也绝对不会跟着这个家伙走进那座黑色的城堡。尤古卡不经意地按了按自己左手的脉搏，跳动再轻微也能向他证明他还活着这个基础事实。

　　——就是那个契约，把他自己的生命转交给帝奇。老人用枪口逼着他，“死，还是……？”

　　把生命转交给另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去为他铺路，听起来很伟大，但如果仅仅是因为当时看着枪口、觉得自己不想死而做出了选择，那又能算什么？

　　这个老人从最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了帝奇的医药包，而这也是一个家主所应该做的选择。

　　用三年让他习惯雷顿的生活，然后告诉他他的身世；再用五年给他温暖，然后用道德和情感作为枷锁。干得很漂亮，如果不是对象是自己，尤古卡简直要为了这个长期投资所得到的回报喝彩了。平心而论也许可以说两不相欠——不相欠你个乱码，一个人付出了十年，一个人付出了一生，在这种情况下谈亏欠还不如直接去谈恩仇。

　　只是，如果只看这些，也许分不清什么对错。更大的秘密掩埋在黑暗中，根本就不想被提及。

　　尤古卡沉默地看着那个背影，在他们从白雪皑皑走到春暖花开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能不能直接转头就走——但那很愚蠢，因为直到现在他只接触到了这一个有可能知道些什么信息的人。

　　“到了。”老人笑着说。花团锦簇的尽头，隐约露出一座建筑。

　　——“到了。”他笑着说，黑色森林的尽头，是一座黑色的、巨大的堡垒。

　　尤古卡抬起头，也许他会在这里遇到圣杰曼——假如那家伙死了——但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任谁都能看出是皇城的巨大建筑，那种精细的程度绝不会是伪装——人也许可以将一座城市伪装，伪装每一处高楼大厦亭台楼阁，但绝不能伪装一个樵夫脸上痛苦的神情和他手里墨痕未干的信纸，不能伪装一个少女小心地从一处摊子上拿起一支簪子，不能伪装一个人用羽毛笔记录自己周围的一切，每一个字都公整而小心。

　　一个人可以建造一座城池，但他绝对无法伪造一处随机的屋子里一间卧室的一张桌子最顶层的抽屉里的一封情书，而这座城市却成功地塑造了那情书上的每一个字。那是人真正生活存在过的痕迹，是在无数的巧合和随机的事件中排列组合的成果，而不是一座幻境。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座属于死者的城池。

　　尤古卡从霍克的肩上看过去，街边水沟附近一只丑陋的黄狗拖着口水大步跑过去，整座城池的人衣着都十分古朴，街角的商楼挂着牌匾，“一品楼”几个字龙飞凤舞。整座城池都没有灯，顶多能看到一些烛台和未燃尽的蜡烛，牌匾下挂着八角的琉璃盏，风轻轻吹动，琉璃盏的光晶莹剔透。

　　“你是不是觉得你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场景？”霍克·雷顿忽然问。

　　也许他确实见过。尤古卡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

　　这里是琅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