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池城 子夜萧萧》落墨清浅

4、王爷盛怒

　　沉云山庄的大当家和夫人跪在堂中，子婧、东亭在其后，清净楼的两位仆从也跪到一侧，半身伏地。
　　王爷高坐，铁青着脸，氛围凝重得让人不敢呼吸。
　　许久，夫人在一旁叹了口气，“这事不该瞒着我们。”
　　一旁坐着的清菲见此情形忙要跪下认错，但被子婧拦着。

　　“你们几个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王爷终于出声，花青青和龙非已吓得几乎不敢呼吸。
　　“清菲知错了，恳请王爷不要责怪大家，求王爷息怒！”
　　见王爷并未理睬，清菲只得继续求情，“王爷，大当家和嫂子确实不知情！子婧和简扬也因我所求才没有上报，青青和龙非自然也得听命于——”
　　“坠崖！”九王爷端地拍案而起，“坠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人来报。”他额间青筋凸起，暴怒的神情和握紧的拳头像是恨不得将在场的人都暴打一顿。众人惊得忙俯下前半身。
　　算起来，在场的主子们有几位还不曾见过九王爷如此生气的模样。年少时就已进住沉云山庄的简扬便是其一。

　　“你也真是，这么大事情，能瞒到几时？”王妃的语气半是心疼半是责备。
　　“连皇上都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情，本王爷却一无所知！”王爷这回算是极为罕见地怒吼。
　　俞玖剑忙拦住又要下跪的清菲，“王爷请息怒，是属下管理不到位。”他叩了一首，又道，“各园主子听令，从今起，各大小任务执行完毕后，请先回凌崖堂报道。王爷，稍后我会通知凉园和南轩，请您放心。往后，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大当家跟着王爷二十余年，深谙王爷脾气，了解他难得动怒一场，须得诚恳认错表态，加强对山庄秩序的管理。

　　九王爷深深呼了口气，冷哼一声。
　　“王爷，我与简扬得知清菲出事，想先多方确认消息是否属实，为免大家担心，所以没有声张。”
　　“那消息确认后呢？怎么不见你们来报！清菲的身份特殊，别人不懂，你们难道也不知道吗？”
　　清菲再也顾不得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妃见此心疼极了，忙起身安抚王爷，“好了好了，事情都发生了，那么大火作什么，你看看把孩子们吓得。”

　　“回王爷，正因为知晓清菲身份特殊，所以行事需得更加谨慎。如今朝局复杂，京都也非安宁之地。受伤一事如若传开，对沉云山庄的影响可大可小，我们私下以为，先不上报为好，故而瞒着众人。请王爷息怒！”简扬顶着盛怒回答。

　　“好啊，你们一个个的，倒是很有主意。”
　　“敢问王爷，皇上如何得知此事？”子婧再拜一问。
　　王爷大概是气疯了，许久未答，王妃只得将原委到来。
　　众人才知，碧海潮大当家在事发后已立即密函上书请罚，自称考虑不周保护不力，让朝廷的人意外重伤。昨儿年初三，九王爷一早被召入宫里，听了奏折才知清菲出事。且这消息不知怎地半天之内就传遍后宫，惊动了太后。离开御书房后，九王爷就被请到太后的迎凤阁，听训直到入夜才回。
　　皇上和太后责罚事小，清菲坠崖可叫王爷夫妇两一夜无眠。

　　听了王妃的描述，子婧抬头，欲言又止。
　　王爷却猜出她心里所想，“你想问，密函只提及重伤，并未详述其他，本王何以得知重伤是坠崖所致，对吗。”
　　子婧俯下身又拜。姜还是老的辣！王爷年轻时是何等的风云人物，在他面前，不敢造次。

　　“是凌王？”简扬忽然想到宁致和或许与凌王有交集。
　　九王爷盯了他片刻，不做声，算是默认。
　　子婧和简扬心下了然，可见凌王确实打着碧海潮的主意。还好，春明十里的事，凌王和宁阁主都不曾提起，可见都是聪明人。

　　“这位宁阁主倒也是个人才。”说到这儿，王妃忍不住感慨，“你们还不知道吧。正月开朝后，他会亲自北上朝觐致歉。”
　　众人讶异。
　　“据我所知，宁阁主从未离开过碧海潮。”
　　“京都正月里天寒地冻，听闻他体质孱弱，能平安入京么？”
　　“碧海潮离京都路途遥远，恐怕尚未入京，就已内疾发作了。”
　　“朝廷对碧海潮如此顾忌，就算他成功抵达京都，什么时候能走还未可知。”子婧想到了东琉郡的世子，实为质子，不得已在京都逗留也有好些年。
　　当然，聪明人都看得出宁阁主此行不过两个目的，一向朝廷表明致歉的诚意，其次也想通过表忠心来消减皇上的疑心。

　　“他要入京，宫里自然有所准备，这就不用你们操心了。”王爷喝了一阵，怒气仍在。“清菲坠崖一事未及时上报，本王并不打算轻饶。”
　　“请王爷责罚。”
　　“好，各园主子到楼前罚跪半日，上元节前一律禁足，不准返乡探亲，年后起奉银减半，可服气？”
　　“属下甘愿领罚。”众人随着大当家拜了一拜，“谢王爷。”

　　“我还没说完，清菲因身份特殊，且重伤在身，从今起，不得接手京都范围以外的任务。”
　　“王爷——”
　　“不许反驳。还有你们两位，”九王爷对着花青青和龙非，“随其他园的主子罚跪半日，再去凌崖堂各领二十大板。”
　　花青青当场呆了，还是龙非反应快，忙拉着她磕头：“谢、谢王爷。”

　　清菲本就精神不济，跪上一阵后只觉体力消耗极大，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重复了一遍，“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砰地一声，清菲狠狠磕了个响头，叫众人猝不及防，“王爷请息怒！”而后又是一磕。王妃见她朝冰冷的地板连连磕头，心疼地就要起身阻拦，却被王爷喝止。“别去。”
　　“王爷，凌崖堂的板子……二十大板呀，叫龙非和青青如何受得了？”清菲着急了，“皇叔，求皇叔饶恕他俩吧。清菲愿再罚三年俸银，禁足多久都行，只求皇叔收回责令。”清菲又重重磕了两下。

　　青青和龙非从未见主子替人这般求情，既感动又担心主子虚弱的身体。要知道，主子到今天都还无法自己下床呀！“主子，您身子要紧啊。”
　　“王爷，龙非知错了，龙非愿一人领罚四十大板，求王爷饶恕青青！”
　　“龙非，你说什么呢，四十大板子会要了你的命啊！”青青哭了，“王爷，青青甘愿领罚。求王爷别让主子这样跪着。主子现在连走路都要人搀着，求王爷快让主子起身吧。”
　　“皇叔，错在清菲，求您不要重罚他俩。皇叔！清菲求您了！”
　　子婧不忍，“王爷，清菲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能否让她起身说话。”
　　“皇叔，清菲让你们担心是清菲的错。可青青和龙非近日还需照顾我，如……”霎时，清菲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清菲！清菲——”王妃惊呼。
　　九王爷这才慌了，“清菲！清菲！孩子，你醒醒，快醒醒！来人，扶她回房！”
　　“清菲！”
　　清净楼顿时乱成一锅粥。清菲昏迷时仍在喃喃，请求皇叔不要重罚两位侍从。
　　青青已泣不成声，龙非闷声一哼，抹完泪忙下楼打水。

　　“快，快派人到宫里请御医来。要刘太医！还有陈太医和李太医，都请来。”九王爷大喝。
　　“是，属下立马差人去请。”俞玖剑忙奔下楼去。
　　王妃在床前，一边哭一边数落王爷，“都怪你，一大早来兴师问罪。这孩子本就受了重伤，大冷天又跪了这么久，你还要重罚！”
　　“我——我是为她好，让她长点记性。”
　　“清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向她爹娘交代！”王妃把王爷赶到外间，不让他进门。

　　宋清菲的身份相对特殊，生母是九王妃的胞妹，生父是宋太傅长子，也是九王爷当年的挚友。她是御笔亲封的郡主，但又不同于普通的郡主，这得从宋氏一族的兴荣说起。
　　宋氏一族曾出过两位皇后，并先后扶持三位太子登基，就连当今太后上位也多亏宋氏鼎力支持。若不是十年前的变故，宋太傅最疼爱的小女儿宋梓颜也将顺利登上后位。

　　清菲的这位姑姑宋梓颜也是一位传奇人物。她自小就是京都有名的官宦小姐之一，不但学识渊博，机灵聪慧，更是美若西施。宋梓颜本与池将军府上的公子池靖青梅竹马，但好事将近时却被召幸入宫，封婉贵妃，两年后产下一子，为五皇子高瑾，荣宠一时。因此，宋清菲出生后就被御赐郡主身份。

　　十年前宋氏遭逢变故，婉贵妃自请降为嫔，前往京都西郊的梵安寺清修。太后感念宋氏扶她上位之恩，见宋氏一脉仅余清菲一人，不忍其孤苦伶仃在外漂泊，本要将她接入宫中抚养。但清菲少时性子活泼，九王爷和夫人担心她不适应宫里的生活，遂禀明太后，愿收其为义女，带回府中照看。于是，太后颁下懿旨，许清菲与公主同位，提一提她身份，免得受人欺凌。因此，清菲也需行皇室之礼，定期入宫请安，尊帝后为父皇与母后。

　　九王爷与王妃曾孕有两子一女，长子夭折，次子成年后死于战场，女儿也早已嫁入他府。夫妇俩对清菲自然视如己出。昨夜回府，九王爷止不住地感慨，后悔当初不该心软答应她加入沉云山庄。身为百年宋府最后一点血脉，她应当知道轻重，怎能如此轻贱性命，做出跳崖壮举？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和王妃恐怕要自责内疚一辈子。

　　其实韩子婧也曾经疑惑，宋清菲好好的郡主不当，非要加入沉云山庄作甚？虽然宋清菲也算自幼习武，反应极快，还有过沙场经验，但打打杀杀有比逍遥自在地过日子舒坦么。她曾经问过清菲这个问题，但没有得到正面答复，只记得她态度很坚决，也只听她简略提到曾在太后寝宫前跪了两日。

　　或许平日里太惯着她，九王爷左思右想，决定严惩，让她长点记性，借机辞去她职务，留在京都范围内，眼皮子底下才好照看。

　　九王爷多年未曾大怒，这两日真是又气又急，口气难免重些但怎么也没料到清菲受伤程度如此严重，不过是跪了一会儿，磕几个头，身子就撑不住了，震惊之余，不免也有些自责后悔。

　　“怎么了？都慌慌张张的。”门外似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哟，大家伙的都在啊。什么好日子啊，连王爷府的管家都……啊，苏弃见过王爷。”
　　“你去哪儿了。”九王爷厉声质问。
　　王爷脸色极差，苏弃猜了个大概，忙道：“王爷快看，我把素平给请回来了。”
　　“什么请！”素平将手一伸，“王爷您看，绑了一路了，整整两天！”
　　神医素平回来了，九王爷稍有喜色，“素神医快请进屋，清菲先前昏倒了。”
　　苏弃闻言惊叫。
　　“手都绑折了，没法诊脉。”素平性情古怪，素来如此。
　　“NND，折了也得诊。”不等王爷开口，苏弃将人扛进了门，到床边才放下。

　　“还真给你请来了。”那熟悉的声音果然是素平。子婧此时，由衷佩服苏弃，“行啊你，史无前例。”
　　苏弃白了她一眼，“小瞧我。”
　　子婧抽出天丝剑，咻地一声，神医被捆绑的双手解放了。
　　“先让我给自己这双灵巧的手上一上药。”
　　“素平，都什么时候了，别闹。”简扬拎着他胳膊不许他离开。
　　“着什么急，还有气儿呢，死不了！”
　　“你——”
　　“瞧你们惯的。老子这些年费了多大力气给她调身体。她倒好，哪里危险往哪里冲。简直浪费我满屋的名贵药材！”
　　“素神医，人命关天。您快给看看吧。”王菲已泣不成声。

　　九王妃大概是素平此生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跟她实在犟不起来。得得得，真是服了这一屋子人。“给我盆清水。”
　　“要喝茶自己倒，喝完赶紧给人诊脉。”
　　“我要洗手！两天风餐露宿，你们不嫌脏，我还嫌呢。”
　　“有有有，清水来了，神医请用。”龙非端着水小泡进来，难免洒了一路。
　　“慌什么。”
　　素平认认真真洗了手擦干后，坐到王妃腾出的床边，抚上清菲手腕，凝神听诊。

　　子婧毫不意外他那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咂舌但半天没个结论的样子。但旁人可着急坏了。
　　“你行不行啊。”苏弃最没有耐心，“不行就等御医来。”
　　“我不行，你来啊。”
　　“我——”
　　“没大碍就好。你倒是开些方子，让她尽快恢复体力。”
　　“奇了，我都没开口，你怎么知道她没大碍。”
　　子婧懒的跟他争辩。她知道清菲要真有什么事儿，素平早飞回竹轩拿他的百宝箱了。
　　简扬不确信地看向子婧，“真的没事？”
　　“你怎么不问我。你问她，她懂什么！”
　　“问你，你能早点说吗。”苏弃没好气道。
　　“我不早点说也不代表我不说啊。”
　　“废话怎么这么多。”
　　“喂喂喂，这里谁是大夫！”

　　“素神医，清菲这孩子真的没事吗？”
　　“呃……王妃无需担心。郡主身体无大碍，只是五脏六腑有所损伤，近日需得静养。”
　　“五脏六腑有所损伤，难道不是大问题？”
　　“对一般的大夫来说，是的。可对我来说嘛——”
　　“对您来说，简直小菜一碟。”苏弃看不惯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哼。”素平起身到圆桌前提笔，边写方子边告诉王妃，她的身体需要如何如何调理才能尽快恢复。末了，素平起身交代门前的花青青，“走吧，跟我回去拿味药。这方子让龙非赶紧抓了熬一大锅。等她醒了泡上半日，之后每日如此。初九我再来看看。”

　　王妃想将清菲带回王府照看，但被素平否决了。首先她体力不支，无法出门；其次，王爷府的大夫或是宫里太医不了解清菲体质，也不如他素平行医来的方便。

　　见清菲无大碍，九王爷气消了大半，考虑到清净楼需有人照管，离开山庄前免了下人的板子。青青和龙非在清净楼前叩恩，跪送王爷和王妃回府。

　　翌日，九王爷携王妃入宫，提前向皇上和太后拜礼，顺道禀明清菲伤情，其间免不了一顿责问。由此也得皇上口谕，可免初六入宫朝拜之礼。

　　往后几日，清菲未曾出门，在清净楼里老老实实静养。每日晌午时分，王爷夫妇都来探望，入夜后素平也会上楼例诊。

　　这期间，子婧担心甄府的人约束不了完颜小郡主，遂搬去甄府住了几日。果不其然，里里外外的侍女们被她折腾的都有些精神不济。初八夜里，子婧潜了一趟莅王府，见到了阿木勒。王府上下对这位完颜王子的侍从倒是热情又周道。此外，她还遇上同样悄悄入府一游的简扬。两人交换信息，得知乌凌达并不在王府中，便各自离去。

　　其实正月里不出门倒也没什么，每年除了王爷夫妇，她也只想到迎凤楼里给那位真心待她好的老太太拜年。其余的皇亲贵胄不见也罢，涂个清净。但皇城之外，她有一人想见。

　　那人所在的梵安寺，她每年都会去拜拜，今年也不例外。她努力配合素平治疗，气色倒是一天比一天好，但体力恢复较慢。她有些焦急，近两天尤为明显，在王爷王妃面前尚能掩饰一二，而在素平面前可就忍不住了。
　　初十夜里，素平例诊完点点头，“还不错。大约元宵后就能出门转悠了。”
　　“素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眼下可不成。”
　　“就半天。”
　　“半个时辰都不行。王妃今儿特地交代，什么事都等正月过后再说。你这就忘了！”
　　“不让她们发现就成。明天等王爷和王妃走后，我再出门，吃了斋饭会尽快回清净楼。”
　　“你还想瞒？忘记你还欠着的二十个板子了？”
　　“素平，你就帮帮我！”
　　“我才不呢。帮了你，那二十个板子就落到我身上了。”
　　“素平！”
　　“身为你的主治大夫，我坚决不同意。”
　　清菲叹了口气，“那是我姑姑，我亲姑姑。”
　　“亲娘都不许去。”素平话一说完，自知嘴欠，忙道，“呃，我是说你如今身体这般虚弱，就算她人再重要，也都先放一边。”
　　清菲摇摇头，“你不明白，姑姑她平时不见熟人。”
　　“反正你每年都去，不差今年。”
　　“我——”
　　此时，苏弃推门而入，“明天我陪她去，保证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