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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菲重伤 ...

  •   江南盛都榆澜城中有一位远近有名的丑女,姓韩,字未详,脸右侧大部分呈朱砂色,其间伤疤骇人。此女在市井小巷经营一家布衣店,其女工出色、性格温婉,待人极是随和,三五年来颇得街坊赞许,邻里亲切唤之韩绣娘。

      清菲落难当日。
      此处桐巷,抬头正是:韩绣坊。
      郝连走进布衣店。
      绣娘正剪裁劳作,闻得步履轻声,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上前来,“客官,单买料子还是裁剪衣裳?”
      “劳烦绣娘代为做身大氅。”
      “可有中意的料子?”
      郝连随手一指,“就是它。”
      “好,客观请上坐,稍等片刻,待绣娘为您量上尺寸。”绣娘斟上一杯清茶后,转身进了内堂取来测量的皮绳。

      郝连起身,张开双臂,让绣娘先量了肩宽,转身后腹语道:“沉云山庄,宋氏负伤。”
      绣娘用食指顶起郝连的下巴,“量颈围。”果然,他虽易了容,但喉间仍有五颗稀疏相连的细小黑痣。绣娘腹语回之,“因何负伤。”
      腰围记下后,秀娘迅速接过郝连递给的纸条,不慌不乱,动作熟稔。
      “只知坠崖,其余不详。”
      “穆措呢。”
      “将军一早派人从燕子崖下开始搜寻,未果。”

      “客观,尺寸已量好,”绣娘转身,“定金二两银子,正月十六便可来取。”
      郝连掏出银子搁柜台上,“有劳。”转身离开。

      “绣娘,晌午还没到呢,已经是第九位客人啦,最近绣坊可真是生意兴隆呀!”
      “绣娘,你从早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上,过来大婶儿这歇会儿吧,来!”
      “谢谢大婶儿,不歇了,这些衣裳正月里都快赶不完了。”绣娘招呼完转身进了里间,掏出纸条打开一看:碧海潮宁氏。

      信中所指正是江南第一名门碧海潮宁氏。
      绣娘轻轻合上掌,信纸登时化成粉末从指尖滑脱。

      江北京都,清菲落难次日。
      有位妙龄少女策马呼啸朝南奔来,倏忽乃至闹市中央,随即缰绳一拉勒马停下,快步进了悦来客栈。
      “客观里边请!”
      少女几步来到厅堂中央,就着近身的一把椅子坐下,将手一挥,镰似的短刀大方摆在桌边,“小二,将店里的好酒好菜全摆上桌来!”
      仔细听辨,她口音虽像,但与中土汉人相比仍有几分差异,加之其身着藕荷色襜裙,即便戴有汉人头饰,也着实引人注目。

      “酒来也!”小二一声吆喝,美酒奉上。
      “动作倒是挺快。”少女斟上一杯,闻上一口,醇香四溢,果然是陈年佳酿!“啧,酒也太少了!不妨再来三五壶。”
      小二瞪大双眼,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位妙龄女子,年纪不过十六七,竟扬言能喝下三五壶牡丹停,酒量果真如此了得?“客官,您有所不知,咱们客栈的牡丹停要比一般陈年佳酿更上头。瞧见门前那两株牡丹没?一般的壮汉,顶多两壶!”小二不忘声情并茂地比了个二的手势,抖上两抖,“两壶下肚,不到牡丹花前就倒下了,由此得名——”
      少女莫不在乎地笑着:“牡丹停嘛!本姑娘当然知道。让你添酒,你添几壶便是!倘若真倒下了也不用你操心,自然有人送我回家。再说,瞧见没,银子管够!”少女拍拍腰间鼓鼓囊囊的腰包。

      小二一愣,只好退下。
      “京都美酒,悦来牡丹,啊~”少女啧啧感叹,举杯就饮。
      忽地,不知哪儿飞来的碎银子将她手中酒杯打翻。妙龄少女双臂被震得生疼,怒极瞪眼,环顾四周大呵一声。在场之人无不惊起。

      少女的眼力极好,很快锁定墙角桌边自斟自饮的白衣女子。只见那人神色淡定,抬眸瞧了瞧她气坏的俏脸蛋,没有任何表情。少女起身,握着短刀,可步子刚一迈出,就觉浑身乏力,脚下一软竟瘫了下来。她双眸微睁,但见眼前一道疾风掠过,身子就被人抱起抡了几圈,不过眨眼的功夫,又稳稳地落在近旁的椅子上!耳边响起滋滋声。
      少女寻声望去,那沾满美酒的桌椅竟冒起了气泡。好一杯毒酒!眼下,少女无力乍舌,只趴在一旁等待救援。

      紧接着,客栈二楼南向隔间里传来一声粗犷的咒骂,“妈的,竟敢坏老子大事!”。随即隐帘一挑,有位壮丁灵活地跳下一楼大堂。
      见势不妙,席间宾客纷纷逃命似地奔离客栈。
      壮丁大刀一挥,喝道:“拿命来!”说罢,气势汹汹地砍向白衣女子。
      只见白衣女子轻盈飘向一侧,足尖一点,借力将一旁的桌椅纷纷朝壮丁劈头盖脸飞去,发力迅猛精准!
      壮丁却不避不闪,手中握着刀,来一个劈一个来一双砍一双!没多久,客栈里的桌椅只剩一半。“有两下子!”壮丁见对方毫发无伤,并非武林中的一般小角色,几欲试探对方底细。且料白衣女子并未理睬,而是转身来到少女身边,搀起她朝大门走去。

      摆明了不把他当回事儿,壮丁怒不可遏,大吼一声:“看刀!”登时,看似笨拙的身躯有如马踏飞燕般灵巧腾空,携刀刷刷朝白衣女子门面劈来,力道浑厚,刀劲所向之处或墙面迸裂或桌碗粉碎!
      白衣女子应势拦腰抱起昏沉的少女,左右闪避前后翻飞,轻松自如毫不费力地破解各个招式。片刻后,见他纠缠不放,白衣女子起身咻地飞到客栈二楼,将少女往廊间一放,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细长如丝的兵刃,犹如叱咤的银蛇一般,只在空中疾速游走,簌簌划过两道却又瞬间消失,再无踪影。随后只听壮丁一声惨叫!

      闻声,少女勉强抬眸,大堂角落里,一个躺倒的血人登时映入眼帘。她心中一颤,好轻妙的功夫!又闻“砰砰砰”几阵巨响,客栈里不知从哪儿又飞出好几人,纷纷停落在大堂各角落,均面目狰狞,手持利刃。
      为首的是一翩翩公子,摇着把扇,紧盯白衣女子,揣测片刻后,一声令下,“给我上!”身后三五成群立即起空,手执兵刃,运劲于臂,奋力朝她袭来。

      白衣女子见状终有一丝笑意,提剑只稍一横扫,却又劲道实足!剑气如猛兽,或呈海啸之势,或呈洪流之力,当下便逼退了众人。十几位成年男子相继惨摔在地,胸口皆闷得生疼,先后喷出一口血来!
      翩翩公子不由大惊,俯身仔细检查,受伤者颈外侧均有一道极细长的口子,鲜血汨汨渗出。

      正巧此时,有位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边走进客栈,边吟游到:“莫打莫打,鸡蛋碰鹅卵,天丝剑法名不虚传,休手言和罢。”此人先来到堂中翩翩公子跟前,鞠躬示礼,又朝白衣女子道:“走客书生见过韩姑娘!”

      翩翩公子惊呆,对方竟然是天丝剑法的唯一传人韩子婧!素闻她行踪不定,近年武林中也鲜有她消息,今日怎会在此出现?满腹狐疑之余,不由暗叹,幸亏先前没有亲自动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衣女子终于开口,“李扇家的二公子。”这一声浩齿铃音朗若清风,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翩翩公子不得不上前,“铭山不知韩姑娘在此,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走客书生又道:“听闻韩姑娘近年游历塞外,今日怎会在此小憩?”
      “不可?”
      “哪里哪里,在下只是好奇。”

      “我许久未过问武林之事,竟不知天门镖局何时干起滥杀无辜的勾当了?”
      李铭山脸色陡然一变,赔笑道:“啊,是误会!误会一场。”
      “哦?”韩子婧冷冷道:“解药呢。”
      “呃?”李铭山佯装故态。
      “我没看错的话,这位小妹妹方才中了你们李扇家的豁游散。”
      “……”
      子婧已没有耐心听辨,摆摆手,“行了,改日登门向令尊讨要便是。”
      李铭山见她打算过府一游,心中慌了一瞬,忙又解释:“呵呵,解药确实没带在身上,不过我记得配方。”而后走向柜台,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写了一个方子,“煮沸后去药渣,汤水服下即可,一次见效。”

      韩子婧倒也不疑,“如此便好。”目光凛冽,比那天丝剑法更令人生寒。
      走客书生见状忙作揖:“如此,韩姑娘请好生歇息,我等不再打搅。”一行人瘸着拐着纷纷离开悦来客栈。

      子婧飞身下来,揪出柜台下藏着的店小二吩咐道:“照他的方子去抓药。”只见他心魂未定,双腿瑟瑟,脸色依然惨白。“你怕什么。”
      “……”店小二微微红着脸,什么话也答不上来。
      子婧便近身细语道,“再不走我会让你更怕。”
      此言果然奏效,店小二接过她手中的药方子夺门而出。
      子婧定睛一看才发现小二的□□都湿透了,忍不住笑了笑。店小二闻声停下,回头看了看白衣女子,脸瞬间绯红一片。
      她摆摆手示意,“先去换身衣裳。”
      “是……是。”

      子时过后,床榻上的少女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意识依旧模糊。环顾四周,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如此陌生的地方,不知眼下在哪儿?
      她下了床,推开窗,已是月色如水,清华如练,还有透过细木枝桠洒下的斑斓花影。
      在外耽搁许久,兄长和阿木勒是否回来了?发现她不在家,是否又出门寻觅去了。寻思中,有人推门进来。
      少女见到白衣女子,思量片刻,渐渐恢复先前的记忆。

      子婧在来到圆桌前,斟上两杯茶。

      “女侠,是你救的我吧?你……你到底是谁呀?”虽有救命之恩,但她来历不明,少女还有些戒备。见她许久未答,少女追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过了半晌,白衣女子依然沉默,少女忍不住了,“我隐约听见他们称你为‘韩姑娘’,你什么来头啊?”“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都给杀了?那群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不说话呢,我在问你话呢。这是哪儿啊,我想回家。”……

      子婧见她恢复如常,取她右手诊脉,惜语如金,问道:“名字。”
      少女一愣,“为什么要告诉你。刚才是我先问的,你得先回答!”
      子婧懒得废话,“脉象已无大碍,自己找路回家。”

      少女又惊又怕,“你——你不送我回去?”
      子婧面对这位天真烂漫思维单纯贵族范儿实足的少女,还真有点无语。“我为什么要送你?”
      “但是,你、你走了,我怎么办!”少女花容失色,“万一被那些想杀我的人发现行踪,我会没命的!”眼前的白衣女子虽无意表明身份,但至少对她没有敌意,此人武功高强不容小觑,简直是道行走的护身符。少女打定主意千万不能放她走。
      “呐,你不可以就这样走掉!我、我的家人还没来找我呢,万一又遇上坏人,我可怎么办?”少女见子婧起身朝门走去,赶紧小跑上前,死死拽着她右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别看我随身佩刀,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顶多教训一些三流小混混。遇到像您这样的高手……”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少女就差没跪下了。
      “汉语学的不错。”
      “那当然!连完颜大帝都称赞我……”糟糕,少女自知说漏嘴,再不做声。
      “完颜乌塔湫?”子婧只是微笑,果然是她。
      被人识破身份,少女双颊涨红,欲言又止。
      子婧轻轻叹了口气,遥想十年前和小郡主这般年纪时,她已是声震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丝剑法唯一传人,哪还能像她这般天真浪漫单纯无邪。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听说过剑连姬这么一号人物。
      这位已消失三十几年的武林第一女剑客毕生只收韩子婧一名爱徒,传其一生所学,尤是那套叫人闻风丧胆的天丝剑法。
      十年前,当天丝绝技重现武林,各门派不免惶恐唏嘘。现如今,她虽不常在武林中走动,鲜少现身,但各位英雄好汉见之均要礼让三分,能避则避,绝不与她正面冲突。

      子婧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二,于是甚有耐心地告诫这位不谙世事的小郡主:“小郡主,你一身行头女真味实足,也难怪天门镖局这么轻易就找到目标。”
      “目标?”
      “如果我没猜错,完颜乌凌达是你兄长,你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了。你兄长的随行侍卫阿木勒也消失两天了,对吗?”
      “你怎么知道?”少女惊讶,忙追问,“他们有危险吗?”
      见子婧未答,少女顿时紧张起来。兄长前天一早就出门了,入夜未归。昨日阿木勒出门寻他,也彻夜未归。难道兄长和阿木勒都出事了?不可能吧,这可是京都也。

      “枕边包袱里有套汉服,你先换上。”既然已确认对方的身份,子婧便无法撇下她不顾。
      “为什么?我不换。我要回家!”“我要找兄长!”“送我回家嘛,送我回家嘛。说不定兄长早已回到驻馆,正满大街找我呢。”
      ……
      “记着,从现在开始,忘记你外族的身份。”
      “为什么?”少女深感疑惑
      “京都是个是非之地。”
      “中土皇帝和我们完颜大帝不是早签了订停战协议么?而且这些年每逢中土大年节,我们也都来京都朝例啊,怎么今年京都就成了是非之地呢。”
      子婧举杯,浅浅一笑:“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蠢蠢欲动的岂止朝廷一方。
      “怎么不同?”问题少女穷追不舍,子婧哑然失笑。
      乌塔湫见她露出笑容忙趁机撒娇,“送我回家吧。”
      “别闹,快去换。”
      “我才不换,我要回家!”乌塔湫见白衣女子不答应,便一屁股坐床上,撒起泼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吧,我要找兄长!我要找阿木勒!我们住在南市,离这儿应该不远,你送我回去吧!女侠,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嘛。”

      见她不从,子婧嚯地起身,“不许闹!”看着乌塔湫清亮单纯的眸子,子婧厉声道:“我劝你尽早打消回驻馆这个念头。据我了解,你和你兄长如今都不安全。”
      “你、你什么意思?”乌塔湫讶异。
      时局的复杂,说了她也不懂,子婧跳过她的疑问,“我会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你是说会送我去兄长那儿吗?他在哪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难怪阿木勒都没找到他,他……”
      子婧掰开她缠在手臂上的爪子,“先管好你自己。不许顶嘴耍赖,现在老老实实换上衣服跟我走。”

      此时,乌塔湫心中乱乱的,但直觉告诉她应该听女侠的话。深思片刻,她乖乖打开包袱,扭头对子婧说:“你转过身去!不许偷看。”俏脸蛋还有一丝羞涩呢。
      “……”

      半柱香的功夫,乌塔湫总算把衣服穿戴得体。子婧转过身一看,眉宇舒展,正想夸她一句,却敏锐地察觉到楼下有异常声响。
      乌塔湫对自己这一身装扮相当满意,“好看吧!我就说——”
      子婧打个手势,“嘘。”
      她立即安静下来,仔细一听,有人正惦着脚上楼,“早上那帮人?”她压低嗓音问,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可爱。
      子婧只示意她把东西收好。“从屋顶走。”
      “呃——”还未反应过来,小郡主就被女侠搂着,一个小纵轻盈跃过窗栏,紧接着停在窗外老树粗壮结实的枝干上,随即又被拎上了屋顶。乌塔湫有些恐高,看着脚下的楼房和围墙,惊魂不定!不料,喘口气的功夫后,又被身边这位轻功极好的白衣女子搂着飞向暗无月色的夜空。

      乌塔湫边喘气边压惊,“跑——啊不!飞、飞这么快做什么,你——你不是武功高、高强么,怎么怕那些人?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杀一双——双啊!”
      “我不杀人。”
      乌塔湫微怔,可白天那位血淋淋的人是怎么回事?
      子婧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他没死。”
      “哦。那我们要、要去哪里?”

      两人落在京城西市的怀街尽头,子婧在前边走,乌塔湫紧紧跟其上。
      “这么晚了找个地方睡会儿吧?唔,我是说你歇会儿吧。”“欸——你人也不坏,干嘛时不时就不理人呢!”“你知道我兄长在哪儿么?”“别走这么快嘛,我跟不上!”“我可以问几个问题么?就三个行不行?”

      子婧来到一户大宅前,走上台阶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砰砰砰,砰砰,砰砰。
      乌塔湫抬头一看,甄府。
      很快,门开了,子婧拉着乌塔湫径直走入内堂。
      “这就是你说的安全的地方么。”
      子婧耐性已耗尽,转身迅速点了她哑穴,深吸一口气:“我叫韩子婧,随你怎么称呼。从现在开始跟着这位大哥去,乖乖睡觉,哑穴四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扭头对身旁人又吩咐了几句。
      于是,瞪着圆眼拧着青眉鼓着小嘴儿怒不可言的乌塔湫被带走了。

      一晚的叽叽喳喳瞬间消失在耳边。子婧只觉得世界空前未有的清静,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丑时将至,未免惊动大家,决意先在甄府歇脚,明早就城郊附近查探一番后再回沉云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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