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集》时钟橙子

3、在世

　　七月半。这一整天风是静止的。乡镇的道路行人寥寥，仿佛都在自觉地给“好朋友”让路。小镇上从早到晚都飘散着一股蜡烛的香气，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没有丝毫喜庆的意思，反而与满天的乌云一起制造沉重气氛。虽然这镇子在多年前已铺好水泥马路，高高筑起的自建房林立田边，但住在这儿的人们依旧延续着七月半古老的习俗，因他们坚信在这七月十四一天鬼门关大开，逝去的亲人会重访人间。煮鸭子拜神、放鞭炮，卷花纸、折纸金元宝，固定的流程使每一位家庭主妇从早忙到晚。到太阳隐去夜幕降临之时，家家户户门前相继燃起小火堆。这才是七月半最重要的仪式。
　　吃过晚饭后，阿禾与母亲将准备好的祭品从客厅拿到大门口。与别家不同，除了叠好的金元宝、花纸之外，还有由纸做成的五颜六色的童装、汽车，以及饼干糖果、牛奶等小孩子爱吃的零食，满满当当地在门边堆成小山堆。一切准备就绪，阿禾与母亲一起在门口蹲下，点燃了第一个金元宝。
　　阿禾的母亲虔诚地把金元宝往火堆里放，口中念念有词。阿禾则把饼干掰碎撒在火堆里，她低头看着跳动的火焰，若有所思。
　　眼前的火堆火势渐起，明明无风，烧出的灰烬却绕着阿禾和她母亲身边肆意飞舞。
　　“现在这些做纸扎用品的人都与时俱进了，还有纸做的信用卡。”把所有饼干碎放完之后，阿禾拿起一张纸扎信用卡仔细端详，开口打破持续的沉默。
　　“他们在下面跟我们人间也是一样的。”母亲轻轻啜泣，“是我亏欠他们，不能让他们来到这个人世……但政策如此……”
　　抬起眼见母亲布满红血丝的湿润眼眶，阿禾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一句。她转过脸呆望着眼前越烧越旺的火，缓缓地把牛奶倒在火堆旁。
　　“你们也要听话，一心向善，日后投胎寻得好人家……”母亲低声安抚那个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包裹着她们火焰是温暖的。阿禾想。
　　烧了很久很久，小纸堆才全然化作灰烬。阿禾母亲用铁棍撩开堆积的灰，确认无明火之后，与阿禾朝四方深拜三下，然后清扫残余。
　　烧出一小块焦黑的地面就此宣告七月半隆重落幕。
　　凌晨十二点左右，阿禾关灯躺下。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她从床上惊起，瞪大眼睛细细分辨黑暗的动静。这时类似塑料袋被风吹动细微响声戛然而止。阿禾在寂静中呆坐着，直到双腿发麻才躺下。
　　睡意朦胧中再次响起细微响动，阿禾又翻身坐起。
　　这次声音没有停下。
　　“妹妹。”
　　没有应答。
　　阿禾就这样抱膝蜷坐在床上，直到这似有若无的声音再次静止。
　　无声亦无息，但是阿禾能感觉到她在。
　　“没有活着的机会，也是一种遗憾吗？”她托腮，“活着”这两个字迟疑了很久很久。
　　“众生皆苦……”
　　夜风拂动窗帘，好久好久，阿禾终于得到回应——
　　“色声香味触法，这才是生命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