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集》时钟橙子

2、遥望星周

　　深夜11点。结束糟糕的实验之后，苹果收拾好东西走出实验楼。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刚好可以望到一片被树叶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天，于是她掏出手机，将屏幕对准那一片星空。最亮的那颗星星是木星，织女星在天鹅座附近，土星刚好落在摩羯座……凭借软件辨认着每一颗星星的时候，苹果又想起了周洲。
　　周洲。
　　5月初。台北刚刚开始变得燥热。周洲骑着他那辆红得耀眼的红色机车带苹果一路开上阳明山。沿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绕，烈日下的山风把苹果的头发吹散，也把她吹得飘飘然。她开始有些害怕了，捉紧周洲的衣角。把车稳稳停到擎天岗山顶的停车场时，周洲笑着告诉苹果，那辆机车的年纪跟他们一样大。苹果当下掏出拍立得与这名“老将”合影。他们一起做着所有寻常游客都会做的事，一起在擎天岗看牛吃草、一起去邮局盖纪念章，然后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拍照？我今天不好看哎！”苹果伸手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懊恼自己出门前没有好好打扮一番。素描朝天的脸上，汗水把刘海粘成一团。
　　“出来玩一定要拍照纪念啊！”周洲掏出手机，开始找自拍的角度。
　　“那你把照片po到社交软件前要帮我修图！”
　　“可是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啦！”他靠向苹果，眼神带动她朝镜头的方向微笑，“3，2，1——” 画面定格成他们唯一一张合照。
　　从山顶下来已经是中午了，周洲随便找了个地方吃饭。饭后的冷饮无法消解掉热气，苹果想要再多点一杯，周洲马上制止，“不可以再点！喝太多冷的肚子会不舒服！”
　　“可是——”苹果刚想反驳，周洲递上他的水杯，“但是可以喝常温的水。”
　　苹果接过水杯，拿在手中没有拧开。阵阵热风裹挟着炎炎烈日，高温让她的大脑直接当机。
　　下午的时间是在台北故宫度过的。虽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多时的五花肉和大白菜，但苹果依旧尽兴。周洲一路兴致勃勃充当讲解员，从小乘佛教到玫瑰战争。流连在文物之间，周洲越说越兴奋，“哎那个茶壶那么小怎能装水吼！”他指着玻璃柜里的油灯一脸兴奋地对苹果说，话音刚落，注意力又被旁边的瓷器吸引了去，“你看那个青瓷像不像我们吃石锅拌饭的锅！哎蒜头壶长得真的好像蒜头！”
　　苹果全程附和，“对啊对啊还有你看这个，这个看起来很像洗衣粉的木桶还配着勺子哎！”
　　两个人越发沉浸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完全忽视了周围有如凝视智障的眼神。
　　在之后的好多年，苹果独自穿梭于各个城市的博物馆展厅里，游走在各种瓶瓶罐罐时，总会禁不住想这是用来干嘛的，这又是哪位皇亲贵族用过的器具。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周洲依旧以这样的方式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喋喋不休几个小时的后果就是两个人的嘴巴都干掉。周洲接过苹果手中的水杯大口喝了起来，喝完之后再把水杯递过去。见苹果左手拿水杯右手端着杯盖准备把水倒到瓶盖上，周洲开口，“啊你介意吗？”
　　苹果直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周洲大大方方的样子倒衬得她有点心虚，于是她捧着水杯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周洲带苹果爬象山。两人听着蝉鸣一路摸黑往山顶的方向走。
　　“我以前自己过来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以后有喜欢的女生，我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周洲边说着边大步跨上台阶，苹果看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如何回应。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山顶。青石板铺成的步道坡度平缓，一路上没有阻碍。
　　山顶的位置可以刚好看到台北101大楼。在苹果还惊叹于这一道夜景时，身旁的周洲掏出手机，打开app将屏幕对准星空。被城市灯光污染的天空，星星稀疏可见，周洲兴致不减，向苹果解说着手机app界面的星空图，“这样对准位置就可以找到星星的名字了，这一颗是金星，最亮这一颗是木星……”
　　很多很多年过后苹果还记得在这个晚上，他还说过那晚星空本应更美但光害太严重，以及不能盯着天空看太久不然会头晕。
　　夏夜的风很暖很暖。他们像其他游客一样在山顶坐下。周洲点开Air Supply那首《All out of love》。
　　“这是我们爸爸妈妈那个年代的情歌哦！我超级喜欢这一首！”
　　抒情的旋律衬着眼前的夜景和身旁的的少年。苹果努力调动全身的感官去记住正在流逝的每分每秒，因为她知道，这个夜晚会变成生命中的永恒。
　　音乐停止了好一会儿苹果才开口，“可以再放一次嘛？”
　　周洲索性点了单曲循环。
　　两人静默地把这首歌听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周洲的手机还有5%的电才开始往山下走。周洲决定从另外一条路下山，苹果也没有问，默默跟在他身后。跟上山的路相比，这条路极为崎岖曲折。周洲走得很慢很慢，可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踩着石块往下走的苹果好几次差点摔倒。情急之下苹果想要打开手电筒，周洲开口劝阻，“不要开灯，萤火虫很怕光。你要是害怕就抓着我好了。”苹果点点头，小心翼翼抓住他的衣角继续跟着他摸黑往下走。一不留神，苹果脚下一滑径直往面前的尖石摔去。周洲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不知走了多久，两个人走到一个石洞里面。两只萤火虫缓缓飞动，一大一小，似是飘浮在空中。
　　“嗨，小伙子你们好啊！”周洲轻声跟萤火虫打招呼。萤火虫发出的微弱光芒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格外柔和。
　　苹果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周洲要管萤火虫叫“小伙子”，直到5年之后她才在新闻上知道，雌性萤火虫是不会发光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只顾着直愣愣地盯着萤火虫，以为自己置身于童话之中。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萤火虫。全神贯注于眼前两颗从童话中走出来的小生命，她当然也没有发现身旁的周洲一直看着她的侧脸。
　　直到萤火虫飞出视线范围好久他们才依依不舍地重新往山下走。
　　这一夜苹果失眠了。床头的手机循环播放《Lonely is the night》直到凌晨四点。
　　周洲。
　　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六年过去、手机换了好几部，在象山拍的那张夜景始终都在苹果的手机里被红心收藏。独自辗转几个城市，从大学生到研究生，这一碗热汤的关怀始终被随身携带。
　　苹果盯着一这片不完整的夜空看了好久才收回手机走下台阶。关于周洲、关于台北那个晚上的回忆又在脑海里拼凑整合了一遍。千江有水千江月……周洲，周洲——至少，至少我们还能看到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