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莫霁

18、生日

　　回忆，有痛苦，也有甜蜜。只要有她，便是再痛苦我也觉得甜蜜。——欧阳辰

　　六岁之前，我的人生是最快乐的。因为有她的陪伴，跟我来自同个地方，仅仅比我晚十秒钟出生的她。
　　在我们出生后，爸，曾经左手抱着我，右手抱着她，笑着说：“你是辰，你是夜，辰是哥哥，夜是妹妹，以后辰要好好照顾夜哦！”
　　那个时候，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笑着：“他们这么小，怎么听得懂你说什么啊！”
　　“谁说他们听不懂，你没看到他们都笑了吗？”
　　是的，我听懂了。我相信，夜也听懂了。因为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笑容，相信她也从我的眼里看到了她的笑容。
　　从出生那刻起，我和她便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因为有辰，所以有夜，因为有夜，所以有辰。我们一起偷吃零食，我们一起半夜溜出家去，我们一起被责骂，我们一起过生日，我们一起拆礼物……
　　夜，我唯一的妹妹，跟我身上留着相同血液的妹妹。有你的日子，真的很快乐！
　　虽然，那个时候爸爸只是一家小公司的小职员，妈妈只是一个省吃俭用，辛苦维持家计的贤妻良母；虽然，我们住的只是乡间的一幢破旧的小楼房；虽然，那时候我们过得很平凡；虽然……可是，我们很快乐！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如果那场车祸没有带走爸爸，我们一家到现在一定还是会那样平凡而快乐的生活着。可是，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带走了爸爸，也带走了这个家的快乐。
　　随着交通事故的见报，爸爸的身份被揭开，我们的存在也被曝光。爸妈多年来死守的坚持，一下子被击溃。
　　爸爸竟然是亚洲首富欧阳集团总裁欧阳睿的独子，当年为了我的母亲，不惜与欧阳家断绝关系，隐居到这种乡间，做着一份平凡的工作，过着一种平凡的生活。
　　老来丧子的爷爷，自然把这些错都归结到了妈妈身上。
　　我依稀记得，就在爸爸出事后的第三天，一辆豪华的宾士车停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当他走进我们家的门槛时，我看到了邻居的羡慕，也看到了妈妈的害怕。
　　“这是五百万支票，带着你的女儿离开这里！”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我下意识地看向夜，却看到一旁的夜冷静地可怕。发生了什么吗？
　　我看到妈妈流着泪，不停地摇头。
　　然而，他，并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以你现在的能力，你能把这两个孩子都带大吗？你能保证他们都能出人头地？不要太自私了！你的自私已经害死了我的儿子，难道还要害死我的孙子吗？”
　　他满口的儿子，孙子，却丝毫没有提到他的孙女。夜，我的妹妹。在这个自称是我爷爷的眼里，根本没有她存在的意义。或许，对他而言，我的存在同样没有意义。他所要的，仅仅是一颗能令他摆布，能继承欧阳集团的棋子，而不是他的孙子。
　　那时的我并不知晓那么多，我从妈妈的眼里看到了恐惧和悲哀，却无法在夜的脸上看到任何涟漪。从懂事开始，我就觉得夜跟别人不一样，她学任何东西都很快，，记得牢，懂得也多，想的也跟别人不同，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这个妹妹高智商的天才。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洞悉了一切，看清了一切。所以，她只是冷漠地看着这场闹剧。
　　妈妈终于含着泪轻轻点头，颤抖的双手接过那所谓的支票，瘫倒在了地上。那一霎那，我突然有种莫名的哀伤，我开始害怕，有种不详的预感围绕着我。果真，爷爷身边的一个人把我抱了起来。
　　他们要带走我！我一下子反映过来。我开始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可是，任我死命挣扎，却依旧无法逃开。我开始哭泣，我喊着妈妈，喊着夜，却只看到妈妈低头啜泣的身子，还有漠然望着我的夜。
　　这一天，是圣诞节，打算送她的礼物还放在我的口袋里，虽然，那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礼物，却是我花了整整一周自己做的。夜，我失约了！那是第一次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
　　我被强行带离了我住了六年的家，离开了我至爱的妈妈，还有夜，来到了这个闪着金光的欧阳家。
　　从进入欧阳家那刻起，不，从我被带离家的那刻，坐上那辆宾士车开始，我便痛恨眼前这个人。他的霸道，他的狂妄，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亲人。所以，到达欧阳家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一直很不合作。
　　他让我吃饭，我当然不会饿着自己，只不过把剩饭剩菜扔得满地都是；他让我读书，我就特意科科挂红灯；他让我学习礼仪，我就特意恶作剧……总之，我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这样的生活过了一周又一周，这是我一生中最颓废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无法忍受，他告诉，不管我再怎么坏，我注定是欧阳家的继承人，所以我不用再浪费力气对抗他。他还说，妈妈和夜已经离开了原来的那个家，已经不知去向了，让我省了那份心。
　　我当下说不出话来，她们离开了？她们怎么可以丢下我离开了？
　　我不相信，坚持要回去看。百般无奈之下，他命人带我会去看。
　　结果，真的，她们离开了。那平凡的乡间，那平凡的小楼房，那平凡的家具，依旧还在，却没有了那种味道，没了那种活力。
　　这是五百万支票，带着你的女儿离开这里！
　　我猛地记起那日他说的话，立刻明白了过来，我冲到他身边，哭着脸道：“是你让她们离开的，对不对？你是大坏蛋，你把她们还给我！”我边哭边敲打他的身子，然而，我的力气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她们离开，那是事实！你再哭再闹也没用，男子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拿出志气来，如果想知道她们的去处，就要打败我！”他拉住我的手，神色很严厉。
　　打败他？我可以吗？我怔住了，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我深知，他未必知道她们的去向，可是我也深知，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逃开，我必须强大，比他强大，我才可以离开，才可以找到她们。
　　于是乎，我开始配合，非常地配合。
　　我开始认真读书，除了学校的课程，还有家庭教师教授的各门经济、管理等内容，也开始慢慢接触欧阳集团的一切资料。我开始成为众人口里乖巧懂事的欧阳家继承者，也成为他的炫耀品之一。
　　每年的生日，他都会为我庆祝，然而，他从来不知道，那是我最难受的日子。因为少了她的陪伴，再豪华的生日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夜，生日快乐！每年，我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每年，我只能将送她的生日礼物放在橱柜里。
　　可是我坚信，我一定能够找到她。
　　从我担任欧阳集团经理开始，我便开始着手调查她们的踪影。我以为，凭借这个身份，凭借手下人的力量，我总能找到她们。结果，我错了。
　　柳欣月，我的母亲，把她的艺名取成“叶月”。那是外婆的姓氏。
　　欧阳夜，我的妹妹，随着妈妈的改姓，成了叶夜。
　　怪不得，上网只见到过叶月的名字，却不知道那就是我的母亲。如果，我多关心点娱乐新闻，或许早就能找到她们了。
　　不管怎样，我终于找到了她们。
　　夜的冷漠，真的让我心冷。就像那是我离开，她没有任何言语般。我甚至一度对她非常恼火，然而，韩煦的话点醒了我。
　　我相信不管她做什么都有她自己的理由！
　　是啊，记忆中的夜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从来不会无理取闹，她一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这样对我。连韩煦都相信她，为什么我不能？连韩煦都能等，为什么我不能？
　　我看到她眼里的痛苦，是我逼的吗？或许吧！我突然发现，我的出现让她多了份痛苦，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希望她开心。是不是我放手了，她会比较开心呢？我，是不是该放手了？
　　经过几天的思考，我依旧无法作出决定。最终，我还是决定搏一搏。
　　陪我过最后一个生日。我真的希望她不会答应，那起码还有机会，可是她答应了。夜，你当真这么不希望见到我吗？那一刻，我真的很痛心，可是我却笑了。笑自己的执着，笑自己的傻！
　　生日，我们的生日！
　　虽然，我站在台上，你站在台下，虽然我是主人，你是客人，虽然我是寿星，你是宾客……可是，我依旧希望你也得到祝福。看到你热泪盈眶的那一刻，我知道，你不是表面的那么冷漠，你还是在乎我这个哥哥的，对不？看到韩煦在一旁照顾你，我感到欣慰。起码，在你身边，还有人全心全意对你，那我就放心了。
　　我追上正打算离开的他们，把我的礼物带在了她的颈上。我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那是五岁那年，爸妈给我们过生日，特意去照相馆拍摄的，唯一的一家全家福。爸、妈、辰、夜，一个都不少，每个都很幸福地笑着。那是我在她们离开后去老屋时带回来的。我把照片翻拍缩小，放在了吊坠中。还有夜写得那首钢琴曲《辰夜》，属于我们的曲子。
　　夜，如果我放手可以让你快乐，那么我愿意放手！
　　所以，夜，你一定要快乐！
　　“是她吗？”当我回到宴会厅时，却在门口见到了他。他一脸深沉地望着我，没有了惯有的严厉。“她，长大了。”平淡的语气，却让我读出了不平凡的寓意。他知道那是夜，怎么可能？
　　“辰，还恨我吗？”
　　恨，曾经是恨，非常恨。可是如今呢？我不知道。看着慢慢变老的他，看着日益衰老的他，我还能恨吗？说到底，他只是个可怜的老头，一个丧失了唯一儿子的可怜人罢了。他的所作所为，或许没有一点人情味，却也是可以理解的。他的坚持，他的执着，何尝不跟父亲一样呢？而我和夜的那份执着，或许就是遗传至此吧！
　　“为什么当年不连她也带回来？”这是我这些年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曾经我以为，那是因为他的重男轻女思想，可是很快发现那是错的。那么，究竟为什么？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她有一双跟你父亲一样的眼睛。”
　　眼睛。是的，夜的眼像极了父亲，黑而深邃。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是怕在夜的身上找到父亲的影子，害怕面对失去，才仅仅带回了我。或许，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冷酷无情。
　　我的爷爷，我突然有点同情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