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止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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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千金之子尚不坐垂堂，何况您是万乘之君，怎可轻入虎穴？请皇上三思！”在坤宁宫东暖阁，熊赐履叩头道。
“请皇上三思！”索额图，曹寅，赵之符附和着，跪了一屋子。
玄烨微微一笑，目光炯炯地说，“他是虎，而朕是龙，朕还怕了他不成？这个虎穴，朕今日偏偏要长驱直入。你们也不用劝了，都起来吧。”
康熙七年九月，鳌拜一反常态，称病不朝。玄烨经过思索，决定亲自前往鳌拜府探病。
适时，鳌拜的势力正炙手可热。他本人被授一等公，并加太师。其子那摩佛承袭了二等公，并加授太子少师；其侄讷尔都尚公主，封为和硕额驸。就其亲信班布尔善为大学士，济世为工部尚书，马迩赛为户部尚书等，已牢牢把持了议政王会议与六部的实权，朝中没有任何人有勇气对他提出疑义。
“皇上，”索额图大声道，“现如今，鳌拜的气焰日增夜长，已有一手遮天之势。皇上此去，只带臣等几名侍卫随行。如那鳌贼有反逆之心，犯上作乱，我大清社稷将陷入不复之危境啊！”
“皇上，鳌拜称病，其心未卜，其策未知。此番若贸然前往，恐中了敌人的奸计耳！”赵之符一脸焦急，连连磕头道。
“万岁，此事当从详计议！”曹寅跪道，“若皇上定要前往，臣请领御林军护驾！”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说得也够多的了。”玄烨微叹了口气，“又是算计，又是护驾的，如此兴师动众，朕不过去探病而已。”
“皇上！”众大臣一起叩头道。
玄烨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摊了摊双手。我笑了一下，朗声说，“皇上圣明！皇上此去，一举而多得，实为上策也！”
几个大臣猛地抬起头来，各色视线投向我。赵之符面色发白，曹寅目瞪口呆，熊赐履一脸的沮丧，心里一定在念叨着“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三叔索额图则是愤愤地瞪着我，暗中对我做出口型，“芳儿，别胡闹了。”
我向着玄烨微微一福，“臣妾以为，皇上此行，一则为安抚天下人心，以示非不教而诛；二则为施其恩惠，更彰鳌拜之逆行；三则为营和睦之氛，稳住对方；四则即可言语相探，刺其虚实。”
玄烨笑起来，“诚如皇后所言。朕意已决。此棋虽险，但朕料鳌拜必不敢妄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公不必再议，随朕探病去吧。”
各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半晌方低头道，“嗻，臣等遵旨。”
我默默地在心里祷告，玄烨，我相信你能平安。
玄烨等人离开后，坤宁宫内一切归于沉寂，我屏退左右，从书架上挑出《唐诗宋词选》，坐在桌前，细细地品读起来。
“ 寒谷春生，熏叶气、玉筩吹谷。新阳后、便占新岁，吉云清穆。
休把心情关药裹，但逢节序添诗轴。笑强颜、风物岂非痴，终非俗。
清昼永，佳眠熟。门外事，何时足。且团栾同社，笑歌相属。
著意调停云露酿，从头检举梅花曲。纵不能、将醉作生涯，休拘束。 ”
掩上书卷，内心却涌起淡淡的哀愁，我不由得嘲笑自己来，芳儿，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无病呻吟起来了？在宫里的一切，不是都很好吗？玄烨待你，不是很好吗？家中的一切，不是也很顺利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起身踱到窗前，绛红色的宫墙边，三两个年轻的宫女，穿着崭新的旗装，步履轻盈地走着，兴奋地交谈着，好像那身簇新的宫装，就是她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切。
撇了撇嘴，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有多长时间，没有那样纯真地大笑过了？我有多长时间，没有甩开自己一直厌恶的花盆底儿鞋，张开双臂，尽情地，无拘无束地奔跑过了？我又有多长时间，没有那样自然的顺从自己的心愿，抛下那些绑在全身沉重的，令人疲倦的束缚，做回以前那个小小的，只要跳到玛法身上就满足得像得到过全世界的纯真烂漫的芳儿了？
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仅仅是作为芳儿的自己，而不是作为赫舍里芳儿的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家族，皇后的使命之外，还究竟为了什么而活下来呢。
因为我自己没有给我自己发问的机会。
心里沉了一沉，我忽而站起来，就一次吧，让我任性一次，在这个宫里，在这个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会关注我的时刻，让我抛开那些沉重与疲倦，就放浪这一次！
对瑾儿吩咐说要好好门外守着，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我轻轻的扣上了门。
拔下发簪，除下旗头，放下长发。解开紧紧的盘扣，脱下金丝的皇后旗服，只剩下薄入蝉翼的中衣，两脚一蹬便甩掉了鞋，我赤脚踩在石砖的地上，全身上下是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要是这个样子被太皇太后和东珠她们看到了，我的皇后之位，说不定就要被废除了呢。我闭上眼睛，笑着想道，可是这一次，就像玄烨非要涉险去探视鳌拜一样，我也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要执拗一番！
我对着铜镜，甩起袖子，撩裙转了几圈，伴着喃喃低唱的词曲，像自己一直钦羡的江南舞女那般翩翩起舞。片刻又学着男子们样子，煞有介事挥拳踢腿，摆出布库的样子来。看着镜子里那个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的女子，我的心一下子被释放开去，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夕阳西沉，屋内光线开始暗下来。我这样子折腾了许久，开始渐渐倦意上涌，拉过锦被裹在身上，我靠着床柱，嘴角还犹自含着笑容，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凉意渐起，我拢了拢被子，不情不愿地张开了眼睛。朦朦胧胧中，见到屋内烛光闪动，一个明黄的身影，坐在我的跟前。
？我的意识还是一片模糊，却在下一秒马上清醒过来。
“皇上！”我几乎跳起来，“已经鳌拜府回来了吗?鳌拜没有做出什么不臣的举动吧？皇上为什么会在这里？晚上不是一般回乾清宫吗？瑾儿呢？”这一串的问题几乎没有经过思考，自然而然地就从嘴里蹦了出来，顿了一顿，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仅着中衣，起身欲跪，“臣妾。。。”
玄烨双目灼灼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他一把拉住我欲下拜的身子，过了许久才开口道，“恩，朕回来了。”
“皇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从来没有在玄烨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异常的表情。
他摇头，将我拉近了些，“不，没什么事。”
我的心更为慌乱地抖了一下，一股奇怪的感觉升起，让人禁不住想要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却浑身软软地没有力气，看着玄烨近在咫尺的脸，我的头越拉越低，“皇上，你。。。”
一片阴影投在我的双腿上，玄烨温热的呼吸，吹到脸上，拂动着我耳边的碎发。
呼吸变得困难，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在干什么？他在干什么?这不是那个爱新觉罗玄烨，这也不是那个赫舍里芳儿。不，推开他！事情不能这样发展！
抬头却看到他的眼睛里那片不能划开的温柔，我刚伸出的手，只是无力地触在了他的胸口上，被他一把握住。
我大窘，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目光，开口已是混乱，“我。。。你。。。”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吻住了我。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唇齿相依的感觉，是那样的轻柔而绵长，可以一直延续到内心的最深处，让人飘飘如上云端，浑身也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我疯了，一个声音在心底说，让我疯了吧。
直到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他才放开我，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我偏过了头去，他转过了头去，尴尬地不敢对视。
“我。。”玄烨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润，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朕走了。”话还没有完就疾步朝殿门走去，脸上带着不同于寻常的慌乱 。
留下他，那个声音继续说着，否则，也许，这一世，你都留不住他了。
我下意识地也站起来，几步便追上了玄烨，扯住了他的衣袖，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留下吧，玄烨，留下吧。”
那不是我的声音，那不是我说的话，我的心在挣扎着，我不能说这样的话！跪下来，向他道歉，清醒过来，芳儿！清醒过来！
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我仍然倔强地昂着头，直直地盯着玄烨的眼睛。
玄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目光风云变幻，似乎思绪重重，却始终没有挣开我。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我，在这清爽的晚风中，我们便如泥塑一般，连动都不曾动。
就这样互相深深地注视着，直到某一刻，玄烨终于握住了我的手，就像大婚当日的那样，牵着我，向挂着百子锦帐的喜床走去。
烛光渐暗，九月初秋的那个夜晚，我真正成了他的皇后。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止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