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伤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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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玛法撑着床沿，咳得满脸苍白，房内人头攒动，丫鬟们，仆从们，倒水的，端药的，捧痰盂的，忙得乱七八糟。
“玛法！”我拨开前面的人，急急向床边凑去。一边轻轻拍着玛法的背，一边奉他喝了些药，见他气色暂缓，便垫了垫靠枕，小心地扶着他躺下。
直到看着玛法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方轻吁了一口气，对着管家查克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我退到房外廊下。
刚刚站定，我便严厉地喝道：“才两月未见，玛法的痰症怎会变得如此严重？你们的差使怎么当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去宫里给我知个声，报个信？”
查克赖扑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娘娘恕罪,不是奴才不给您报信，实在是。。。”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是什么？”我狠狠地盯着他。
“是老爷吩咐过的，无论如何，不能让娘娘知道了他的病情。”查克赖以额贴地，连连相触。
“这是什么章程？！”我大声问道。
“这。。。其实是。。。其实是老爷说了，皇后娘娘统领六宫，事务繁重，不应该为他这行将就木之躯，过多分神。”
一种闷心的疼痛，在胸腔里撕裂开来，我回望着玛法的卧房，黯然伤神。
玛法，您为赫舍里家所做的，为我们大清所做的，已经够了，足够了。您想完成的，芳儿全部都明白，可是为什么，您还是不能对您的芳儿，赋予全部的信任呢？
归宁五日，我几乎每天都是衣不解带地守护在玛法的床前。玛嬷，三叔，姑姑婶婶们，都来劝过我，要我先回房休息着，被我摇摇手便拒绝了。额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入夜之时，默默为我披上一件外衣，捏捏我的手，为我端上一碗参汤。
玛法昏昏沉沉，难得清醒片刻，却是一个劲地猛咳。我望着玛法憔悴虚弱的容颜，连眼睛都不敢移开，深怕我一不留神，玛法便会在那一瞬间离我而去。
心里沉沉地什么也想不了，只在不断地祈祷，如果能让玛法好起来，我愿意分出我所有的活力与寿命。
第六日傍晚，夕阳似血。我握着玛法的手，支着头，半倚在床架上。
玛法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我心里一震，俯下身去。
玛法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搜索了好一会，才发现立在床前的我。目光波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我赶忙扶他靠在软垫上，一边轻轻揉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过了许久，玛法的咳嗽声终于平息了很多，他的手动了一动，覆在了我的手背上，让我看着他
“。。。芳。。。儿。。。”玛法的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我将耳朵凑近，却见他叹了一声，又开始咳起来。
“玛法！”我心里大恸“家里一切都好，宫里一切也都很好。玛法，您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好好休息，把病养好了就行了。”
“。。。皇。。上。。。”玛法摇了摇头，捂了嘴唇，胸口起伏得厉害，我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过了一会他又说“。。。。。我。。 。。。奏。。。。。亲。。。政。。。”已是无力再说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房的方向。
我大悟，快速起身将笔墨捧了过来，半跪在地上，轻声说道：“玛法，您不要担心，芳儿来帮您写。”略一思索，我提笔写道“老臣索尼，恳请奏切，吾皇早日亲政。”
玛法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靠在垫子上。复而又睁开眼睛看着我，轻喘道：“。。。。绝。。。。笔。。。。”
我脑袋里嗡的一下，如忽遭雷击。玛法艰难地抬起手，放在了我的头上，他的眼睛里，是一贯的不容更改的坚定。
视线渐渐模糊，我闭了闭眼，强吸一口气，压下心间灼烧般的疼痛，极力凝神写起来。
一篇数百字奏章，我写了近一个时辰，玛法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有时睁开眼睛看看我，只是咳了几下，什么话也没有。
等到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玛法长舒了一口气，忽而抓着我的手，
“芳。。。皇。。。。后。。。。。”
我再也忍不住，跪下磕头道：“玛法，芳儿虽生嫩任性，却在婚嫁当日跨出家门之时，便已明了，值此一生，永远都再也回不了，那个承载着我所有率真与单纯的童年，永远都不能再做，那个满心满愿只想着玛法膝上撒娇的小孙女。您就放心地，把您肩上的那份重责，转交到芳儿的肩上。芳儿可以向您发誓，即便是身当刀绞，五内俱焚，我也绝对会把您为之耗尽一生的这个家，这个国支撑下去。”
玛法的眼睛微微透出光芒来，他费力地扯了一下嘴角，稍稍露出了笑容“。。。好。。。孩。。子。。”语毕又昏昏睡去。
我俯在床边，跪在地上一直到双腿痛到麻木，任泪水，滴滴答答地，淌湿了一大片锦被。
随后的几天，玛法的病势愈加凶险，他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蜡白，气若游丝，手脚冰凉。儿子们，媳妇们，孙儿们，侄子侄女们，姑表舅子，乃至朝中的许多大臣们，都连番来过，他却一个都不能认识了。
能用的药，能召的郎中，全部都试过了，萨满的神仙们，也都请过了，却仍然是挡不住，玛法的身况日下。女眷们都红了眼眶，终日抽噎着，男子们长吁短叹，紧锁着眉头在厅里走来走去。
我心里已是焦枯一片，眼泪早就流不下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玛法。
“皇上驾到！”门口传来簌簌的衣角声，屋子里的人跪了一地。
我勉强地站了起来，双膝一软便匍匐在地上，“皇上吉祥。”声音竟是让自己都一惊的暗哑。
玄烨疾走了两步，扶我起来，“皇后，索卿如何？”
我抬头看了他一下，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目光一闪，凑近玛法的脸庞，柔声道：“索爱卿，朕来看你了。”
玛法的身子震了一下，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玄烨，虚弱地说：“臣。。。皇上。。。。”
玄烨握住了玛法的手，轻声说：“爱卿不要伤神，好好将养身体，朝堂政策可都离不开爱卿啊。”
玛法的眼睛里流下一滴泪来“。。臣。。。不。。行。。了。。。皇。。上。。。”忽而看向我，“。。。。。奏。。。。。”
我急忙取来前几天写好的奏章，双手捧过头顶，跪在玄烨面前“这是前日玛法口述，臣妾执笔记录的奏章，请皇上御览。”
玄烨取过，看到奏题，眼里波光一动，转而看想玛法“爱卿？”
“。。。皇。。上。。。圣。。。主。。。”玛法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红润，“臣。。。完。。。成。。。随。。先。。。帝。。”话未毕，已是垂了眼睑，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便再也不动了。
“玛法！”我扑身上前，心中大痛，他走了？他走了？那个我最尊敬的玛法，那个最疼爱我的玛法，那个一直都是我的主心骨的玛法，他走了？他离开我们了？
我不信！我不能接受！我不让他走！
屋内哭声大起，玄烨拿着奏章，僵立在一旁。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紧紧地抓着玛法的手，不，不，我不让您走！玛法，您回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掰过了我的手去，我茫然地回过头去，却见玄烨一脸的痛惜地看着我，他叹了一口气，将我圈入怀中，紧紧地，什么也没有说。
生生要夺人呼吸的心痛与那个怀抱的温暖杂糅在一起，触动了我心底的那份情肠，我环住玄烨的腰，不能自已的，嚎啕大哭起来。
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歇斯底里，最为肆意的哭泣，也是最后的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伤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