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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黑色的胎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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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以为刑玉阳翻白眼,但我从没看过有人能单边翻白眼,而且仔细注意他没翻,依旧能看见瞳孔轮廓,只是瞳仁变成诡异的白色。
「妳,很暗,存在感低,差点看不出来,不过很奇怪,靠近却比一般人还热,有种还在闷燃的感觉。通常妳这种人已经大祸临头,不是进棺材就是躺在医院里,看妳的样子也像刚逃过一劫。」刑玉阳点评我。
他知道我心灯熄灭的事了?原来在有阴阳眼的人看来我很暗吗?但他没说出许洛薇就在我旁边,大概不想现在惊动主将学长,得提防他后面针对这点找我麻烦。
「镇邦,你还是老样子,明亮,力量充沛,身边也没有其他东西跟着。」主将学长也被顺手开了张检测结果。
主将学长用拳头撑着额,看起来很无力。「我不相信这个,但医学上无法解释阿刑的眼睛为何会变成那样?医生希望阿刑能协助临床研究让他发表特殊医学案例,阿刑和他妈不想事情闹大拒绝了,那医师还偷拍阿刑的眼部照片,偏偏拍出来照片正常,结果还来骚扰他们家。」
「真的阴阳眼耶!哇塞!」和死去的许洛薇相遇后我也能看见鬼,但眼睛就没变得那么奇怪,好哩家在。
「不只是阴阳眼,不是鬼也不是人的东西我都看得见,偏偏又不够清晰,全混在一起,可不是妳以为的人一边鬼一边像斑马线那么清楚。」
「咦?很模糊吗?」我看许洛薇可是纤毫毕露,连她的眼睫毛都一清二楚,因此她厉鬼变身时简直就是近距离观赏异形电影。
「差不多是红绿灯小人那种程度,只有亮度颜色和大概轮廓。」刑玉阳道。
我试着想象许洛薇变成红绿灯小人的模样,好像恐怖不起来了。
「我在大学和阿刑重逢后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他这种『看得见』和谎话差不多,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到头来对别人没什么影响。」主将学长说。
「就是欠缺实用价值的意思,我可不想公开自己有灵能力。」刑玉阳补充。
「那是随时都能看见吗?能力一开连活人都会变得很模糊,不就很影响正常视力?与其说能看见鬼,不如说没办法辨识人,像色盲的意思吗?」我急着问清楚,现在的我很需要任何能够验证的灵异数据,毕竟我可是被冤亲债主追杀中。
「长大以后我已经能控制两种视力的切换了。也不是真的没用,只要把握诀窍,还是能看见很多东西。比如说……」他做了个环顾动作。「先记住正常环境里有多少人,每个人的样子,再对比切换后的人数、颜色和形状,至少能确定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是否安全。」
听起来好像很累。
「撇开灵异的部分不提,他这个观察分析人群环境的能力倒是很适合当警察。」主将学长说。
「还有呢?」我兴致盎然的追问。「如果是真神棍,表示他会养小鬼、对人下符之类,那你会怎么应付?」
「我不会法术,除了这颗眼睛能看见异物,其他部分都是普通人。」他闭上左眼,再张开时又恢复了深褐色,墨镜是刑玉阳观察环境或特定对象时的掩饰道具,好让别人不会注意他的眸色变化。
至少他没办法伤害许洛薇,我放心了。光是这一带就有我的冤亲债主和许洛薇那样的厉鬼活动,除了看得见(还看不清楚)以外没有任何防身技能,刑玉阳每次开眼反应得非常谨慎才行。
「不能还手不就有危险了吗?」
「我有人脉可以通知处理这类恶人的修道者来处理,再说,其实大部分真神棍的法术也不怎么样,利用暗示和恐惧心理唬人居多,只是我需要亲自跑一趟现场才能验证猜想。」刑玉阳说完戴回墨镜。
「简而言之你是魂魄的红外线传感器?」我替他归纳。
他愣了愣,似乎不太满意这个形容,不过还是勉强点头。「可以这么说。」
「所以,我就是主将学长的代理人,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报警,学长就会相信那个神坛里有犯罪行为,然后想办法行动,这样讲对吗?」我问主将学长。
「如果妳觉得不妥就算了,其实我也不太放心让妳去,顶多就是改时间。」主将学长道。
「我和那个吴法师预约时间是明天下午,再改恐怕打草惊蛇,好不容易才透过第三者连系上。」刑玉阳表示他不想延期。
「没关系,我想去。骗财骗色的神棍还逍遥法外,这口气我吞不下去。」另外我也想累积一些灵异战斗经验,说不定之后和冤亲债主再度对决时派得上用场。
「还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刑玉阳,你怎么会和神棍这件事扯上关系?」
「妳沉得住气,不错。既然如此,等等我们就先去见被害人。」
「欸?」
「那个神棍最近的受害者之一是我的直属学妹,她走投无路向我求救。身为女生也有方便的地方,有些事我不好问得太细,去见那名吴法师前我希望再确认一次情况。」
原来受害者就是他的学妹,虽然讨厌人际关系但没有拒绝吗?我好像有点明白刑玉阳的性格了,尽管还是看他不顺眼。
「直接去吗?」太多冲击我一下子消化不了。
「戴佳琬在向我求救后没几天就崩溃住进精神病院,已经过了两个月,今天想拜托妳加入的事,是我去探望她时断断续续问出来的破碎线索,再加上自己的推测调查,好不容易才有些眉目,当初她找我求救时根本没提神棍的事,妳猜她怎么了?」
「我不想猜,你快说吧!」我直觉会听见很糟糕的答案。
「怀孕,胎儿父不详,被家里赶出来。我将她安置在离这里最近的精神病院,她姊姊答应暂时帮忙付住院费用,但其他就不想管了。」
我揉揉脸,结果我们三人又各自续了一杯咖啡,希望冲掉这些乌烟瘴气的讯息。
难怪主将学长会同意刑玉阳的调查计划,再怎么荒谬也不能不插手了。
「既然你要我去见她,那就去见,我也不希望明天深入敌阵时状况外,关于佳琬我还有哪里需要注意的地方吗?」虽然本能和这个男人合不来,但刑玉阳愿意担下戴佳琬的责任还是令人肃然起敬,光是他一语带过两个月的时间,就知道他应该经手不少麻烦了。
「通常我看见孕妇,都像肚子里塞着一盏灯笼似。戴佳琬向我表示她怀孕了,肚子却是黑的,我本来以为她说谎,只是想找个借口让我同情收留她,但后来她不得不入院时,医生替她健康检查,发现她确实怀有身孕,幸好胎儿健康。听了这句话,当时我全身发冷。」
我也被刑玉阳的转述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胎儿没发光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总之和邪秽有关,如果有更多线索应该就能让专家找出答案了,不过专家通常很忙,我就用这颗老天给的怪眼去做做现场工作,四处探听看看。」刑玉阳道。
「有胎儿就能比对亲生父亲的DNA,问题是现在当事人精神不正常,无法指认凶手,继续这样下去只能不了了之,没有犯罪证据就无法强制别人验DNA,很有可能还会被反咬诬告。就算确定性侵佳琬的是那个神棍,只要他辩称是两情相悦,我们也无能为力。」主将学长的声音透出怒意,「必须从其他管道拿到检察官愿意介入调查的证据或者其他被害人资料。」
「看来困难重重,只能尽力而为了,那间精神病院在哪?」我又吃了块南瓜奶油饼干,储备能量!
「大概一小时可以抵达的地方,等等我们分别骑车过去。」
我低头看着身上的短袖短裤,主将学长约在咖啡馆,我以为只是坐着谈话,打算结束会面后再优闲地前往镇上的兽医诊所,因此穿得很轻松。若要去探望戴佳琬,等于来回至少要耗费两个多小时骑车,途中可能风吹日晒雨淋,可以想见不太舒服,又不好意思说我想换套保护性更好的外出服。
「带着小花去不太方便,还是我先回家一趟放猫?」顺便换衣服。
「从这里直接出发最近,猫先暂时放我这儿就好。」显然刑玉阳打算保持这一副飘逸的打扮行动。
好吧,我咬牙同意。幸好机车后车箱里还放着一件薄外套。
「我有个好主意,你们两个去佳琬那边,我带着小花去兽医诊所,镇上就那么一间而已,以前我和女朋友养狗时也去过。上次我和阿刑一起探望佳琬,她被我吓到了,现在我去派不上用场。」主将学长单手抱着纸箱说。
我懂主将学长为何要找我了,他是阳刚强大的男人,对被家人放弃的受害女生来说就是一股威胁,就连外表形象较温和的刑玉阳也觉得由我出面和戴佳琬互动会比较好,显然一样碰过钉子。
购物袋边冒出一只纤纤玉手比了个V,然后嫌弃地朝我搧了搧,要我别打扰她和主将学长单独约会,我看着刑玉阳,刑玉阳看着我。
我对刑玉阳双手合十,暗示他当作没看到。
「好,就我和苏小艾两个人去。那只猫,你小心点。」刑玉阳意味深长的提醒主将学长。
「嗯?」
「我是说别把『最信任的学妹』的猫弄丢了,否则她会和妳翻脸。」刑玉阳不屑地哼道。
「不会的,小艾,相信我。再说,妳的小花很乖,待在箱子里一点没也乱动。」
「那就拜托你了,学长。」许洛薇当然乖,这只见色忘友的鬼中败类正等着主将学长将她放到腹肌上疼爱呢!
「中午在我的店集合,镇邦,备分钥匙给你,带猫看医生花不了多少时间,完事就回来这边休息。」刑玉阳将钥匙丢给主将学长。
「谢了。」
于是刑玉阳从后院牵出他的老野狼,我跟在车尾一起走向大门,先主将学长一步出发。
当我忙着从后车箱拿出薄外套穿上时,刑玉阳冷不防走到我面前。
「镇邦一直觉得灵视可能只是我的幻觉,坦白说,连我自己都不太想相信,毕竟白眼看见的世界实在太扭曲,不过,这次说不定妳可以当我的对照组。」
该来的终于来了。
「跟着妳的那个是厉鬼吗?」
「对。」
「它好像不会伤害妳,是妳的祖先吗?我想过那个可能是守护灵。」所以刑玉阳才没大嘴巴的在主将学长面前说破。「我看过一些厉鬼,大部分都是混浊斑驳的血色,那种鲜艳红色还是第一次见到……」
「像玫瑰的颜色。」我应声接道。
「妳果然也看得见。」
他凑过来盯我眼睛的姿势实在很有压力。
「别看了,眼睛不会变色。我以前确定是麻瓜,找到许洛薇后才看得见她和其他鬼。她不是祖先,是我的好朋友。」我伸直手臂挡着前面。
「许洛薇?」
「你应该不认识,但主将学长可能还记得她,以前我们柔道社练习时常常来探班的正妹,两年前在中文系跳楼的那个。」
「那件新闻我知道,原来她是妳朋友。」刑玉阳总算愿意退后一步,将新鲜空气还给我。
「但人鬼殊途,妳们这样不是好事。」
「STOP!刑玉阳,我没有瞒你,就是为了把话先说清楚,你不要插手我和许洛薇的事,也不要找人插手,我和她是一个Team!」
「什么Team?」
「就养猫、聊天啊……还有对付一个我的冤亲债主,上次我们揍了他一顿,短时间内不会再来,应该吧?别把这件事告诉主将学长。」我不确定的说。
他看上去头疼犯了。
「那妳的厉鬼朋友方才为何去缠镇邦?」
那一瞬他的气势几乎和场上的主将学长一样充满威压感,我勉强挺住了。
「因为主将学长是她喜欢很久的人,她只是想一解相思之苦,不会伤害或骚扰主将学长啦!我会好好管教她。」
我说到「好好管教」时看见刑玉阳嘴角抽了好几下。
「以后再解释啦!不是要去精神病院?」我赶紧催促他。
结果我们还是先去拜访受害者,路上下了一场雨,害只穿方便雨衣的我有点狼狈,刑玉阳拿出全套机车雨衣穿上,抵达目的地时还是一身清爽。
※※※
拜访戴佳琬的过程很沉重,精神病院古怪压抑的气氛令人喘不过气,干净明亮的环境反而让我害怕,由于戴佳琬情况特殊是家人不愿收容的孕妇,院方特别安排了独立病房给她。
她看起来非常憔悴,比应有的年纪老了十几岁,手脚枯瘦,肚子还不明显,没有我以为的疯狂难以沟通,刑玉阳用崩溃形容她,我无法否认,她像一只受伤小鸟缩在床上,不参加任何治疗课程,反而很乐意被病房拘禁起来似的。
她真的疯了吗?这是我的第一个怀疑的地方,如果我将最近的遭遇说出去,别人也会将我当成疯子。
不过我那憨厚的外表顺利发挥作用,我从刑玉阳卡关的地方开始挑战。戴佳琬拒绝堕胎,一度愿意原谅她的家人也因为她坚持保留这个来路不明的胎儿一气之下断绝她回家的路,戴佳琬的姊姊拜托刑玉阳去劝她,刑玉阳也认为最好趁早拿掉这个问题胎儿,至少能够为伤害止血,但也因此他和戴佳琬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关系崩塌了。
他看起来实在不像热心助人的类型,果然是被学长学妹关系坑了不少。
「妳一定很想当妈妈齁?宝宝要叫什么名字呢?」我没敢提堕胎话题,把刑玉阳赶出病房,坐着和可怜的戴佳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文甫,我们就快要可以在一起了……」戴佳琬摸着肚子宝爱的说。
没问到多少神棍和那个道场的事,想来是戴佳琬已经被问过许多次,对这类话题产生了戒心,加上她的精神状况真的破破碎碎,说话也老是语无伦次,我只知道她好像在害怕某样东西将他们母子抓走。
那个和我同年的女孩子的模样让我心痛。走出精神病院后,刑玉阳说了一个让我反胃不止的消息。
「文甫是她车祸过世的男友名字。」女人被神棍占便宜,十有八九都是因为爱情,刑玉阳之前就向戴佳琬的姊姊调查过她的感情状况。
「她相信男友投胎转世回到身边,才那么抗拒堕胎,那肚子里有可能是男友的鬼魂吗?」我趁停红灯时问他。
「投胎转世不是能人为操控的事,如果有东西附在她肚子里,绝对不是好东西,目前还观察不出那个黑色胎儿是什么。」刑玉阳说。
回到虚幻灯萤和主将学长会合后,小花奄奄一息趴在桌上,主将学长将外套裹成一团当垫子让猫睡,他则在一边看书。
「医生说牠很健康,打完预防针可能出现精神不佳反应,这两天注意一点就好,我本来想直接请医生帮小花结扎,但兽医说结扎和打预防针最好不要同一天,只好先打芯片。」主将学长一副很遗憾不能一口气走完全套流程的模样。
「结扎!?」我猛然看向小花还有许洛薇,一鬼一猫似乎饱受惊吓,正处于劫后余生的无力状态。
「谢谢学长,剩下的我自己处理就好,看兽医费用多少?我给你。」
「不用,我出就好,就当拜托妳帮忙的谢礼,还有我也很喜欢小花,希望妳能好好养,事前准备就要做好,我还买了一包兽医推荐的饲料,等等记得带回去喂。」主将学长不容拒绝的说。
「真的不行啦!是我要养猫的!怎么可以让学长出钱!」我立刻慌了。
「搞清楚状况,学妹,这也是我对小花的赞助,所以妳要定期拍照片让我追踪小花的情况,另外结扎的钱我已经代垫给兽医,一个礼拜后记得带小花去结扎,牠够大了。」
无法推却下,我只好接受主将学长的好意,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为了少付一笔费用松了口气。
临分别前,主将学长又特别把我拎到面前叮嘱。
「小艾,阿刑有合气道三段和剑道初段,万一遇到危险让他去打就好,至少我不用担心妳被告伤害罪。」
我看着转开视线的刑玉阳,这表示他是武术高手吗?我对合气道不熟,另外好像也很少听到剑道在实战。
「阿刑,你知道我让小艾跟你去的真正用意吗?」
「明白,我会看好她。」
「还有带着她一根头发不掉的回来。」主将学长说完跨上机车离开。
「学长再见──」
刑玉阳目送了一会儿才说:「他的意思是,要我看看就走。妳的主将学长不能亲自在现场监督,只好让我保管一个女生,强制我不容易惹麻烦。」
原来我还有当易碎品的功能,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想被拖下水去警局作笔录。
「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太多意外刺激,我已经有点累。
「想必妳也有些要准备的地方,期待妳带着最大战力来帮忙。」刑玉阳一点都不诚恳,已经是用看累赘的眼神盯着我。「一样明天早上八点半来我这里,我们要搭火车去神棍的地盘。」
「了解。」我将主将学长恩赐的高级饲料放上后座绑牢,再把装着小花的纸箱购物袋放在脚踏垫上,对刑玉阳挥挥手。
其实两个学长都是行动派的好人,忙活半天也有不少收获,认识刑玉阳后忽然被打通灵异相关的世界,有人承认并能理解我看得到鬼、被冤亲债主缠上的现实,让我有点高兴。要是刑玉阳态度别那么傲慢就十全十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