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丐上添花》苏瓦猫

1、一、留人容易送人难

　　初遇到江上箫的时候，郭小酒在扬州要饭。
　　十五岁的小叫化子，袒肩露背，半身青红相间的好花绣，一根旧布条勒在额上，却束不住粗硬乌黑的乱发，衣服脸蛋上总有点脏兮兮的。他坐在扬州城护城河上的石桥桥头，面前摆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要饭也要得漫不经心，任三月的轻风吹拂着，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逗栖在肩头上的肥隼白凤玩儿。
　　偶尔有人经过，在郭小酒的破碗里放一两个铜板，他便抬头一笑，眯眯眼，露出雪白的牙，看上去跟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少年们没有什么不同。
　　满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这是个有名的皮猴子、泼棍儿，惯会装风耍赖，偏是自幼儿由丐帮的人用百家饭养大，学得一身武功，谁想降伏他，没个三招两式还降他不了；要是有手上功夫硬的去收拾他，他还滑溜得跟条泥鳅一样，就打不过人还捉他不住。
　　不过大件坏事郭小酒是没干过，毕竟丐帮虽是一群要饭的，但讲究的也是侠肝义胆，真是犯了大错，不待江湖义士追究，丐帮自己也会清理门户。
　　郭小酒就跟所有浪荡江湖的丐帮弟子一样，大过不犯，小节不拘，酒照喝，骰照掷，偶尔偷个鸡打个狗，看到美人就口花花一两句……有点惹人嫌。但要遇上什么是非大事，也不惧抽了打狗竹棒迎上打凶除恶。
　　这一天大清早，郭小酒还是照旧坐在扬州护城河桥头，有个路过的老太太行善好施，给了他一个馒头，郭小酒自己啃一口，递给白凤啄一口，哥儿俩分着吃。正在啃着，郭小酒忽然看到一个黑袍长发的青年从城外走来，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在护城河桥上，在那青年的黑发上反射出一圈淡淡的金边。
　　郭小酒虽还处于毛都没长齐的年纪，但这一眼看去眼就直了，手里的馒头都忘了往嘴边送，他呆呆着看着那青年走近，就要从自己面前走过……
　　郭小酒噌的一下跳起来，手里馒头滚落也浑然不觉，拦在那青年面前。那青年身量颀高，约莫比郭小酒高了一个头，忽见一个小叫化儿拦住自己，便低头看他，见这小叫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那青年一笑，伸手在袋里摸出一把铜钱递过去。

　　很多年以后，郭小酒是这么形容的：“看到箫哥那一笑，我就死了！”

　　江上箫出身万花谷，师从画圣林白轩，他不但雅擅丹青，且与大多数万花谷门人一样学得一手好医术和一手好武功，十七岁方出谷游历，三年时间走了不少地方，来到扬州时有些倦意，又爱这里山水温软，人情厚道，便在城外再来镇租下一个小小院子，打算在这里开上几年医馆，暂作休息，再作以后的打算。
　　既开医馆，少不得采买药材等物，于是一早进城先去看药材店铺情况，就这样，遇上了郭小酒。
　　这小乞丐脸上沾着一片泥灰，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递给他钱他也不知道接，一脸傻相，肩头上还站着只白羽大鸟，正愤愤地往他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上乱啄一气，像在生气。
　　江上箫心中怜悯地想莫非这是个头脑有毛病的孩子？便轻轻俯了身，拉过小乞丐的手，把铜钱塞在他手中，温言道：“拿好了，可以买吃的。”
　　郭小酒耳边听着这一把温柔醇厚的声音，眼睛看着向自己俯身靠近的脸庞，鼻端闻到淡淡的墨与草药的气息，自己的脏爪子还被一双温暖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拉着（郭小酒已自动忽略了那一把铜钱），郭小酒心脏猛烈地怦怦跳起来，蓦然觉得鼻梁一酸一热……
　　鼻血滴滴嗒嗒流了下来。
　　江上箫一面随手给他按鼻根穴位止血，一面纳闷：这才三月天气，太阳刚刚升起，天气根本说不上燥热，这孩子怎么内火这么旺还流鼻血了？
　　掏出手帕给郭小酒擦了鼻血，江上箫说一句：“别再晒着了，到树荫底下去坐着吧。”这才走了。
　　江上箫在城里转了一整天，在几家药材店里专心挑捡采购药物，倒也无暇分心，待得买好了东西，走出店门，方才发觉早上遇到的那个小乞丐就像条小尾巴一样，一直跟着自己，手里攥着自己给他擦鼻血的手帕。
　　看到江上箫诧异地看着自己，郭小酒鼓足了勇气，大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咧开嘴笑，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大哥哥，你缺腿部挂件吗？”
　　江上箫：“……”
　　“我叫郭小酒，你指哪我挂哪！”
　　江上箫：“……”
　　“赠一搭一，免费丐丐挂件，附带白凤一只！”
　　白凤：“吱——”
　　江上箫心想：之前我看走了眼哪，这孩子头脑根本没有不清楚，这撩汉的手段都哪儿学来的？

　　江上箫不是个爱惹麻烦的人，他拒绝了送上门的小叫化儿挂件，出城回家去了。
　　没想到那小乞丐跟了来，且一直跟着他到家门口。
　　江上箫性格虽温厚，却并不等于是个滥好人，游历过江湖，见过无数人与事，早知道遇到不该心软的事绝不心软。看到郭小酒跟了来，摇摇头，并没把他放进自己的小院子。
　　“这位小兄弟，我初到这里，孑然一身，自己的温饱生计尚且没有着落，无法收留你，你还是回家去吧。”
　　郭小酒蹲在江上箫院子门口，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抬头看着窗子上亮起暖色的灯光。
　　江上箫的晚饭很简单，就炒了一碟青菜，他盛好饭正要坐下的时候，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下起雨来。
　　江上箫放下碗，走去关窗子——他的书案摆在窗下，要是雨飘进来，案上的纸笔要被打湿的——刚要扣上窗页，眼光一瞥，却看到门边黑乎乎的一团，却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小叫化竟还没走，一直坐在他门外。
　　江上箫愣了一下。
　　扬州三月的雨，细细密密，虽下不成滂沱，但这时节儿浇上一身，又是晚上，也是会着凉生病的。
　　这孩子到底要干嘛？江上箫心里忖着，又想，罢了，先让他进来避避雨吧。
　　江上箫开了门，坐门槛上的郭小酒一下抬起头来，白凤从他怀里也钻出脑袋，两双眼睛圆溜溜地看向江上箫，一人一鸟完全一模一样的表情。
　　江上箫忍不住笑了。
　　“进来避一下雨吧。”
　　郭小酒眼睛亮了，他跳起身来，就像一只被人放进家中的流浪狗一样，欢喜地摇着尾巴跑进了江上箫的院子里。
　　江上箫重又走到厨下多炒一个鸡蛋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有句老话叫“留人容易送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