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之人鱼》闻心嗅蔷薇

9、试探

　　十里洋场，极尽喧哗。哪怕上海早已沦陷，化为一座孤岛，国人依旧选择沉睡，在自己制造的梦境里，醉生梦死。
　　江畔的座座洋楼，鳞次栉比，灯火通明。此起彼伏的乐声中，76号的舞会，格外热闹。
　　妖魔鬼怪，集体亮相，可以说是难得的一次集会。
　　明诚按照明楼的吩咐，提前到了舞会场地。赶在汪曼春出休息室之前堵到了她。
　　“这是先生送给你的。”明诚托举着饰品盒，打开示意汪曼春。
　　这是他特意在银楼中挑选的，圆润光洁的珍珠，简单精致款式，是一款十分吸引人的项链。
　　没有女人不喜欢精致的首饰，更何况是自己的心上人所赠。汪曼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底的喜悦也隐藏不住。
　　“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吧。”汪曼春这样强势的人，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也忍不住要矜持。她的笑意直达眼底，却还是想自欺欺人地掩盖下去。
　　“先生说，再华丽的饰品，配您也不为过。”明诚自然能看出汪曼春在故作矜持，只是他讲究着绅士风度，愿意给别人铺上台阶。
　　果然，汪曼春没有再推辞，拿起饰品盒中的项链，兴致勃勃的在自己修长的脖颈处比划着。又走到试衣镜前面，细细地打量着。
　　“需要帮忙吗？”明诚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汪曼春身后。接过她手中的项链，小心地给她戴上。
　　“扣扣”
　　敲门声传来，两人闻声回头。
　　“舞会都要开始了，你们两人挺有闲情逸致的。”江琦端着一杯香槟，出声打断他们。想不到突发奇想来提醒汪曼春注意时间，会有这意外的收获，看到这碍眼的场景。
　　见是江琦，两人都没有再多见怪，继续忙自己的。
　　“有人说，做我这行的，就不该太引人注意。”汪曼春伸手理了理耳边有些凌乱得碎发，像是不经意间说。她也想借明诚了解一下明楼现在对自己的印象。
　　“汪小姐说笑了，先生一直以为您是他的好帮手。”明诚恭维道。
　　“我师哥最近很忙吧？”
　　“是很忙。”明诚低头回道。
　　“忙什么？”汪曼春抚摸着颈边的项链，满心欢喜。
　　“明大长官长官还能忙什么，肯定是工作了。”江琦接着汪曼春的话，眼睛却是紧紧盯住明诚，“明楼先生身兼数职，肯定是要忙得不可开交了。你说是不是，明诚。”
　　“江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明诚与江琦对视，心中思索着江琦究竟是知道什么，还是在试探他。
　　初回上海，虽然早就多方做下准备，却还是有些地方不如他人盘踞多时。在江琦面前，他始终落於下风。
　　“阿诚先生觉得呢？”
　　江琦没有正面回答他，从首饰盒里挑拣出一副耳环，乳白色的珍珠，正好与项链相配。“曼春姐，这副耳环怎么样？”
　　汪曼春接过耳环，顺手就戴上了。“阿琦的眼光不错。”
　　“难得听见汪处长夸奖别人。”江琦端起香槟抿了一口，又放在桌子上。
　　“我听说，周佛海先生很看好我师哥，你说他一个学经济的，放着好好的经济司司长不做，干嘛要接手特务委员会？”
　　“也许，他是想帮助汪小姐吧。”明诚一本正经地说出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小明先生可真会说话。”江琦莞尔。明诚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滑稽。
　　“这我倒是没看出来，我觉得，他总是想压我一头。”看似荒诞的话，汪曼春偏偏是信了，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
　　“汪小姐多虑了，先生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总是说汪小姐能干，有魄力，是他的好帮手。”明诚笑道。
　　汪曼春像是终于在穿衣镜中欣赏够了自己的英姿，转过身来，“我师哥在法国？”
　　“两年前交往过一个女孩，后来分手了。”明诚不愧是明楼的得力助手，不等汪曼春问完，就知道她想知道些什么。
　　“为什么？”
　　“无非是大小姐不想让先生娶一个外国女人。”
　　“那倒是应该感谢她了。”汪曼春言不由衷道。
　　“曼春姐，舞会要开始了。”江琦看到汪曼春脸色在变，越来越深沉，连忙提醒道，伸手想要挽她的胳膊。
　　明镜这个名字一直是汪曼春的雷区，一提就炸。
　　“一想起这个老女人，我就恨不得杀了她。”果然，汪曼春一脸暴戾，艳丽的浓妆也掩盖不了眉目间杀意。
　　“汪处长。”明家对明诚有恩，是他心中任何人都不能侵犯的圣地。
　　“我知道，你们都怕她，但是我不怕。我能杀掉所有当我路的人，但我却杀不了她。总有一天，我要让她死在我面前。”汪曼春拂过江琦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明镜是她心中最想杀的人，她不动手，只是不想师哥伤心。她明白，一旦自己对明镜动手，和明楼之间也就再无可能了。明镜就是看穿了她这一点儿，才一直有恃无恐。
　　“汪曼春，注意你的措辞。”明诚厉声道。
　　“明诚，看清楚你在跟谁说话！”江琦虽然对明诚有些小心思，但大事上从来不含糊。汪曼春与她相交多年，她自然知道该护谁的短。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明楼一身正装，高声喊道，“阿诚”
　　打断了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汪曼春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吗？”明楼大步走到明诚面前，质问道。
　　“对不起，先生。”明诚没有多说什么，躬身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
　　明诚握紧双手，转身道，“对不起，汪小姐，江小姐。”
　　“算了，阿诚怎么说也是明家的人，哪有说话不向着主人的道理。”汪曼春轻笑。
　　“多谢两位。”
　　“出去吧。”明楼吩咐道。
　　见明楼有话相对汪曼春说，江琦就不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了，端起桌子上空了的酒杯，“看来两位有话要说，我就先失陪了。”
　　“江小姐请。”
　　明诚听到她的话，站在门口拱手道。
　　等江琦走到他身边，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小明先生可真有绅士风度，不知道待会儿有没有时间陪我跳一支舞？”
　　“荣幸之至。”明诚关上房门，朗声道。
　　76号今天的舞会，是在海军俱乐部最大的宴客厅里举办的。宽广的大厅里，光彩夺目，亮如白昼。穿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伴随着音乐偏偏起舞。缠绵的乐调，曼妙的舞姿，还有周边的桌台上，交际攀谈的人。
　　沦陷时期上海经济政治各个方面的执牛耳者，多数都到齐了。
　　前方炮火不断，后方歌舞升平。
　　“小明先生跳得不错，想来是经常陪女孩子跳舞吧。”江琦把手搭在明诚的肩上，调笑道。
　　明诚揽着江琦的纤腰，带着她随音乐的节奏交换舞步，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挑眉反问道，“江小姐怎么会这么说？”
　　“不是经常陪女孩子跳舞，难不成还是和明楼先生练习的不成。”江琦说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他们两人个个身姿挺拔，如果都黑着一张俊脸搂在一起。
　　那场面，真是不忍直视。想想都可怕。
　　“江小姐真爱说笑。”明诚黑着脸道。抱着明楼跳舞，她可真敢想。基于明楼在明家的地位，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被抱的那一个。
　　“我这人一向爱开玩笑，要是有哪一句不中听，先在这儿请小明先生赎罪了。”江琦非常淡定的承认了。政治家一向最会厚脸皮，江琦虽然算不上是政治家，但也没少跟这些人打交道，学了他们的不少精髓。
　　“江小姐客气了。不过江小姐，明诚一直有些疑问，不知道江小姐可不可以帮忙解惑？”明诚的笑容十分真挚，让人不忍拒绝。
　　“但说无妨。”江琦点点头。不过她可没答应自己会知无不言。
　　“前几日翻看书籍，突然看到一篇关于唐太宗的评论，让我很迷惑。因此想请问江小姐，李世民励精图治，开创盛世，但是在反隋之时，也曾经引突厥入中原，你说他功过如何？”明诚低下头，凑到江琦面前，低声道。
　　远远望去，像是情人在耳鬓厮磨。
　　“正巧我也有个疑问想要问阿诚，清朝初期有个大臣叫洪承畴，他降清后也多次为汉人谋利。在阿诚看来，他是忠是奸？”江琦没有回答，又把问题踢了回来。
　　明诚低头，上下扫了她两眼，叹道，“江小姐，我的问题你没回答，反而又问了回来，江小姐可真是滴水不漏。”
　　“明先生的问题还真是让人难回答，仁者见仁。我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江琦抬头看着明诚。明诚比她高一个头，两人相拥跳舞，看起来就像是她靠在他的怀里。
　　“那就换个话题。我一直想问江小姐，像您和汪小姐这样的女中豪杰，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软弱的时候？不想找个人来靠一靠？”明诚夸张的挑挑浓眉，声音低沉。
　　“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讲究什么男女之别，迂腐！”江琦知道明诚的这句话不是想要一个答案，只是想转移话题，因此不屑地摇摇头。
　　与此同时，房间内，明楼和汪曼春也在相互试探着。昔日的相知相许的恋人，如今却戴上了重重伪装，即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也再难找回当年的感觉。
　　“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对谁效忠。”明楼牵着汪曼春的手，走到沙发旁边，突然开口问道。
　　“这还用问吗？”汪曼春反问。
　　“我？”明楼接到。
　　“呵呵”汪曼春顺势坐在沙发上，只是笑笑，没赞同也没反对。她似乎也在苦笑着自己的痴心不改。
　　“你效忠天皇？”明楼坐在汪曼春身边，意味深长道。他像是说着一句很平常的话，只是这句话的答案，对他究竟有多重要，以及心中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
　　“当然不是！”效忠天皇，汪曼春心里发笑。有谁会真心效忠侵略自己的敌人！她为日本人做事，只是形势所趋。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日本人拉了她一把，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
　　汪曼春凑到明楼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效忠谁？”
　　“权力”明楼斩钉截铁道。
　　“师哥可比以前贪心了呢。别贪多嚼不烂。你也不想想，现在的世界一片焦土，我们能逃过战争的劫数吗？”汪曼春在问着明楼，也是在问自己。做这一行的，刀口上讨生活，活着的每一天都应该庆幸。
　　“不知道。”明楼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汪曼春，只觉告诉他，汪曼春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内心却趋势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明楼可以用“为了任务而接近汪曼春”这个理由去骗别人，却无法说服自己。就如同此刻，当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艳丽的眸子里全是自己的影子，心中早已准备好的试探之言，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汪曼春自嘲一笑，举杯邀明楼共饮。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整日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女人，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明楼此次回来的种种异常，她怎么会没有察觉。只是她不愿意将一起拆穿。
　　如果没有了谎言，那么她和师哥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明楼没有理会汪曼春不知名的失落，既然她不想再谈，就将一切揭过。谎言与欺骗结束的那天，希望越晚越好，至少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啪”突然听到一声枪声。
　　明楼来不及多想，一手揽住汪曼春的腰，将她护在身下，另一只手掏出随身携带的枪，瞄准门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