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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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凰这一通忙，忽忽不觉时日之过。街面上先是卖种了细草的小瓦器，卖七孔针，卖丝线，卖摩合罗，卖巧果；过了几日又卖河灯，卖锡箔，卖香烛，卖各式祭品，热热闹闹，霓凰天天策马跑在街上，却是连看都没空看上一眼。
宫中只她一个未嫁的公主，她想不起，便也没有姐姐妹妹们相邀。卫端妃是听楚帝诉过苦的，生怕勾起她想着萧景琰的心思，越发不敢提这一茬。任凭她各官各署的到处跑，只盼着她手里有点事情做，就能把不该喜欢的人混忘了去。
如此这般忙到七月下旬，农具上还无头绪，耕牛却已经妥帖了。霓凰一横心，索性拣能做的先做起来，派了穆青和她府里的人一个一个牧苑的踏勘，那些耕牛是公是母，是老是小，是疲羸不堪还是健壮有力，样样都要心里有数，连她自己也下去跑过了好几回。诸冶监不能踏足，好在少府别的倒肯应，她先调了账本来看，一年打得多少兵器多少农具，一件器具费铁料几何，炭火几何，又是多久才能打成一件，好好歹歹，心里总有个谱。
七月底，在埋首账本将近十天之后，她召集公主府和胶东王府的所有属官，拉了穆青坐在中间，自己侧坐弟弟下首，开言道：
“日前青弟上书言屯田事，这些天，辛苦诸君，为此事做准备了。现在耕牛粗备，农具的供给却还差得远。我查过少府的账册，按能拨出来的铁料算，差不多够所需农具的五成，只是诸冶监打造得太慢，供应不上。诸冶监属下，最大的三个工坊为丹阳工坊、庐江工坊和宛陵工坊，我希望有人能担任诸冶监丞，出面巡视这三座工坊，让他们加快打造，明年元月，至少要能交付五成农具。不知谁能为我姐弟分忧？”
堂下有片刻寂静。随即，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长跽而起，拱手道：
“敢问公主，三座工坊相距遥远，这诸冶监丞，是只管一坊，还是三座工坊都要巡视？”
“如果能三座都管最好。”霓凰认得他叫周方，是穆青在广陵召入府里的属官之一，原先是东阳镇将聂源麾下的铠曹参军。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如果力不能胜，只管一座也可。只要能管好一座，我不吝官职。”
“除了铁料之外，打造所需木炭和其他器具，如有不足——”
“我看过账册，大致充足。如有不够，或者账册和实物不符，导致材料缺少，我来解决。”
“对工匠和工官的赏罚，诸冶监丞可有权限？”
“百贯以下赏赐均可自主，百贯以上，报监令决断。至于谪罚，工匠贬斥、罚没月例尽可自主，工坊工官，有革职、撤降的，依例报请监令。只要有理，我会为你们做主。”
“如此，臣愿为公主分忧，巡视丹阳工坊。”
霓凰眉梢一扬。丹阳工坊近在京畿，是诸冶监辖下工坊里规模最大的一座，向来供应禁军军械。此人一开口就是丹阳工坊……她且不急着答应，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先颁衡具尺度，使工匠制器，长短方圆有所依归，此之犁辕，彼之犁稍，皆能相入；然后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再次，明赏罚，使工匠用命，若制作既精且速，必厚赏之，以激励其气；最后，鼓励工匠精研技艺，教授弟子，若有所得，亦厚赏之。”
霓凰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如果这人说，工匠都是一群懒虫，狠狠抽一顿鞭子肯定好好给你干活，她立马把人轰出去。然而这人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有些是她想过的，有些甚至是她都没有想过的，听起来颇让她惊喜。一番话听完，她侧过头去，妙目向穆青一转：“青弟觉得如何？”
“挺不错的……”将近一年礼仪培训下来，穆青至少王爵的架子端得很熟练了。看着姐姐赞许而又催促的眼神，他努力想了想，道：“那我就上表推荐你为诸冶监丞，丹阳工坊就交给你了。另外两个工坊，有人愿意去么？”
说话还带了些商量的口吻，气势不太够，但是，也马马虎虎可以了——霓凰在心底点评着。她看着穆青询问过第二遍，却没人主动请缨，便开口点了两个人出来。一个是之前投到穆青属下的冯家旁支子弟冯铿，记得此人颇为擅长庶务，另一个却是睢陵县公穆怀德的一个侄子，先前在赈灾过程中，表现颇为踏实。吩咐他们和周方多多商量，照着他先前提出的法子做事，霓凰松了一口气，又开始愁剩下的那一半农具打哪儿来了。
下州县的人已经返回了，在苏哲预备实行屯田的淮南一带，州县府库的库藏加起来，大概能解决掉一成的需求。还有四成的缺口……
对了，还可以买。兵器只有铁官才能造，农具什么的，总不见得村里铁锨折了犁头损了，也要千里迢迢去县城里买新的。民间铁匠打造农具，修修补补，好歹也是条活路，商家贩运农具也不在禁例。买肯定是买得到的只是……
买要度支拨款。
度支……度支目前归苏哲管。
霓凰让公主府长史和从事抱着一堆一堆的账册和预算清单，前呼后拥，浩浩荡荡，走进了少傅办公的官署。
看着正襟危坐在自己面前的霓凰，苏哲随手翻了翻请款单子，眼含笑意。霓凰这些天的奔走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看着她从想当然的一纸奏本就以为可以完成一切，到斡旋在少府、太仆寺、大司农之间，看着她从自个儿独力支撑，到天天召集属官集思广益，看着她不但礼贤下士，连老农都可以低头请教……
真的很惊讶，她居然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虽然上奏多半用了穆青的名义，也拉走了半个胶东王府的人手，可事情，确确实实是她在做啊。
想当年，在琅琊山下面对五万流民，他和蔺晨两个毫无经验的少年，不也是这么磕磕绊绊走过来的么。
然而……
他轻轻地把请款的文书推了回去：
“两成。”
“什么？”
“我只能拨给两成的款。屯田要准备的事情太多，农具上面，我只能拨出两成的款。”苏哲举起一只手，一个一个屈下指节，向她说明：“两万人，要迁移到指定地方，要有过冬的房屋——人有人居牛有牛棚，这些房屋大都得新建；要供给他们到秋收之前的口粮；要按屯准备医药；还有当地水利，便不大兴工程，也要适当修葺一下……度支掌天下财赋支出，农具上，我只能拨这么点了。”
霓凰心底一沉。她反射性地想要说“就不能多拨点儿吗”，话到口边，生生止住。这要一问出口，苏哲绝对有一大堆理由等着堵她，而且，国家大政，绝不是靠情面讨价还价就能办好的……
或许是她失望的眼神太过明显，苏哲微笑着赞扬了一句：“公主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超乎我的意料。——屯田的后续事务，我可以一并交给公主吗？”
霓凰猛然立起，满脸绯红。
“不急！还差两成，等我安排好了再说！”
她裙裾一旋，疾步出门。身后低低轻笑连绵不绝，霓凰咬着牙，越走越快。
今天，不，三天之内，不，在她把事情办得圆圆满满、扔到他案上之前，她再也不想看到苏哲一眼！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 6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