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梅郎传说番外 重整山河待后生【六】【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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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尘杂沓，一列骑兵纵马奔腾而来。为首那匹马上，骑士银甲白袍，连人带马裹满尘土，衣襟下摆，点点鲜血沾染。然而却不见一丝狼狈，猩红大氅随风高高扬起，衬得他整个人越发夺目。他奔至近前猛然勒马，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骑士不等战马停稳，一按马背，轻身跃下。
“少帅！”
“刘叔叔！”直到他站定，众人才看见清那骑士原来还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神采爽朗，英姿勃发。见营门口有人招呼，他丢开缰绳抢上几步，一抱拳，未语先笑：“父帅让我迎宾，就是这几位贵客么？”
营门不远处，士卒的戒护范围之外停了一列牛车，牛车边上，以两个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为首，一行人风尘仆仆，依次而立。见那少年过来通名行礼，众人竟是不敢托大，纷纷回礼。当先一人拱手道：“可是临川郡公世子当面？在下侍中沈琏。”
“原来是五舅舅。”少年微讶，倒退一步仰头打量他片刻，肃然躬身，长揖至地。“舅舅勿怪，震儿上次见到舅舅的时候，还只有五岁，所以一时没认出来。迎候来迟，舅舅恕罪。”
“这是怪舅舅没有常来看你啦。”沈琏微笑，一把拉了他起来：“看你这个匆匆忙忙的样子，是刚打完仗回来？令尊还好？令堂还好？”
“家父家母一切安好。”少年肃然应了一声，又笑道：“儿奉父帅之命，剿杀燕贼，靖平地方。现在燕贼大军虽败，地方上犹有流寇，是以父帅命儿率兵来迎。一路上杀了几个贼人，弄成这样，让舅舅见笑了。”
众人寒暄一番，少年到底请了沈琏等人上车，自己骑马在旁护卫。牛车缓缓起行，沈琏隔着车窗看着少年在马背上笔挺的身姿，好一会儿，闭上眼睛，悠悠地叹了一声：
“苏家少帅啊……”
这一战，大楚朝廷元气大伤，京城能战之兵，连同京口残兵在内，仅剩万余。燕军退兵之后，大楚皇帝穆青病势日沉，终于在建平十八年元月驾崩。其嫡长子早逝，嫡孙年幼，群臣计议，以时局多难，国赖长君为由，拥立穆青次子、会稽王穆延龄为帝。
苏哲提兵解围之后，并未撤离京师，二万精兵顿于城下，三万众屯于历阳。其余部属，纵兵四出，收复淮南各地。行军到处，一切粮秣犒赏，均由当地供应。
起先大燕军队来势汹汹，郡县官员，或死或降，不一而足。荆襄军队所到之处，收敛旌表死者，对那举城而降的，却没有多少客气。军需供应不足，征丁征役有阙，一个不好，就以投敌叛国为名把地方官员捆了，上奏朝廷治罪。
如此拖延了一个多月，朝廷屡下诏书，征苏哲入朝，授并、司、冀三州刺史，拜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苏哲坚辞不受。寻加羽葆鼓吹，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苏哲受羽葆鼓吹，余皆辞。
到建平十八年二月，朝廷终于派侍中沈琏、冯缇宣旨，加苏哲扬州牧、录尚书事，召其入朝参政。诏下，苏哲遣嫡长子苏震，远出三十里，迎接朝廷使者。
一行人晓行夜宿，第二天将近午时，才进了历阳。苏哲设宴款待诸人，畅叙亲情，殷殷笑语。然而，席终言及朝廷旨意，苏哲的回答，却仍然是固辞不受四字。
沈、冯二人一时默然。片刻，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起身告退。冯缇辞归驿馆，沈琏却二度折回，被苏哲迎进内堂，到书房密谈。
“明则兄，你我少年相交，于今已是三十多年。”书房里，一众仆役全都退出，苏哲长子苏震亲自为父亲和堂舅烹好了茶，默坐一旁，听两位大人商谈。沈琏举盏慢慢饮了一口，沉声道：
“明则兄此番，虽有扶危定难之大功，朝廷酬赏，也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先授三州刺史，再拜大司马，复加扬州牧、录尚书事，诏书三下，明则兄只是不允。拥兵历阳，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莫非是还有什么不满吗？”
“茂林兄言重了。”苏哲坐在他对面，微微而笑，举盏相敬：“勤王讨逆，克复河山，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之所以不退兵，只是因为地面不靖，贼寇犹存——茂林兄这一路过来，只怕也走得不容易吧？至于爵禄之类，茂林兄也知，从来就不是我在意的。”
“我正是知道，所以迷惑。”沈琏长长吐了口气：“如果兄在意的是名爵禄位，不管什么官位、多少封邑，我上禀朝廷就是。可是我也知道，明则兄不是那等人——明则兄，你我郎舅至亲，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说的。小弟愚钝，不知明则兄的心事，但兄长若肯赐告，小弟当尽力为兄周旋。”
“如此多谢茂林兄。”苏哲目光微微一垂，随即转首，望向京师：“茂林兄，我闻今上，并非孝怀太子之后？”
“你想做什么？！”
“拨乱反正而已。”
沈琏倒吸一口冷气。这一瞬间，他竟没有看苏哲，而是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了侧面的苏震——这十六七岁的少年安安静静坐在乃父侧后方，身姿端凝，眉目清肃。听得乃父这样一句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发言，他却没有半点惊讶惶惑，只是微微低垂了一点目光，以少年人面对长辈应有的恭敬态度，注目于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沈琏暗自长叹一声。先帝穆青，今上穆延龄，皇长孙穆曜，一个个面容从他脑海中掠过，最终，竟然定格在了当年意气风发，携少年穆青从萧梁返国的，当年的太子少傅苏哲身上。
“明则兄，非是小弟不答应你。——你今天行废立事，明天，是不是就要请加九锡了？”
“茂林兄说笑。我要那劳什子干什么？”
“既然如此，国赖长君，明则兄何必行此等事？”
“因为我有我要做的事。茂林兄想必也知道，当年我离开中枢，黯然返乡之前，先帝，”他目光中掠过一阵深刻的痛楚，黯然改口，“……仁庙，屡次拔擢于我，希望我做的，到底是一番什么事业。”
而那个志向，那个期许，深藏在他的心中，二十年来，从未褪色。
“如果不是当初……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他两次尝试开口，最后，依然是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也许，我要做的，已经做成了……”
沈琏默然良久。他想着那三年中苏哲与老楚帝的君臣相得，想着老楚帝几乎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护国公主为女帝，想着那一日苏楠忽而携子来访、定下婚事，随后就是穆青立储，苏哲仓促还乡……
想着苏哲三次上书北伐朝廷不允，想着他兵指长安，朝廷并没有一兵一卒相助，想着这次北燕侵攻他勒兵上游坐观成败，以及现在还驻扎京师的两万精兵……
他终究慢慢闭上双眼。
“天子可易，帝祚不移。”
“那是自然。”
“好。我为明则兄，将此意周知上下。”
建平十八年三月，苏哲入朝。四月，以居丧不戚、荒淫无道为由，废穆延龄，立穆青之孙、孝怀太子嫡长子，年方两岁的穆曜为帝。
此后三年，苏哲挟废立之威，大权独揽。擢人才，抑世家，恢复民生，整军经武。兴元三年，发兵二十万，兵分三路，挥师北伐。
然而，三年时间，于整合大楚的朝堂和世家方面，究竟是太匆促、也太勉强了。苏哲在朝的时候还好，他一旦北上，后方就开始种种掣肘。粮草不继，后援不给，所占之地，应当派来安抚民众的地方官员，也没有跟上。随他出征的世家将领，更是软弱疲沓，出工不出力。
更兼那一年北方大旱，水浅舟胶，无力行船。船只既不能行，粮道便不能继。苏哲攻取谯国、梁国，意欲开石门水道，却又不成。至八月末，眼看粮竭水断，再无取胜之机，不得不焚毁船只，抛弃辎重，循陆路退军。
苏哲忧愤之极，更兼这三年来百般辛苦，竟至寒疾复作，抱憾而逝。临终，兀自令子嗣部将扶他起身，怅望北方，良久不语。
主帅殁于军中，部属一时难免慌乱。所幸这时，苏哲嫡长子苏震挺身而出，暂匿丧信，以父帅名义号令全军。令二弟苏维掌左军，三弟苏庭掌右军，自己亲率中军断后，收拢部众，徐徐南返。途中身先士卒，与燕军追兵大战，身被三创。所部杀伤万余，尸塞泗水。
这一战，打出了威风，打出了煞气。燕军竟不敢穷追，坐视其从容渡淮而去。
而这之后，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正是：
壮志未酬身先去；
重整山河待后生！
作者有话说
第288章 梅郎传说番外 重整山河待后生【六】【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