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253、第 253 章

　　朝臣们终于陆续退出。苏哲搀着父亲走在最后，一步步走出楚帝卧房，走过重门，走离正殿。跨过门槛的时候回头一望，帘帷重重，深宫寂寂，只有一对对宫女和內侍默不作声地站在甬路两侧，低着头，捧着宫扇提炉诸般陈设或者空着手肃然而立，像是一尊尊毫无生气的幽灵或雕像。

　　他定了片刻，扭回头去，默不作声地搀着父亲继续走。走到阶下，忽然有小內侍噔噔噔噔地跑下来，冲到他身前，向他飞快地行了一个礼：

　　“太傅，殿下有请。”

　　苏哲松开父亲的胳膊，征询地看过去一眼。苏楠微微点头：“去吧。”与此同时，另外两个小內侍奔下台阶，向走在前面的一干朝臣追去。

　　一会儿工夫，大司徒孟岩，大司空冯悦，中书令魏令则，与苏哲齐聚温室殿偏殿。等了片刻，霓凰脚步匆匆地踏入房门，看见他们，不掩疲惫地点了点头。

　　“父皇的旨意，诸位都已经听到了。之前说过的，二千石以下事务，诸位分领的范围仍然不变；如有事涉各部，诸位意见不一的，共议之后，由太傅领首，报我亲决。”

　　“臣遵旨。”

　　“臣遵旨——”

　　众人陆续告退。苏哲走在最后一个，走到门边，忽而又回过头来，看着霓凰，欲言又止。

　　“太傅还有什么事吗？”

　　苏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折了回来，走近两步。霓凰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立刻强迫自己站直身子，微微咬着下唇，昂首看他。苏哲神色一黯，顿住步伐，目光一扫周围，想了想，又走上两步，低低一揖：

　　“殿下。”

　　“太傅何事？”

　　“殿下，臣职责所在，有些事情，不敢不言。——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事情，殿下应该早做打算了。”

　　“你想说什么？！”

　　霓凰呼吸一乱，整个人都绷紧了。苏哲微微低着头，目光凝在她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上，看着她粉色的指甲一点一点泛白，涩声道：

　　“有些事情，比如山陵之礼、登基之仪，乃至殿下将来的登基首诏之类，臣都可以为殿下预作筹划。可是，臣也有代替不了殿下的事情——召见禁军将领，确保对于禁军的控制，这一件事，必得殿下亲自去做的。”

　　山陵之礼。登基之仪。这两句话就像两把刀子，狠狠地划在霓凰心上，划得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尽管已经被父皇告知了时日无多，尽管已经知道离别近在眼前，尽管想起父皇、就想起情丝绕，想起这些天来时时刻刻缠绕着她的痛苦，可是……

　　可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疼爱了她二十多年的父皇。

　　她勉强道：“我知道了，多谢。太傅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请退下吧。”

　　“是。臣告退。”

　　苏哲行礼退出。霓凰紧紧抿着嘴唇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掉头去了楚帝床前。

　　“苏哲是这么说的？呵，这孩子……”

　　轻而又轻的慨叹消失在唇齿之间。霓凰再要集中注意力去听的时候，却见楚帝双目微闭，呼吸轻细，似乎已经昏昏睡去。

　　她屏息在床边又站了片刻，蹑手蹑脚地退出卧房，吩咐青弟好好陪着父皇。紧接着去东配殿转了一圈，确定暂时没有什么紧急政务需要她马上处置，便带了护卫，亲自去巡视宫中各处，一个个召见看守巡逻的禁军将领。

　　这等时候，禁军哪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也不敢懈怠。霓凰连巡了几处，从清宁殿、崇德殿到崇光殿，以及之间的几座宫门，见守卫的禁军个个精神饱满警惕，神情昂扬，心里也是暗暗点头。随意和军士们交谈了几句，又慰勉了一下带队将领，便策马向前朝而去。

　　大司马门外便是前朝。正中一条笔直的御道，从崇光殿前过崇光门，再过大司马门，笔直地通向皇城正门宣阳门。御道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百官衙署，司徒府、司空府、九卿府衙和中书监、诸曹尚书的官廨均在此间。

　　霓凰一路行来，过了大司马门便向右拐，至皇城西侧的西明门，召见过西明门的宫门司马，再向南拐至阊阖门。阊阖门之后，沿着宫墙走到尽头，向左一转走不多远，便是皇城南侧最西面的广阳门。

　　她坐骑一停，广阳门司马便上来行礼。霓凰翻身下马，手中马鞭虚虚往上抬了一下，令他起身：

　　“钱章，宫门守卫是重中之重，你是我身边使出来的人，不要丢我的脸。——这些天调入中护军，上下人等都熟了么？可有什么难处么？”

　　“回殿下，”钱章本是禁军左卫的一个曲长，出身寒门，在前年的猎宫之变中随霓凰平乱，表现出色，颇得霓凰青眼。去年迎娶了霓凰身边的女官含光之后，升了一级，成为管辖四百人的军司马。霓凰立储之后，他又调入中护军，任广阳门司马，——虽然品秩只有四百石，算是将领当中的最低一阶，然而飞黄腾达，几乎已经是注定了的。

　　此时见霓凰动问，钱章行了一个军礼，禀道：“回殿下，属下调入中护军十余日来，本部所领人马，都已经叫得出名字。各门司马，以及中护军的校尉、中郎将等，也都已经相互认识了。至于中护军其他将卒，属下调任日浅，还未深知。”

　　“那就好。”霓凰点头：“广阳门查验百官门籍，事关重大，你要经心。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不方便直接向我禀告的，也可以让含光进来求见，或者让她给流采她们几个捎话儿。带兵的人手头不能太紧，钱财上有不凑手的，也可以让含光进来说一声。”

　　“臣明白。臣必然尽心竭力，报效殿下！”

　　霓凰嗯了一声，踱开几步，在两列当值的军卒面前走过，随意询问了几个看起来格外精悍的兵士姓名、年龄，家乡何在，立过什么军功。如此勉励一过，回身上马，向东往宣阳门去。

　　宣阳门、津阳门一一巡视过去，就到了皇城南侧，最靠东面的一座城门，清明门。

　　清明门前她勒马停步，和之前几座宫门一样，也是守将快步上前，报名行礼。霓凰却没有立刻下马，而是在马背上静默了一瞬，方才跳下马背，抬手虚扶：

　　“起来。——我记得，你之前是游击军的校尉？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是。臣苏炜，先前任游击军校尉，蒙陛下信重，十日之前，调入中护军，任清明门司马。”

　　原来如此。

　　霓凰呼吸微微一窒。被立为储君的当天，父皇和苏楠之间的讨价还价，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屈辱再一次翻上心头：

　　“……宣阳门、大司马门、崇光门，乃至巡逻宫中的禁军，总要有几个苏家信得过的人。”

　　“……苏家也不指望别的，只为碰到万一的时候能传出信来。不至于阿哲无声无息在宫里出事，我们做父母的都不知道！”

　　原来，这桩交易，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尘埃落定。

　　……呵，苏楠，你以为这样就能放心么？你以为我和父皇是一个性子，任凭苏家往禁军里插人，也不会多吭一句的？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苏家的带兵之能，我一向深知。清明门在皇城东侧，东宫属官也多由此出入，既然是你担了这个职务，我也就放心了。”

　　“臣遵命，必不负殿下期望！”

　　照常慰勉过清明门的守军，霓凰再度上马，折向皇城东侧的东阳门和建春门。如此一圈下来已过午时，她回到温室殿喘了口气，吩咐身边女官：“把禁军一个月来升迁调转，以及各宫门、各殿值守巡逻的人员名单给我。”

　　当日申时，霓凰以监国储君的身份下达谕令，命禁军换防。中领军、中护军、禁军左卫、禁军右卫、骁骑、游击，这天子六军，都按照霓凰的要求一一调防。

　　其中，广阳门司马钱章，带领所部，调防宣阳门。

　　清明门司马苏炜，带领所部，调防乐游苑。

　　当日晚间，听完了堂侄苏炜的禀告，苏楠沉默良久，轻轻叩了叩面前的书案。

　　“阿哲回来了么？”

　　“禀郡公，世子今晚和族学里几位先生一起吃晚饭，说要晚些才会过来请安。”

　　“让他今晚不必过来了，好好休息吧。——请阿冲过来一趟。”

　　“是。”

　　一会儿工夫，廊道上灯笼摇曳，引着侍御史苏冲疾步而来。书房门一关上，苏楠便沉着脸道：“阿炜被调到乐游苑的事儿，你听说了？”

　　“小弟已经听说了。大兄，你的意思是？”

　　“你去，找个看上去不相干的人，递封折子。……就说，奏请提前大婚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