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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公主下嫁番外【二】 ...

  •   丝绸与丝绸的摩擦声窸窸窣窣响个不停。苏哲背床而坐,双目紧闭,手掌在膝上死死握成了拳头。即使不回头去看,方才一闪而过的那抹鹅黄仍然在眼前晃来晃去,和着一时急促一时缓慢的喘息声挠在他心底,一声一声,只挠得他刚刚冷下来的血液又沸腾起来。

      他忽而站起,几步冲到桌前,伸手去摸桌上的青玉酒瓠。凉浸浸的玉器握进掌心,才想起医嘱禁酒,何况,这酒里放了些他这会儿万万碰不得、碰了只有火上浇油的东西,没奈何一把丢开。再站直了去寻茶水时,却想起暖窠放在床头边的小几上——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哪敢走近床榻一步?

      他喘了口气,撑着桌面慢慢坐下。一帘之隔,长一声短一声的喘息还在不停传来,间以人在床上翻滚的声音……她刚才就是这样靠着自己……拉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推开,又本能地贴过来……

      方才如此,她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这念头只是一晃就被苏哲掐灭,然而这一晃之间,轻红绸衫中的一抹鹅黄、颈后细细的薄汗、斜睇过来的水汪汪的眸子,还是在他眼前走马灯一般转个不停,转得他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在帐门和燃着红烛的小桌之间来回走动。

      从帐门到桌边是八步,从桌边到帐门,也是八步……

      幽幽的香气一阵一阵扑到鼻端。也不知道是脂粉的香气,还是她身上透出的馨香。苏哲的步子在桌前顿了一下,转向青庐角落,掀开鎏金铜鸭背上的盖子,拿起铜箸拨了拨,看着那篆香上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就在这时,帘帷中,“唰啦”一声裂帛声响。

      苏哲蓦然回头。烛光皆在床外,看不清内中情形如何,只能见到茜红软帘上人影一晃,似乎半坐起身子,又立刻软软地伏倒下去。苏哲呼吸一紧,疾步向床边走去,才迈出两步,帘内又是“哒”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小而坚硬的东西飞了出去,打在了床头木架上,急切间却听不出来到底是何物。

      紧跟着又是哒的一声,跟着,骨碌碌一串细响。苏哲寻声望去,却见一枚珠子滚落在床前的踏脚上,莹白浑圆的珍珠在深棕色的木纹上辘辘滚动,分外引人注目。只望了一眼,苏哲就飞快地偏开眼光,似乎这样还不够似的,顿了顿,整个人都背转了身去。

      “……霓凰?”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霓凰?你怎么样?”

      “……说点什么。”片刻静默之后,熟悉的,然而异样虚弱的女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拜托你,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哲知道这时霓凰肯定难受到了极点——以前在战场上也是一样,只有受了重伤、硬挺着不敢昏倒的同袍,才会要求陪在他们身边的人“说点什么,什么都可以”。然而他自己此刻也是心猿意马,那枚珍珠在他视野里灼烧出长长一段洁白痕迹,搅得他心里一团乱麻。面对霓凰的要求,当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本能地就问了出来。

      “随便……”床帏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响起的语声越发沉闷了些,听起来,像是说话的人把自己埋进了枕头或者旁的什么里面:

      “什么都可以……”

      可怜苏哲这会儿哪里还能想得出什么话来。心底一万个念头此起彼伏,搅成一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稀粥,偏偏一个都翻不上来。情急之下,不知为何冒出来一句: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霓凰一口咬上了自己小臂。

      她实在是忍不住。哪怕身上难过到了极点,也不妨碍听到苏哲开口的一瞬间,巨大的荒谬感激发出的疯狂笑意。这个时候、这个时候……也亏苏哲想得出来,居然背兵法给她听……

      可是她要当真笑出半声,天晓得苏哲恼羞成怒之下,会折腾出点什么来。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手臂,双手握成拳头,忍笑忍得全身发抖。疼痛和笑意的双重攻击之下,竟然连一直冲击着理智堤防的欲念都没有那么难熬了。忍了一会儿透出一口大气,抓过枕巾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这才发现刚才活生生憋出了一身透汗。床外,低缓却竭力平稳的背诵声还在继续: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霓凰忽然泪盈于睫。

      太久了,太久了啊。

      少年时那个骄傲飞扬,开心了大说大笑,不开心了吵得天翻地覆的少帅苏哲,喜怒哀乐全都挂在脸上的少帅苏哲;和归来之后如海如渊深不可测,指点江山翻动风云的苏少傅,仿佛,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然而今天,在她不甘不愿的洞房花烛夜,在她如此尴尬如此狼狈的时刻,这两个在她心底完全迥异的存在,竟在隔着帘帷为她背诵兵法的,青涩却认真的苏哲身上,一分分、一寸寸地合为一体。

      本就是一个人啊。

      她垂下头,竭力忍住一声呜咽。帘外背诵的声音蓦然停了,跟着,是苏哲有些慌张的声音:“霓凰,你怎么了?霓凰?”

      “……我没事。”霓凰用力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拉到身上,严严实实裹住自己,“你继续。别停!”

      “好。……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清朗而柔和的背诵声里,帘内的啜泣由小渐大,终于,化作了一场肆意的痛哭。

      许久许久。哭声渐渐小了,霓凰精疲力竭地伏在枕上,偶尔吸一吸鼻子,眼皮已经不由自主地直往下沉。床外,均匀稳定的背诵声还在继续: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床里的呼吸声渐缓渐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传来别的响动。苏哲住了口,侧耳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起身将青庐里的蜡烛一根根吹灭。一片黑暗中,只有香案上的那对红烛哔啵哔啵地轻轻烧着,苏哲把桌上的碗碟随意拢了一拢,伏上桌沿,枕着自己的手臂阖上了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0章 公主下嫁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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