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第 2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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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灯亮了整晚，苏楠外书房里的灯火也亮了整晚。第二天，京兆尹苏云，侍御史苏冲跟着苏楠走进宫城的正门大司马门的时候，几个人的眼底，一模一样都是满满血丝。
才进大司马门，苏楠脚步就是一顿。苏云三步两步赶了上来，和他并肩而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声音低低：“大兄——”
苏楠紧紧地抿着唇，右手向后一举，苏云立刻住口。苏楠神色凝重，环视了一遍大司马门内外，再仔细看了看从宫门一路延伸向崇光殿的御道，最后，微微眯起眼睛，凝神看着崇光殿的三重玉阶之下，站姿显然比以往挺拔得多的侍卫，沉吟片刻，一声轻叹。
“走吧。”
苏云和苏冲品字形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敢开口。今日并非大节，常朝本应设在崇德殿，然而，森严甲仗从大司马门沿着御道一路铺陈向前，赫然通向了大楚宫城中最辉煌的殿宇，非天子登极、大婚、正旦、冬至及国家大典不开的崇光殿。
苏楠面色如常，一路向前，徐行至丹陛之下，在右侧的武臣之首站定，和同样在班列前方的大司徒、大司空等人点头招呼。苏云半道上便停住脚步，归入队列，回头看了一眼班次更在后方的苏冲，两人相互以目示意，均有忧色，却都不敢让眉头皱得太明显。
须臾，钟鼓齐鸣，崇光殿二十四扇殿门一齐宏开。御辇从群臣面前徐徐经过，直上殿阶，霓凰一直扶辇而行，穆青却是跟在御辇之后，到了朝臣班首就自动自觉地入列站好。静鞭三响，黄门引着诸臣工历阶而上，各依次第，排班肃立。
苏楠微微抬头，看向宝座。楚帝端坐其上，也正在侧首下望，两人的目光不引人注意地碰了一碰，各自移开。再往旁边看，霓凰侧立在楚帝左手边，在宝座的第二阶上按剑而立，面色沉肃，身姿挺拔。
群臣拜舞已毕，楚帝环视一圈，向边上点了点头，便有典仪官跨前一步，朗声道：“有制！”
哗啦一阵喧嚣，刚刚起身的群臣不得不再次拜倒。黄门郎捧出诏命，侍中展卷，奉与楚帝审视已过，双手捧定，朗朗开读：
“舜去四凶而功格天地，武有七德而戡定黎人，故知有大勋者，必受神明之福，仗高义者，必为匕鬯之主。朕恭临宝位，亭育寰区，以万物之心为心，以兆人之命为命。虽承继之道，咸以冢嫡居尊；而无私之怀，必推功业为首。然后可保安社稷，永奉宗祧。”
诏书读到这里，哪怕是大殿之上，君王之前，下方也起了低低的声浪。楚帝却安座于上，视若无睹，苏楠拜伏在下，也不见半点动静，宛如泥雕木塑一般。沉重的铁鞋踏地声由远及近，止于殿门，崇光殿上，只听得侍中宣旨声朗朗回荡：
“护国公主霓凰，孝而克忠，义而有勇。比以朕居猎宫，第三子穆衡潜结回邪，拥兵作乱，先害手足，并及朕躬。中外良士，咸拟剿屠。公主挺身鞠旅，众应如归，呼吸之间，凶渠殄灭。安七庙於几坠，济群生於将殒。方舜之功过四，比武之德逾七。灵祗望德，昆弟乐推。一人元良，万邦以定。为副君者，非此而谁？可立为皇储。有司择日，备礼册命。”
一片死寂。苏楠低着头，拳头抵在地面上握得紧紧的，用余光扫视着殿内的动静。视野尽头，隐隐有铁甲和利刃的反光。
今天一进宫门他就觉得不对，先是从大司马门往里，守门的卫士都换了人，再是朝会的地点改到了崇光殿，再就是崇光殿周边的守卫大异往常——平常执戟殿前的中领军半个不见，夹杂在禁军左卫中的士卒黑甲森冷，赫然竟是悬镜司府兵！
再动什么手脚、串联什么朝臣也来不及了。楚帝铁了心要赶在今天颁下立储诏书，在这当口明言反对，这老儿是真敢杀人立威的！
罢了罢了。棋差一着……夫复何言。
他闭了闭眼睛，听着周围的议论声由小渐大，再由大而小，最终，随着前后左右汇合到一起的应和声，缓缓俯拜下去：
“臣遵旨——”
大朝仪结束，楚帝扶着霓凰的手站起，一步步走下宝座，转入内堂。老皇帝毕竟年迈，平日身形已经有些伛偻，然而这一天腰杆却是格外挺拔，走过拜伏在最前端的大司徒、大司空和苏楠等人面前时，脚步也没有半点虚浮或踉跄。
群臣拜送已毕，三三两两走出大殿。苏楠拾级而下，走下十余级台阶之后竟然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挥退前来搀扶的苏云和苏冲，挺直脊背，平视前方，一步一步向下走去。走完三层高高的台基，在殿脚下方驻足回身，抬头遥望。
重檐歇山的殿顶明灿如日，高高挑起的飞檐尽头，仙人、龙凤、麒麟诸般鸱尾静静俯首，宛如高居苍穹之上，俯瞰这亘古不变的人间：任你如何机关算尽，权势滔天，到头来，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他凝眸片刻，转身便走。才走几步，背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由上至下，由远而近：
“郡公爷！郡公爷！”
小黄门几乎是飞奔着冲到他面前。苏楠停了步子，看那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在他身前三步外刹住脚，恭恭敬敬地行下礼去：
“郡公爷，陛下宣召。”
苏楠向两个堂兄弟点头作别，跟着小黄门绕过崇光殿的台基，向侧后方的崇德殿行去。引路的小黄门走得并不快，苏楠也不催，负手在后，从容相随。一路迤逦而行，踏入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两炷香，楚帝随意靠在书房南窗的软榻上，见苏楠过来，微笑着欠了欠身，招呼他落座。
“陛下不宣召，老臣稍后，也要上表。”苏楠也不客气，一躬身，撩衣坐下。第一句话就说得楚帝几乎端不住笑容：“老臣这些天，身体越来越是不好，常常梦见先人。立储大事既定，想来也不会再有变数，老臣就想趁这个空儿，带阿哲回去祭一祭宗祠。——还望陛下允准。”
“祭过宗祠，总不至于还要去趟荆州吧？”
“若是老臣病体还是不好，少不得要去的。”
书房内室，一屏之隔，霓凰瞬间心头就是一松。苏哲要跟着父亲回历阳、回荆州，那就是说，她和苏哲的婚期又能往后拖老大一段——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父亲在外间苦笑：
“苏公，昨天的事情，朕实在是出于无奈，委屈了令郎。可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决裂如此，非要带着令郎返乡吧！”
委屈了令郎。父皇居然说，昨天的事，是苏哲受了委屈！
她银牙咬得紧紧的，一时间，几乎气得流下泪来。论她本心，当场就要冲出去责问苏楠——然而父皇之前早有叮嘱，她此刻半点声息也不敢发出，只能静坐内室，听苏楠苦笑一声：
“陛下见谅，老臣是不得不为。昨日公主言道，待她登基掌政之日，便是犬子人头落地之时。老臣实在惊惧，只能早早带犬子退避，冀望在苏家的根本之地，能保得住他吧。”
楚帝一噎，心里暗骂死丫头实在不像话，这种要紧事儿都不跟他说。说实在的，他是真的不敢让苏家就这么走人——霓凰不能在这当口失去强援是一个方面，万一苏家一头走人，另一头把霓凰私奔的消息放出去……
到时候他一咽气，反对霓凰的世家大族、宗室亲贵联合起来喊一声“这是乱命”，再把霓凰私奔的事儿拿出来一说，又没有足够强势的外援替她压场子，登基这一关，她还真不容易过去！
——话说回来，就算霓凰没说过这话，他现在也不能反驳苏楠。这会儿，安抚苏楠、缓和两家关系是主要的，对苏楠的指控一口否认，就算这老伙计囿于君臣之分不好反驳，心里存着怒气，又有何益？
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忍气吞声，赔笑道：“霓凰也就是说说而已。苏公你想，她昨天激愤之下，剑都拔出来了，也没把令郎怎么样不是？当时没有下手，事后就更加不会下手了。至于说出这种话来，唉，当时闹成那样，她又下不了手，总要放两句狠话找回点面子吧。”
屏风后，霓凰默默低头。昨天对苏哲放出那种话来，她确实只是一时怒气上冲，口不择言，其实并不可能下手。然而连累父皇面对苏楠的指责，只能以帝王之尊低头赔礼，她身为女儿……
“……陛下，君无戏言啊！”
“苏公，你一定要和小丫头认真计较么？”
作者有话说
第224章 第 22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