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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第 1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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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里地,足足过了三道闸口。在射阳登岸的时候,窦安国光使费就开销了二三十贯——这时候才知道苏哲在行李当中塞的那包银钱是做什么用的,有这笔钱在,好歹没让他自个儿倒贴。更不用说东西,被那些小吏左一趟右一趟翻得乱七八糟。仅就最值钱的蜀锦而言,半征半抢,没了一半。
然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窦安国带着聂锋事先写好的礼单和几车一塌糊涂的礼品,硬着头皮登了射阳镇将冯坤的门。把东西一交,看着冯坤极其精彩的脸色,羞愧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窦公没亮身份?”冯坤看看窦安国,再看看吴永华,颇有些不能置信。就算是寒门出身,侍御史出门查案也是威风凛凛,没道理给人欺负成这样吧。还有吴永华,旁支归旁支,你吴家也是大楚一等世家啊!你还是公主府里的法曹!你就这么让个水关的小吏踩到头上,敢不敢更丢人一点?
“怎么没有。”窦安国叹气:“在下连聂将军的帖子都亮出来了,言明是替聂将军送些土仪到将军府上。那些人实在不讲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在下带的人又少,这眼前亏实在吃不起,让将军见笑了。”
冯坤皱眉哼了一声。“窦公一路辛苦,且先沐浴更衣,好好歇一歇吧。舍下还有几个粗使从人,窦公带来的东西,大可交给他们一一分送。”
“如此,就劳烦将军了。”
射阳城不大,冯坤的亲兵四下里跑了一圈,不到傍晚,射阳镇将府里大开宴席,聂锋送礼名单上的所有官员——差不多囊括了射阳全部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倒霉催的射阳令卫璆和至今被“保护”在县衙里的沈琚,济济一堂,一个个不是沉着脸阴阳怪气地挖苦,就是干脆拍着几案破口大骂。
“卫家小儿!八竿子打不着的旁支,眼睛生在额角上!”
“胶东王还没登基呢!这要是登基了,哪里还有我们的活路!”
“收那些泥腿子的税也就算了,连我们也不放在眼里!”
“还去陷害那个沈家的小子……呵呵,逼淫民女?谁不知道那个挖泥匠,你要弄个泥人给他,他说不定还会去戳两下,弄个真人……”
哄堂大笑。
一墙之隔,窦安国听着正厅上一会儿拍案骂人,一会儿嘲讽哗笑,耳朵竖得高高的,几乎连手里的筷子都忘了动。被安排在侧厅里他倒不觉得怎么憋屈:彼时世家大族,多有不肯与寒门共席的,至少他面前的菜还是和正厅里的贵客一样,他叔叔曾经去某个二等世家做客,主人宴上山珍海错珍馐毕集,放到他叔叔面前的,不过两盘素菜而已!
咳,像苏家少主那样礼贤下士的,反而是世家中的另类了。
笑骂声中,窦安国不费什么力气,就拼凑起了沈琚事件的真相:无非是沈琚一道建言动了那帮管河道的人利益,再加上新任的中渎水都水长穆嵩过于老实,没能干过打着胶东王旗号,已经在这河闸上发了快一年财的射阳令卫璆。本来大家也没必要得罪卫家,反正沈家也不可能不管,等他们伸手捞人,让沈琚囫囵回去就完了。谁知千不该万不该,这卫璆手伸得太长,连聂锋送给他们的礼都不放过!
这跟利益无关。
跟面子有关。
明明知道是送我的礼,你又收税又抢东西,送东西的人报了我的名号都镇不住!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还不能撕你的脸皮了?
窦安国举杯喝了口酒,和虽然受到邀请,却终究不好越过他这个主官,也在侧厅与他同坐的吴永华对视一眼,苦笑着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他刚到射阳,原本以为需要辛辛苦苦去查访、去探究,跟一帮天知道会帮忙还是会阻挠的当地官员周旋,顶着压力剥茧抽丝寻找真相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射阳这边的地方官,绝大部分,已经站在了他这一边。
而追根寻源,不过是一封书信,几车礼物,借了他的手,从一个人那里交到另一个人那里,如此而已。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苏家少主啊。
出京的时候,一个一个闸口越过的时候,他满怀豪情,打算把河道上的黑幕掀个彻底,把那些落到贪官污吏口袋里的民脂民膏,一分一厘都收归国有;然而眼前七嘴八舌的嘈杂当中,窦安国渐渐明白了一点:
要借着这股群情激愤的势头把沈琚捞出来容易,把卫璆撸下来,射阳一地、或者也许半条中渎水的塘埭所入收归都水司所有,也不难。然而,要像沈琚建言的那样,把大楚整个河道桥桁的收入全部归入太常,专供塘渎修缮之费,这个……
或许不是做不到,但是,太难太难,绝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
……也许就是为此,苏哲轻描淡写地,为他选了这么个开局的口子。
把事情做得像偶然,像私人恩怨,才能最少地打草惊蛇。至于以后的事情,来日方长,他且记在心上就是。
五天以后,窦安国带着被“解救”出来的沈琚,带着此案的一干人证物证,逆水而上,折返京城。与此同时,口供证物,以及窦安国的上奏文书,已经驰驿递送回京,直接出现在楚帝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