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梅郎传说》寒江.妃子

113、第 113 章

　　她一边紧张地回忆往昔在军中、在理政中听到的，关于防疫的只言片语，一边勉力端着高贵持重的护国公主架子，尽平生所学一条一条发布命令。先前十来天，石阳县主簿刘景显然已经尽力防疫，然而受限于身份，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就只有那么多。而她身为公主，哪怕没有父皇的诏命让她接掌庐陵，也能让所有残存的官吏军将俯首听命。

　　而这，就是她疾驰而来的意义。

　　天色黑透，该发的命令都已经发了下去，该算的数字也都算了出来。眼看召集来的官员胥吏全都退得一干二净，身边只剩下两个亲信侍女，霓凰这才觉得全身酸痛。赶了三天路的疲惫一下子全都泛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往后一仰：

　　“哎……”

　　“公主歇一歇吧。”见她神情疲惫，棠溪轻悄悄地转了上来，为她揉捏肩颈，松骨解乏。墨阳则往堂角暖窠里提出铜壶，倒了一杯半温的茶水捧到霓凰唇边。霓凰眼也不睁，就着她的手喝了，又闭目靠了一会儿，才起身向内堂走去。

　　过了两道垂花门，便是内宅。她一进去流采便迎了上来，匆匆福了一福，含愧道：“公主恕罪，这宅子实在不怎么样，婢子们带的东西又少。这会儿只草草洒扫了一下，公主有哪里不习惯的，容婢子们明天再采办布置。”

　　“不必了。”霓凰轻轻点了下头，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周遭：“我来这儿不是为了享福来的——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其实先前跑掉的那位庐陵郡守，在做官上实在不怎地，在吃喝玩乐上倒还颇有一套——人总有个擅长，心思不花在社稷民生上，则多半会在享乐上有所钻研。再加上逃得又急，很多大件便没有带走。霓凰身边的侍女草草布置了一番，居然还像点儿样子。自然，受限于庐陵的条件，这“像点儿样子”在霓凰眼里，也就不过尔尔。

　　然而她这次是奔着防疫来的，先前带兵打仗的时候帐篷也住过，被苏哲赶下去体察民情的时候，茅草屋也待过，这等青砖大瓦房，已经算得条件不错。不过是铺设的锦绣帷幔少了一些、熏的香不是惯常用的，哪里就不能住人了？

　　倒是另外一件事值得关注：“所有人的饭食饮水，可照先前吩咐的做了？”

　　“公主放心，宵练在厨房盯着。”流采跟在她身边亦步亦趋。闻言欠身回道：“照医官说的，所有的饮水都取自深井，打起来之后要用明矾澄过，煮沸晾凉才能饮用。碗筷杯盏每天在开水里煮沸一度，公主用的器具另外放置，不与他人混用。此外，拿取碗筷之前，也必先用冷开水洗手。”

　　这些防疫的法子，半是霓凰这次带来的医官说的，另外一半则来自军中——霓凰十四岁时从征南夷，地多瘴疠，军中千防万防，最重要的就是防疫。诸如能取井水就不用河水，上游取水下游饮马，能煮沸了饮用就千万不要喝生水，都是军中反复宣讲，从什长、队率到屯长曲长，拿鞭子抽着执行的事儿。哪怕十年过去，霓凰对当时的做法，印象还是极为深刻。

　　饶是如此严防死守，苏哲最后还是……霓凰心底蓦地一酸。永远地失去武功，失去健康，从一个横枪跃马的少年将军，变成一个他曾经那样嘲笑过的文弱书生。饮食清淡节制，再也不能肆意饮酒，终其一生要与汤药为伴。

　　是她害得他如此。

　　还有那些士卒，那些士卒……当年苏哲强走翠烟峡带了一千兵马，走通那条绝路便折去小半，剩下的人护着她冲出来时又折损半数……能活着到大营的，也多半身染瘴毒。

　　而那些人，不可能像苏哲那样有高明的大夫救治，有珍贵药材不惜代价地用在他们身上。

　　他们……在从南夷回军的道路上，有多少人，像这次大疫的死者一样，走着走着就倒了下来，不得不草草安葬在路边？

　　霓凰越想越是黯然。她有些出神地走着，忽而脚步一顿，眉头微皱，鼻翼也轻轻抽动了一下。流采苦笑：“公主慢行。先前公主的寝居用艾草熏了一遍，这会儿味道还没散尽——公主且在穿堂坐一坐，婢子令她们送上饭来。”

　　说话间霓凰已经被呛出了一连串喷嚏，赶忙退出。她竟是连穿堂也不想坐，径自出外，一口气退到前面一进。侍女赶忙送上饭来，时事艰难，固然下面人有心报效，也不过两品菜蔬，一鸡一肉而已。霓凰三两口扒完，洗手净面，带人四下里巡视了一遍。见跟来的护卫婢女都吃上了饭，郡守府的防卫也算得上有模有样，才放心回房安歇。且喜卧房内烟气已散，她一头倒在床上，没来得及拉下纱帐便睡了过去。

　　次日她黎明即起，换上一身紧称利落的窄袖袍服，即刻便带人出府。从郡守府向外，一纵一横的两条大街上，排列着庐陵最大的酒楼、布店、首饰店等等商号，无不门庭冷落，一路过去，十家倒有五家干脆上了门板。转过一个十字路口，倒是看见两家医馆人头攒动，男男女女或赶着骡子，或推着车，扛抬着自家的病人堵在药铺门口，个个都在扯着嗓子叫嚷：

　　“先治我夫君！”

　　“先救我爹！我爹快不行了！”

　　“我哥哥年轻力壮，先救他！”

　　医馆的小学徒们左拦右挡，喊得头上冒火嗓子冒烟，仍然挡不住潮水一般的人群。也就仗着这里是医馆，大家还顾着自己生病的亲人，不敢放开了推挤，方才维持着基本的秩序。即便如此，几个小学徒手挽着手结成的人墙，也在这人潮中摇摇欲坠。

　　况且这疫病来得凶险，时不时就忽然有人忍不住，当街上吐下泻，满街都是异样的酸臭味道。若在平时霓凰早就掩鼻却走，少说也要奔出几里地再沐浴熏香，这时候却不动声色地端坐马上，一眼扫过，向身侧微微点了点头。

　　“护国公主驾到——”

　　铜锣声镗镗响起，霓凰的女官、侍卫，跟从的衙役兵丁，先零乱再整齐地放声呼喊。

　　“公主有令，在前街大校场搭建医棚，本城凡有病人，一体移入医棚看视，不得有误——”

　　人群哗然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