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慈悲》冉天音

33、摩诃婆罗多032

　　难敌等人辞别后，甘味林中一片欢腾。

　　国王啊！现如今，在诸多年青的国王们中，又有谁能比坚战更显赫呢？

　　即便曾蓬头垢面地以乞讨为生，即便曾忍饥挨饿地在深夜里惊醒，即便曾匍匐在山野中随波逐流不知所终……此人也已摆脱了一文不名的窘态。所有的苦痛都使他仿如金玉自淤泥中浮出，干涸的尘土被风雨拂去，又在烈火中经了千锤百炼，现如今这烈火烹油般无可抵挡的势头，俨然是天命与时运所授的众王之王了！

　　婆罗门惯会见风使舵。那其中被坚战用巨资供养的，更是极尽谄媚地拍马逢迎，将他的妻子们吹捧为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又盛赞他那能征善战的兄弟们，是勇武的天神们在人间的化身。

　　就连甘味林中最为繁华的地带，也被描绘成媲美天帝因陀罗住所的人间天堂，遂其在世间正式得名为天帝城，为世人所称颂。

　　坚战为此设了一场极尽奢华的宴席。

　　他宴请了数以万计的婆罗门，用娇艳美丽的年青侍女招待他们，叫她们捧上芬芳的鲜花，用鲜嫩的双唇哺上甘露与美食，用含情的眼眸与肢体取悦这些尊贵的客人，使他们口中发出欢喜的喟叹，对此地的主人吐露出更多溢美之词——

　　年轻的国王安然受之。

　　他端坐在殿堂中最高的王座上，在一片繁花似锦的靡靡之色中，平静地俯瞰着一切，好似一尊扎根于此无血无泪的雕像。国王啊！他身处喧闹之中，而众人吃喝着高声交谈，调笑与怒骂像挥洒在空中色彩缤纷的香料，涌动汇合成鲜丽绚烂的河流，将他独自奉起于山川之巅。

　　坚战有一瞬感到心眩神迷。这一切是那么陌生而遥远，美好得宛如水中月，镜中花，脆弱又虚假，可又让他心甘情愿地沉浸其中，无法挣脱……

　　仿佛般度王的鬼魂终于兑现了他的预言。

　　那位苍白的王者啊！即便已淡忘了他的面容，坚战却依旧铭记着，在一片荒芜的密林中，他的父亲披着残衣，双臂攥得他肩头生疼，并在他耳畔咬牙切齿地吐露出了恨语：

　　“无论如何，你会带领着你的兄弟们，成为象城的国王。这是你的命运，我的孩子。”

　　——是了。他还没成为象城的国王。

　　坚战的眼球动了动。他看见所有人都长了同一张脸，泛着油光的，鲜亮的，虚假的，欢笑着的脸。他听见他那过于壮硕的兄弟在席间大笑，绘声绘色地挤兑着难敌的困窘：

　　“嗨，诸位，你们可看到难敌的面色了么？他就这么黑着脸，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啦！时至今日，他也没能放出一个屁，象城那边安静得跟个鹌鹑似的，真是孬种！”

　　这粗俗的话使得众人俱都笑了起来。坚战也在高处独自笑了。虽然他希望那位堂兄能更跋扈些，最好当面与他兵刃相向，这样他也就能名正言顺地进行自保，然后把象城剩下的一半国土收入囊中……

　　思绪逐渐飘远。坚战只觉自己已离这烈火烹油般富贵越来越远，仿佛置身于云雾间俯瞰众生的神魔，世间万物，皆是他一念间生灭的余兴——

　　“象城丞相维杜罗来访——！”

　　侍者的通传如同电光，骤然撕裂了大会堂中喧闹的欢笑声，将一切虚无驱逐。

　　年轻的国王身体一颤，发觉自己仍坐在几个兄弟中间，妻子和孩子亲亲热热地簇拥着他，贡蒂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坚战立刻站了起来：“快请那位富有智慧的大贤者进来，为他设立席位！”他说着，从高处起身，殷切地迎向那位自幼时起就对他关怀备至的叔叔。这过于老成的年轻人刚收敛起那点迷茫的情绪，就惊讶地发现，这位颇有贤名的血亲看到自己，并不像从前那样打心底里高兴，而是关切地望着他，眉目间满含忧色。

　　于是坚战对这位象城的宰相恭敬地行了礼：“您身体好吗？象城的诸位是否康健？”

　　“他们都好。”露出了老态的维杜罗点点头，“我代表持国王而来，他让我向你问好。普利塔之子啊！你在象城的兄弟们很想念你。他们也建起了一座宏伟的大会堂，并邀请你们前往一聚，友好地玩骰子呢。”维杜罗的声音变得晦涩起来，“你来了，我们都会很高兴的。一家人团聚在一起……”

　　坚战的脸色变了。

　　“叔叔，您知道赌|博必然会引起矛盾。”他谦和地低声道，“您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孩子啊，你是聪明人！”维杜罗苦涩道，“我劝阻过他们了，但持国还是派我过来。我不能替你作出决定，我的孩子，但你可以选择！”

　　“那么，除了持国王的儿孙们外，又有谁会参与赌|博？”坚战问。

　　维杜罗长出一口气。“健陀罗王沙恭尼。”他苦笑，“还有毗文沙提、奇军这些善于玩弄骰子的老手。”

　　听到这，就连向来万事不上心的怖军脸色都变了。叔叔维杜罗向来对他们几个偏心，这种事上更是不会对他们兄弟几个撒谎。而健陀罗王——作为难敌的亲舅舅，是个出了名奸猾善赌之人，也是出了名地疼爱妹妹和侄子。这是摆明了设的局，就等嗜赌却不善赌，善于隐忍但也自尊心奇高的坚战往里跳了！

　　这高大健硕的壮汉转过脸庞，想要像从前那样，去找善于言辞的三弟来挽救局面，却想起坚战默许了阿周那和妻儿一齐在外居住，那一家子此刻并不在大会堂内。

　　不，就算在也没有用处。

　　豆大的汗水从狼腹额头滑落。他完全没了心思大快朵颐，只瞪着沉默不语的无种和偕天，听见般度族族长与维杜罗低声交谈数句，便已决定了要应邀前去：坚战曾当众立下重誓，但凡受到挑战，必会应约前往——

　　“我必须去。”坚战仿佛解释给自己听般低声喃喃着。他吩咐人把阿周那一家也叫来，收拾停当后，带着兄弟、妻子与仆从们，即刻跟随着睿智过人的维杜罗，想要连夜赶往象城了。

　　只是要带哪位妻子前往象城，仍耽搁了众人好些时候，出发的时间便被拖到了第二天清早：

　　妙贤心思单纯，一心想同未曾谋面的诸位妯娌联络感情；坚战却坚决不许，只叫她带着孩子在家守着，连黑姑娘生的几个孩子也交给了她去照看，还在离去前教她收拾好财物，随时等消息。

　　这伶俐的黑天之妹便即刻觉出了不对。

　　“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去？”这可爱的多门城明珠啊！她眼含哀求地巴望着盛装的黑姑娘，紧紧攥着她的手，“你看着并不为自己能前去高兴。姐姐啊！我心中不安，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黑姑娘咬着嘴唇，嘴唇轻轻一抖，那双动人的莹莹明月便落入了一片酸涩的湖水。

　　她犹豫着要挣开妙贤的手，看着眼前这过于娇小的年青妇人，想说出安慰的话，心里却忍不住涌起了妒意，而后这妒意又很快被歉疚所淹没。

　　坚战一直对妙贤甚是回护，诸多难堪总不愿教她知道，倒是自己这不受喜爱的王后，总得先揪心于那许多见不得光的烦心事，包括此次这来者不善的邀约，和坚战那让人难以启齿的恶癖。

　　——可不也正是她自己作下了选择，遵父王意向般度献策，使这少女成为了般度族的新娘，过早地成了忧心的母亲，稚嫩的面容不再毫无阴霾，老担心着朝不保夕么？

　　黑姑娘心下微涩，不由温声道：

　　“没事的，妙贤，你好好看家。我们只是与难敌王子有些龃龉，此去便是为了化解心结，带上孩子们不太方便，他们都听你的。”她说着，努力露出笑容，“可爱的人啊！我们很快便会回来，你可得记得要照顾好孩子们。”

　　妙贤手中一空，看着黑姑娘在坚战的敦促下转身去收拾，浓黑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里头空落落的，即便那样努力地追逐着忙碌的族人们，也仍然什么都没能留下。

　　直到第二天早上，前往象城的队伍成了一道逶迤的痕迹，那双空茫的眼里才落下了泪珠，苦涩地滑过了下颌。

　　泪珠融入泥土一瞬，在山野中逶迤前行的队伍里，以法王化身为名的般度长子便心里一揪，忍不住要回头去看来时路。

　　天帝城已经远了，他只能看见他的三弟小心地抱着熟睡的女儿，其妻就着晨光，细心地提点着丈夫注意脚下。

　　这一幕，使同行的维杜罗紧蹙的眉头稍稍松了些。

　　“我的孩子，我们此行过于匆忙，即便是精力充沛的幼童，也无法避免疲倦。”

　　这位有大智慧的贤者，贤明的象城宰相啊！他语重心长地吩咐坚战道：“等到了地方见过礼后，该休息便休息罢。这样疲惫地应对难敌的挑战，并不会使此事更顺利些；相反地，你应当在行事时保证耳聪目明、精力充沛，如此方才是聪明的做法！”

　　坚战立刻恭谨地沉声应是。

　　他看一眼面带困倦一言不发的族人们，心知他们心中不愿，却不得不听从。心中灼灼的正法之王啊！他也同样为此感到了煎熬。然而正直重诺是坚战取信于人的立身之本，他必须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惧任何挑战。

　　难敌打的主意，他心中已有了猜测。可这年轻的族长并不认为自己会输，也不认为自己无法翻盘——

　　这份笃定，被将其迎入城中的难敌看在了眼里，使他感到了轻慢与侮辱。

　　“等明日，我就要这帮人好看！”

　　向来诸事顺心的难敌，感到自己又一次从般度之子们那受了委屈。他在接风的宴席上咬碎了一口好牙，脸上还不得不掰出快活的神色：瞧那粗鲁鬼狼腹，就知道拍着肚皮粗声吹嘘；坚战这装模作样的虚伪小人，这会儿话说的比唱还好听……还有老祖父毗湿摩，刚才竟然帮着这群打秋风的敲打自己！

　　年轻的王储恨恨地想着，看着般度族诸人在宴席上再次受到了其它国王的吹捧。那伙人欣然受之志得意满的模样，终于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怒火：

　　“我亲爱的舅舅啊，明日投掷骰子的规则要怎么定？”难敌低声问沙恭尼，“我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们得意的嘴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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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搞定……就……感谢西兰花催更？OTL
还会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