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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第五章
      沈天宁这段时间很忙,赶上一个大案子,整夜整夜地加班。秦瑟瑟前段时间写的字太少,这几天天天趴在咖啡馆桌子上划拉。
      杜审言打过一个电话来,他也到了这座城市,来参加个画展,问是不是能见一面。秦瑟瑟没去,临挂电话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准备结婚了,对方是个警察,人很好,待她也好。杜审言在那头长久地沉默:“祝福你,瑟瑟。”
      秦瑟瑟也沉默:“谢谢你,杜叔叔。”
      杜审言欲言又止地,重复了好几遍祝福的话,秦瑟瑟好不容易才最后说声再见挂上电话。
      冬天本来是个最冷的季节,偏偏一个个的春意盎然,咖啡馆老板也谈了个女朋友。认识他好几年都只见他独来独往,冷不丁在柜台后头看到个圆脸笑咪咪的女孩子跟他拉着手,秦瑟瑟还有点不适合。
      写着写着字抬手去端杯子喝,入手觉得不大对,看看,不是自己喝惯的那种。刚想喊服务生过来问,圆脸小丫头蹦跶过来,手撑在桌面上对秦瑟瑟笑:“姐姐,今天的饮料是我帮你挑的,喝喝看,喜不喜欢?”
      秦瑟瑟正在写一场悲情大戏,脸上表情一时没调整过来,圆脸丫头以为她不高兴,连连摆手:“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换回来,这杯是送的,免费,不收钱!”
      “不是不是!”秦瑟瑟赶紧笑,连喝两大口,“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小丫头笑开了花,走回去乐颠颠地收拾杯子。
      秦瑟瑟又喝一口,入口甜甜的,又有点微酸,很好喝,却不是她喜欢的那种。
      南先生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弄到一幅秦彻的画,特地打电话让秦瑟瑟去赏鉴。秦瑟瑟汗颜不止,什么赏鉴,她虽然长在书画世家,却是个标准的外行,七窍通了六窍,只有一窍不通。她小的时候想不明白,家里外公、舅舅、妈妈都是学画的,外婆学是没学,画起来也有模有势,可是她从小却是一天画笔也没摸过,上学时候美术课除外。外婆去世后妈妈要么忙着教学,要么就到处去参加交流、写生,一年到头大多数时间只有她一个人守着秦园里那幢大房子,现在想想,她除了会写字,还真是别无长处。
      坐在出租车里,一会停一会走,红灯实在太多。司机开着广播,正在讲笑话。秦瑟瑟听得入神,时不时跟着低笑出声。
      突然一个急煞车,然后咚的一声。秦瑟瑟尖叫着撞上前排座位,司机怒骂着开门下车跟后头追尾的车子理论。秦瑟瑟象被人投进了沸水里,全身都难以忍受地剧痛起来。出租车狭小的空间里空气越来越少,她剧烈喘息着,终于坚持不住,拉开门就往外跑。司机见她跑了,只当是不想付钱,气上加气,骂得唾沫横飞。
      可是秦瑟瑟一个字也没听见,她手里死死攥着皮包带子,这种熟悉的痛楚突然来袭,没有防备无法抵挡。她在车里再多坐一秒就要昏倒,她不愿意昏倒。闭上双眼的代价是巨大的,她付出过一次,这辈子不能再付出一次。
      有脚步声在后头追她。秦瑟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曲曲折折地向前走。暮色象是蓄势已久的山洪,倾刻间就从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笼罩过来,沉在漩涡的中央,周围是飞速旋转的水流,从最底处卷起的泥沙裹杂着分辨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沉沉浮浮地在水面上隐现,时不时地撞上她的身体,那些尖锐的角,轻易划开好不容易痊愈的皮肤。
      该躲到哪里去?
      哪里才没有对他的回忆?
      花了八年时间才能不再想起,一次故乡之旅让两三千个日夜的煎熬付之东流。
      他的脸越来越清晰,那张桀傲的脸上带着红色的掌印,恶狠狠地看着挡在他面前的秦瑟瑟。他用力推开她,拔腿往秦园外跑,院角红砖小屋里是他妈妈低哑的哭泣声。秦瑟瑟不假思索追上去,大门外头他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急得冷汗直冒,焦燥地跺跺脚,继续漫无目的地追。
      从吃过午饭找到夕阳西沉的傍晚,她跑得腿快断了,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折了回来,一直坐在秦园后门外头的台阶上,那里离他妈妈只有一墙之隔,离他逃脱不开的家也只有一墙之隔。他先是握住秦瑟瑟蓝色碎花的裙角,然后用力拉下她,拥住她。他稚嫩的脸庞就埋在她的怀抱里,夏天的衣服那么薄,秦瑟瑟很快就感觉到了胸腹间的湿意,她一下一下地抚着他坚硬扎手的头发,嘴唇贴在他头顶,陪他一起哭。
      “齐烈齐烈,还有我陪着你,还有我啊!”
      总是关在房子里画画,他身上也总有油彩的味道。他只发出了一声啜泣,就拼命地忍住,忍得胳臂一阵收紧,身体也颤抖。
      那天也有满天晚霞,火烧一样。
      “她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生下我!”齐烈喑哑地在她怀里低吼,秦瑟瑟没办法解释,十四岁的少女不谙世事,她想不明白齐烈的妈妈为什么对自己的儿子仇视至此,还有他那个她从来没见过面的爸爸,又为什么从来不来看自己的妻儿一眼。
      “我恨他们,瑟瑟!我恨死他们!”齐烈仰起头,两只眼睛里映着晚霞,通红,“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后悔!他们这么恨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秦瑟瑟打个寒战。
      电梯里的人有点不耐烦地问道:“小姐,上不上?”她回过神来,急忙跨进去:“哦!不好意思!”进了南先生家门她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唇色灰白,注意力也有点不集中,好几次南先生跟她讲话她都没搭茬。南阿姨以为她身体不舒服,特地在鸡汤里加了参,吃晚饭的时候挑出来放进秦瑟瑟碗里:“这是高丽参,温性的不上火,你吃。”
      熬得时间太短,参的苦味还很重,秦瑟瑟在嘴里慢慢嚼,慢慢咽下去。这个过程她并不陌生。
      南先生有点迫不及待地拉秦瑟瑟去看画,她只是虚张声势地在书桌上趴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点头:“应该不会错,是真的!”
      老头乐开了花:“我就说嘛!这画昨天我带着去见了杜审言,请杜先生掌过眼了,他也说是真迹。杜先生是秦老先生的高足,你又是秦老的外孙女,有你们两位铁口一判,我这就放心了!”
      “杜先生说是真的就肯定是真的,我哪懂这个,南先生拿我开心呢!”秦瑟瑟心有点虚。
      “对了瑟瑟,昨天我还跟杜先生提到你,你看他的画展过两天就要结束了,我打算请他吃顿饭,你能不能陪着我老头子一起去?”
      拐弯抺角好半天其实只为这个,秦瑟瑟看着南先生的笑脸,拒绝了几句,在他的坚持下还是颇无奈地点点头。告辞回家的时候南阿姨送她到电梯口,握着她的手:“天冷了多注意点身体,别仗着自己年轻!饭要按点吃,晚上也不能熬夜!”
      “知道了,谢谢阿姨。”
      “明天晚上请杜审言先生吃饭我也去。对了,你的男朋友我们还没有见过,一起带去呗!”

      沈天宁带着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的壮烈情绪牵着秦瑟瑟的手走进饭店,南先生亲自出来接,让他觉得受宠若惊。跟着南先生后头的那个高个子中年男人审视的目光一直盯在沈天宁身上,良久,转向秦瑟瑟,微笑着点点头:“瑟瑟,你来了。”
      饭店自然是高级又高级的,华丽大厅里,大理石地面上清楚地看见天花板上垂着的水晶吊灯,太璀璨了,太迷乱了,秦瑟瑟看着杜审言,心里几乎生出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他穿着深色的西装,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柔和光线里一丁点儿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本来已经很宽敞的大厅仿佛一下子扩大十倍,他周围的一切都掩没下去,只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
      她的爸爸。
      从来没有喊过,却是真正的、血脉相系的爸爸。
      秦瑟瑟不敢直视杜审言,敷衍地打个招呼,介绍沈天宁。有南先生在的地方不会冷场,几个人说笑着走进房间。座位的安排很微妙,她的左手边是沈天宁,右手边就是杜审言。秦瑟瑟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起杜审言的手,修长的,又很有力。这样的男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会为了自己的目标牺牲一切。
      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都可以牺牲。
      没胃口,吃了些什么秦瑟瑟都不太记得住。一杯接一杯,不一会儿功夫两瓶白酒已经喝光,开了第三瓶,六十四度的衡水老白干,南先生的最爱。沈天宁是小辈,自然喝的比另两位多些,秦瑟瑟知道他的老底,估摸着这第三瓶下去他就该倒了。不过她没想到杜审言居然这么能喝,基本上面不改色,放在桌面上的手还是稳稳地松握成拳。
      秦瑟瑟突然很后悔来赴这场莫名其妙的饭局,他有什么资格象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关怀她?他好意思吗?
      没用房间里的洗手间,她走到外面走廊里的洗手间去,用冷水在脸上泼了泼,才觉得舒服了些。抬起头喘息着看镜子,里头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
      那双眼睛的主人躺在楼下的水泥地坪上,仰视着三楼窗口探出身来的秦瑟瑟,她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是在诅咒吗?最最慈爱的外婆,临死的时候居然在诅咒自己吗?就因为自己身体里流着她最恨的那个人的血?
      秦瑟瑟满脸是水地逃开,转身撞上一个人。杜审言握住她的肩,急切地问:“瑟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她短促地笑了两声,推开他,抺抺脸上的水:“我没事,这是自来水。”
      杜审言喊住她:“瑟瑟。”
      秦瑟瑟不想停,可还是停下:“还有事吗杜叔叔?”
      他抿着唇,两边唇角有微微的法令纹。那目光悲悯得让她憎恨。“瑟瑟,你就……连跟我在一起呆一会儿也不愿意吗?”
      她笑:“杜叔叔,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这样虚伪地客套吗?”
      “瑟瑟……”
      “杜叔叔。我过得很好,你看起来也不错。这就行了,不是吗?”
      他长出一口气:“你,真的好吗?”
      “还行。”
      “瑟瑟,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次,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我都知道,”秦瑟瑟昂起头,“该我知道的不该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一点。”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向她跨出一步。
      “我也并不想明白你的意思!”秦瑟瑟紧跟着后退一步。
      杜审言有点颓然:“瑟瑟,我只是……想告诉你,结婚是件大事,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然既伤害了别人更伤害了自己!”
      “谢谢杜叔叔关心,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谨慎。”
      “瑟瑟!”他又和上次电话里一样欲言又止,走过来挡在她面前:“瑟瑟,我……”
      “有什么事请直说。不过秦园我是不会转卖或转租的。”
      杜审言挑了挑眉毛:“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可是又不知道现在说出来合不合适。瑟瑟,你相信我,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你说吧。”
      杜审言点点头:“瑟瑟,我刚从北京回来,去参加一个画展的开幕式。”他顿住,好象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我……我在北京遇见一个人。”
      顿得太久,秦瑟瑟有点不耐地问:“谁?”
      杜审言深深地看着她:“瑟瑟,他没死,他还活着。”
      “谁没死?”
      他象是怕她会昏倒一样扶住她的肩膀,叹息着,轻轻地,慢慢地说:“瑟瑟,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齐烈,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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