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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龙鱼 ...

  •   既然说了要去看鱼,那便是一定要去的。

      田江沅姐妹俩出了个朴亭,下了台阶,抬眼便是一个大水池,里头养了好些名贵的鱼,不说寻常的锦鲤之类,便是更难寻的金龙鱼、银龙鱼,禁中也有赏赐下来。

      “般若姐,池中的金龙鱼现如今还冒头吗?”田江沅挽着徐妙云的手,与她一同在池边曼行。看着池里色彩鲜明的鲤鱼,田江沅心中忽然一动,想起月前盛传的一则流言:徐氏有龙鱼,感龙气而出。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但也着实吸引了不少百姓小民议论。

      但这纷纷流言对徐家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算得上是恶意满满了。

      田江沅还记得母亲初次听到这话时甚至惊得失手打了她最爱的琉璃盏,并忙叫家中下人不许再议论此事,又重重罚了几个嚼舌根子的婆子,还发卖了二门上的一家子奴婢,如此种种雷霆手段才止住了家中流言四传,可即便是这样母亲也忧心忡忡了半月有余——直到年前这种怪话消了她才渐渐放心。

      “你也知道这个传言?”徐妙元勾了勾嘴角,转身将手搭在池边的汉白玉阑干上,目光悠远望着池中堆砌的湖石,像是要透过那石头,直直地望到对岸的亭楼深处去,“无稽之言罢了,今上明烛炳照,不会为此种无端之言所惑。”

      只是这话轻飘飘地荡在空中,实在不像是底气十足的样子。

      “阿姐!”田江沅明白事实必然不像徐妙云话中这样简单,但她既然不愿说,此事也已经平息,那么田江沅也不会主动挑开外边蒙的这层面纱,她上前握住徐妙云的手——她的掌心腻腻的,一层又一层的湿冷泛上来,“我们问心无愧。”

      徐妙云转过身来,回握住田江沅的手,脸上也渐浮现出一个温婉坚定的笑容,这笑容如此生动,与她以往的脱尘全然不同,另有一种极强的感染力,“对,我们问心无愧!”

      田江沅粲然而笑,她心知以自己这样浅薄的政治眼界,根本看不透这些柔如细雨又利如刀锋的政治试探,多说无益,反倒惹人心烦,不如丢开,只作不知情的好。

      “姐姐,你说吕氏是否已经知道圣意了?”田江沅已经隐约看见了桥上的几个身影,反倒不着急往她们那里去了。她倚着池边的一块大石头——正好能挡住她们两人的身影,觑着桥上说话的两个人,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莹然问向徐妙云:“大正月里巴巴地往人家家里来,你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徐妙云捡了一块平整低矮的石头坐了,右手支颚撑在白玉栏杆上,懒懒望向冬日阳光下愈发澄碧的池水,双睫微敛,颤颤如鸦翅垂收,声音飘然如天外道:“为了常氏罢,总不会是为了我家——她家是文官,与我家向来没什么交情的。不过——”只见她婉然悦色地望向田江沅,目光深深,幽澄如深溟,意味深长道:“她家和韩国公李家走的很近,我家又是淮西出身,她自觉亲近也是难免。”

      田江沅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刹那间便凝然了,“阿姐——”

      徐妙云轻轻摇了摇头,轻轻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如霜凝雪塑般的削葱细指,示意她不必再玩下说了,“出身这种事是无法改变的,如今朝中淮西派与浙东派早就是泾渭分明了。我家又是老淮西,不与韩国公亲善——难不成还要往浙东一派怀里去吗?”

      她扬起头,盈盈秀目中一片坚定,旋即又变得温静宁和,婉声细语道:“龙鱼一事不过是一步试探罢了——若我家还是如往常一般想独善其身,那如今等着我徐家的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风平浪静了。”徐妙云嘴角一抹涩然,眉心有如重重乌云阴沉凝结,默然道:“只怕早就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了!”

      田江沅瞳孔猛然一缩,纤细手指紧紧握住一块儿突起的石峰,只握得骨节泛白犹然不知。她即便再一味龟缩在闺阁之内,不知世情,但对淮西、浙东两个词实在是并不陌生。

      何止是不陌生?

      简直是太熟悉了!

      因为这两个词代表的不仅仅是两个地方而已,更是朝中两派实力相当的政治势力——以韩国公李善长为首的,与当今陛下同出一处的淮西派,以及以诚意伯刘基为首的,主要谋士出身为主的浙东派——两派自大明立业一来便争端不断,又因洪武元年李彬一案结下死仇——如今已是不能共存的情形了。

      “那吕家是——”

      徐妙云半垂着脸,唇角苦涩不减分毫,叹道:“大约是胡惟庸拥趸罢。”

      田江沅唇瓣翕动,一颗心早就落到了冰水里,手脚只觉寒僵,但却终究无言。她并不了解明朝历史,但胡惟庸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历史上最后一个诛九族的丞相,简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啊!

      “阿姐,我们去找阿戎吧。”田江沅面色苍白无血,在湖石阴影之下的脸庞上映衬出一抹异样的青白——宛如一层虚浮的面纱,将她方才的血色尽然地隐退了。她涩然道:“吕姑娘家学渊源,诗赋必然极佳,阿戎又向来不学无术,如何应付得了人家这样的大才女?时候不早了,想来阿戎肚子里的那几滴墨水也差不多要被榨干了,我们还是早些去找她吧。”

      田江沅虽然尽量地稳住自己的声线,但显然她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并不高端,徐妙云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虽是不明白她怎会突然这样形色慌乱,可她也并想深究——这姑娘现在的样子可不是很好。

      于是她也欣然颔首,起身握住田江沅的手,笑道:“好啊,我们去找她吧。”

      田江沅点点头,嘴角勉力端起两分笑意来,仿佛要把方才所听到的一切都忘记,尤其是关于胡惟庸的这段——历史上胡惟庸与徐家关系并不好,但胡氏结局惨淡,与他家关系冷淡并无不妥。可如今才洪武三年,胡氏才初初掌权,他至少还有十余年的风光,徐家现在待他冷淡了,以后在朝中必然坎坷。

      田江沅思絮纷乱如麻,喉头舌尖苦涩难言,她飞快地觑了眼温然含笑的徐妙云,眼波闪烁,心中胡思乱想着:“徐家能在明朝一直显赫,显然不是一个胡惟庸就能撼动的,我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给人家乱添烦恼的好。但——”她毕竟与徐家亲近,凭心而论,她是真把徐家当做自己的舅家的,眼见舅家就要踏入泥潭,她难道就能视而不见?

      可她又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阿姐。”田江沅顿住脚步,深吸一口气,转向徐妙云。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田江沅杏眸中一片坚定,袖管里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攥成一个拳头,结结巴巴开口道,“胡……不是善类,你们还是……嗯……保持距离好。”

      徐妙云一怔,只觉一股暖流涌入胸膛,心中震动不已,家中再多的艰难,在此刻田江沅一句干干巴巴甚至并没有什么作业的告诫下,变得毫无畏惧起来。

      她伸出手,紧紧攥住田江沅满是湿汗的手心,唇角绽出一缕柔然的笑意,“多谢你,我们也正是此意。”

      田江沅倏地长舒出一口气,她不想问徐妙云话中的“我们”指的是谁,但遵从本心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妙云表姐之后,她心里放心多了——即便,她也明白自己这句话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废话,但,这也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总是把徐家当做亲戚的,并不愿看着徐家走入歧途。

      “嗯,那……那就好……”田江沅遽然一笑,磕磕盼盼地转开眼,不再这上头多话了。

      南京的冬日十分古怪,有太阳时便暖的烧人,而云聚风起之时又寒得怕人,此刻一片云翳从南边飘来,严严实实地把太阳遮蔽了,徐田二人立刻便觉寒意四聚,尤其是水边,简直就如一块儿不冻寒冰。

      田江沅打了个寒颤,徐妙云见状忙拉着她离了水边,往桥上去,又伸手握了握她披着的斗篷,蹙眉关怀道:“你这也太寒简了,这样冷的天儿,只用一件小棉斗篷便打发了?姑妈竟也纵得你这样?”

      田江沅听了这话,忙解释道:“阿姐,我以为今日天气好。”

      徐妙云不赞同的睨视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初次到应天来——你倒是个老南京了,竟然也不晓得这里的天怪得很,那是说变就变的,怎么没也个准备?”又摸了摸她的手,觉得不是很冷,方才略放心道:“姑妈也没给你带上一件大毛衣裳?”

      “带了,庄锦收着呢。”

      徐妙云点点头,拉着她的手逶迤而行,到了桥下,冲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吩咐道:“你去朴亭找田府的庄锦,就说她姑娘要添衣裳。”

      那小丫头忙欢喜的应了,一路小跑转过假山,往朴亭处去了。

      谁知那小丫头才去一息,便见庄锦抱着一件鹤氅急匆匆来了,“姑娘,我见外边起风了,天色也寒,您还是添件衣裳吧。”

      徐妙云立刻就笑,“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还叫了个小丫头去找你呢,谁知道你竟然自己就寻来了。”

      庄锦忙屈身笑道:“奴婢一直看着天儿呢,今晨姑娘非要穿这件新斗篷——”她笑盈盈瞥了眼正嘟着腮的田江沅,手脚麻利地上来将一件莲青斗纹西番莲纱面狐毛里的鹤氅大褂子服侍田江沅穿了,一面笑嘻嘻向徐妙云道:“我们姑娘爱美,早上看着天上太阳大,非择了件开春穿的棉斗篷上身,硬说是要和衣裳搭配——可我想着这天色变得快,哪里做得了准?便一直带着这件大毛衣裳,想着有了需要便换上。这不,现在用上了。”

      “原来是你这个爱俏的小丫头自作主张啊。”徐妙云捏了捏田江沅小巧的鼻梁,“那也不能只光顾着漂亮——这大冬天的,生了病可怎么好?”

      田江沅忙撒娇说再不敢了,徐妙云看着她脸色也渐渐红润了,便也将此事丢开不提了,姐妹两往桥上去,庄锦紧跟着她们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龙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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