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出门 ...
-
徐文茵眼睛一亮,“我们去哪里呢?不如去城外灵谷寺逛逛如何?”
灵谷寺,始建于南朝天监十三年,最初为南朝梁武帝为尊崇宝志禅师兴建的“开善精舍”,位于紫金山独龙阜玩珠峰南麓。
元朝时这寺被叫做蒋山寺,但南方人“蒋”、“江”读音相似,一来二去就有不识字的人将此寺误念做“江山寺”。
可问题来了,这天底下又有哪有一座寺庙能担得起江山两个字?
偏偏这寺庙又在天子脚下。
于是当今知道之后,立刻就将此寺的名称改为“灵谷禅寺”。
虽然后来又封了这寺为“天下第一寺”,但看在有心人眼里,洪武帝的这番做法还是让人觉得有些腻歪的。
不过,腻歪归腻歪,在不明所以的百姓看来,这“天下第一寺”倒比原先的“江山寺”更响亮,更有噱头。故而京郊百姓特别喜爱到此寺中烧香礼佛。这“灵谷寺”周围也因此成了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田江沅有些心动,但很快就否了这个提议,她摇头道:“不好,灵谷寺香火虽盛,但我又没什么想求的——既不求神拜佛,去那个烟熏火燎的地方做什么?怪污糟的,我不去。再说了,我们要出城,必要惊动了家里的人,到时候又跟了丫鬟婆子一大堆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叫我说,不如选个熟近的地方,我们悄悄地出门,也清净不是?”
这可就为难了。徐文茵微微沉吟,“唔”了一声,点点头道:“依我的意见,我们不如就去熟人家里坐坐,既熟悉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也好跟姑妈交代。”
田江沅想了片刻,忽的想起早晨庄锦和她说过,她家就住在后头果子街上。庄家一家又都在田家当差,知根知底的,又近,可不是个好去处了?更何况,她心里还有个隐秘的想法——她想亲眼瞧瞧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是人家。
这样想着,她便笑着向徐文茵提议:“我有个好去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了。”
徐文茵道:“哦?是什么好去处,你先说出来我听听。”
田江沅便附在徐文茵耳畔如此这般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徐文茵听罢,脸上倒露出几丝犹疑,“这好吗?我们突然到人家家里去。”
说的田江沅也迟疑了,但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肯定道:“不会的,我们叫庄锦一起去,就是寻常年节里往来,有什么呢?我从前听乡下的庄户说过,老百姓年节里最爱串门子了。”
徐文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是满满的不信任,“那……好吧,我们先问问庄锦。”
招来庄锦一问,她虽是奇怪这两人怎么会想到她家里去,但也没露出不欢迎的神色,再后来更是毛遂自荐得招呼起田徐两人出门的事宜。
这下子田江沅同徐文茵才算放下心,喜笑颜开地从后门上了出门的马车。
庄锦家并不远,说是就在田宅后头的果子街上,其实也就一里半路程,转眼就到庄家门前。
庄锦先下车去叫门,约摸进去了半刻时间便大开了院门,由庄锦爹亲自将车赶进自家小院中。他又带了家中男丁避了出去,庄锦方才掀了帘子搬了板凳让田徐二人下车。
庄锦家里的女眷们也慌忙出来见礼,竟是满满当当的一小院子人。
田江沅扶着庄锦的手,讶然地看向庄锦。
庄锦小心回话道:“邻居家的几个女孩正来我家玩呢。”又指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穿着大红棉袄的女孩说:“这是我小妹,今年七岁了。”
田江沅一看,果然眉目间和庄锦有几分相似,只是更精致了些。等到再看时,却觉得她年貌虽小,身体面庞倒有几分怯弱不胜的姿态,两靥更是透着病黄,便知她有不足之症。于是便忙笑着叫起。
只是众人犹是不敢,只有那邻家几个女孩悄悄地抬头觑了田江沅和徐文茵一眼。她们并不知道徐文茵是女子,只以为她是个少年郎。
可是,以她们的眼界,哪里见过这样气派俊秀的郎君,直看得目露痴态,双颊红热,眉眼含春。
徐文茵倒是无知无觉,田江沅也没留意到,反倒是庄锦看见了,不由眉头一拧,只是现在碍着主子还在面前不好发怒,但心里已是十分后悔没将家里的无关人等赶出去了。
“娘,快起来吧,让主子们站在风口里是什么规矩!”庄锦冷哼一声,一把捞起她老娘,又挤开几个发痴的女孩儿,掺着田江沅进了家门。
庄家是典型的农家小院,为了节省柴火,只在主房里设了火墙,只是这火墙也只是寒冬里才用上一回,因近来天有回暖之意,庄家便只用碳炉。可这碳炉又能有多暖?田江沅不由有些瑟瑟发抖,只好和徐文茵手握着手。
庄锦见状,忙捧了自己的被褥出来,垫了一个暖座,口中连连后悔:“姑娘,我真不该带你来。”
田江沅正冷的牙齿打颤,只好勉力摇头朝她笑了一笑。倒是徐文茵开了口宽慰她:“你不必道歉,我到不觉着冷。”
说话间,庄家的女眷们也涌了进来。庄锦老娘忙另摆了一桌果盘,又招呼庄锦之妹去倒好茶来。
庄锦忙拦住她:“不要乱忙活了,姑娘不在外边吃东西的。”一面说着,一面又去自己屋里拿了一个铜脚炉出来,“这还是从前姑娘用的,先前您赏了我,正好现在派上了用场。”说着便向自己荷包内取了两块梅花香饼,丢到田江沅抱着的手炉内焚上,又将炭炉向徐文茵处挪了挪,“表姑娘,这是我家自己烧的碳,不熏人的。”
彼时庄母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一整桌的吃食,庄锦小妹正颤颤巍巍地端着一个小茶盘进来,上头正是两碗茶。
田江沅忙叫庄锦接过来,“不必忙活了。你们再这样战战兢兢地,倒弄得我们不好意思了。”
徐文茵也笑道:“是啊,就把我们俩当做平常来往的邻里,不过是趁着年节空闲走动走动,何必这样兴师动众。”又指着满桌子的碟子碗,特意俏皮道:“我们又不是灶王爷,给我们上供做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皆是一怔,唯有那小姑娘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嗤嗤地笑了笑出声。庄母一脸尴尬,脸上又白又红,抬手就要打这小丫头,却被田江沅拦住:“哎呀,快别动手!年节里的,不作兴这样的。我们方才不过是闹着玩,她笑就笑了,有什么。可不要吓着了她。”又问起这小姑娘的名讳。并压着庄母坐下。
庄母只敢用臀尖挨着座,慢慢回道:“……我连带她们兄弟,统共生了五个。虽说最后就活了他们三个,但我总是记得这孩子是第五个。我们也是粗人没见识的,想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好姓,多不过是春、花之类的字。但这孩子生来便比旁人弱一等,我们便也不敢给她用这些寻常的字,只好捡些贱名用,因念着她排行第五,我们便五儿五儿的瞎叫上了。”
徐文茵将五儿两个字暗暗念叨了几遍,不由赞叹:“这倒比旁的什么“春、红、香、玉”之类的艳字要好,既通顺,又不落俗套,我倒觉得挺不错的。大娘,我看您取名字的还是很有两把刷子,您千万不要过于小瞧了自己啊!”
说得庄母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姑娘可别这样说老婆子,奴婢都臊的抬不起脸啦。”只是说归说,脸上的皱纹简直就要笑出一朵花来。
田江沅扫了一眼徐文茵,也依葫芦画瓢地夸了庄母几句,又从桌上拿了块糕逗弄五儿说话。
这姐妹俩都是经历过大场面的,即便庄母比她们多活了十数年的岁月,也不是她们俩的对手,三言两间便被田徐二人奉承的晕晕乎乎,只恨不得将她们当成亲闺女,此刻已是掏心掏肺地说话,先前的不安无措全都消散干净了。
庄锦老娘原姓柳,在厨下管着一应瓜菜的切洗活计,是个整日和菜刀、砧板打交道的。又因她生的粗壮,近年来又过得顺遂,便更显得膀粗腰圆,脸红面方,因得了个“柳树墩子”的噱号。
其实说她“墩子”也只是描绘了她的形容,她内里却是善于言辞,锦心绣口的。这会子放开了,嘴里的俏皮话也想江水般滔滔不绝了。
“……我们乡下过年,要做一样年菜。这年菜有个雅号,叫做“十样锦”,又或者“十样金”?”柳氏咬着舌要把那年菜的名字用官话说好,但到底嫌拗口,只笼统说了个大概,“我们也不识字,说不好,念不好,姑娘也不要笑话我们。”
田江沅正听的入迷呢。她前世长在都市,根本没在乡村见识过,这世又生在里富贵家里,自小便被金尊玉贵的捧大,何曾听见过这些野话,便自觉着比那些瞽目先生们说的书还好听。此刻见柳氏这样自轻自贱,忙摆手,“大娘可不要这样说话。你们庄户人家虽然没念过书,但叫我看,见识上却比那只会读书的两脚书柜要高不少。”
徐文茵也点头:“这话没错,那些死读书的人怎么能比得上大娘?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柳氏被她们这一番夸赞弄得惶恐起来,蒲扇一般大的手掌扇出一阵劲风,“奴婢哪有这样好?不过是仗着活得年岁到了,该经历的经历过了,苦的甜的碰巧了都尝一尝罢了。”
谦了两句,柳氏便又转向介绍这“十样锦”:“十样锦虽说有个锦字,但其实就是素什锦。从我小时候记事起一直到今天,我总记得过年时亲戚、邻居和我家都要在除夕炒上一大盆份量的“十样锦”,以备年节里待客上桌。这菜名倒是有个好口彩,不过我看这也就是穷乐——要是能大鱼大肉,谁还愿意要这个空名?其实不过是用家里找得到的素菜,凑齐十样,一起混炒出来的。”
她又点着手指数给诸人听:“左不过就是黄豆芽、菠菜、药芹、腌雪里蕻、荠菜、萝卜丝、芫荽之类。不过这两年过得好了,奴婢也往里加了些鸡皮,豆干又或是竹笋、肉丝,倒是比往年更合得上这个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