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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田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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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江沅口中的这位“堂叔”,实际上却是她的亲叔叔。
田家祖籍开封,但在南宋初年时就跟着当时的宋朝皇室一起南渡,因缘巧合,田家一族没有留在当时的汴梁——杭州,而是到了当时的建康府,如今的应天府边上的一处小城——溧水定居。
田氏一族在溧水扎根百年,百年间不断和当地望族联姻,到了元末时已在溧水当地有了不小的名气。虽然说不上是名门望族,但好歹也能搏一句耕读传家,至少在田江沅模糊的早年记忆里,田氏祖宅还是很有底蕴的。
但田江沅却没有在这个有底蕴的祖宅里停留过太多的岁月。因为她的父亲田守约并不是田氏的嫡脉,或者说并不是宗房一脉。
田守约之父田延兴,乃是田家四房房长,比不上宗房娶了当地大族周氏的嫡支长女,也比不了二房娶了官家之女,甚至连娶了商户之女的三房也比不上,毕竟这商户之女还给三房带来了一笔丰厚的嫁妆。
田延兴的妻子邓氏,只是当地一户富裕农家出身,家中不过仅有近百亩的田地,而且其中大部分不过只是中田罢了。
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邓氏虽然只是一个农家女,但却是个极妥当的人。她认字,甚至还读过不少书,虽说嫁妆不过只有五六抬,十来亩地,但她却颇善理财。嫁入田氏四房不过五六年,原本一穷二白的四房便有了不止百亩的良田。更难能可贵的是,邓氏还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品性善良宽和,相当怜贫惜弱,时常接济家境艰难的族人。故而在田氏一族,乃至溧水当地,邓氏的名声都是相当不错的。
但成也优秀败也优秀,正因为邓氏是这样一个几乎白璧无瑕的人物,身为其夫君,却样样都不如妻子的田延兴,就逐渐地自惭形秽起来。
或许开始田延兴还是为妻子的优秀而骄傲的,可当邓氏的优秀有如皓月般将他自己比的黯淡无光时,田延兴的骄傲就变成了自卑。
而这自卑的结果也很简单,在一次报复性的醉酒之后,邓氏的贴身婢女阿平,怀上了家中男主人的骨肉。
田江沅并不知道当时祖母的心情是怎样的,但很显然,她并没有迁怒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田守约的庶出弟弟田守存。
在嫡母的照料下,田守存健健康康的长大了,甚至在发现他很有读书的天赋之后,邓氏还未其延请了名师。
名师出高徒,田守存也没有枉费嫡母的心血,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了。
为了不拖累田守存的将来,邓氏在田延兴去世三年后,也就是田守存十六岁那年,央求了族中,将他过继给了早已绝嗣的另一系旁支。论辈分也是和田守约是兄弟辈,但田守存却不再是四房庶子,而是那个旁支的嫡出子了。
这样一场过继,对只缺少了一个身份的田守存来说恩同再造,田江沅至今还能回忆起当时“堂叔”得知过继的事情成了的时候,他跪在祖母面前说的话:“母亲大恩,孩儿没齿难忘。若有一天能得履青云,必当频繁上命,徒想报恩,驰骤下寮,不遑宁处。”
但好话谁都会说,究竟能不能做到还要时间来验证。田江沅抿唇敛目一笑,如今可不是验证人品的时候了?
庄锦被田江沅这没来由的微笑弄得有些疑惑,但她向来有个好处,就是不多问。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庄锦便度着语气问田江沅道:“姑娘,不早了,是不是要睡了?”
田江沅一看天色,果然是已经昏沉,房中的灯烛在不留意间早就被婢女点上了。
原本她还不觉得如何,经庄锦这么一提醒,田江沅反倒是涌起了一阵睡意。她看了眼几子上搁着的小锦匣子,心中暗忖着可有把事情交代清楚。细思了一遍后,田江沅觉着差不多了,便任由庄锦伺候着上了绣床。
第二日
天尚未明,田江沅便再无睡意。
庄锦在外边的熏笼上卧着值夜,她向来觉浅,田江沅刚有了动静,她便披着一件杏红纱小袄下了床。
她先是挑亮了外边屏风后头烛台上的残烛,在外头铜盆里渥了渥手,又拿了大漱盂撩开碧纱橱的帘子伺候着田江沅漱了漱口,然后才向茶格里取了个大茶碗,先用温水润了一下,向暖壶里到了半碗茶,端去与田江沅吃了。自己也捡着漱盂里的残水漱了一回口,吃了半碗茶。忙完了这一遭,方才听见田江沅笑道:“劳动姐姐了。”
庄锦正换好了衣裳,在系腰带呢,听了田江沅这样的话,反倒是有些好笑。她扶着尚且有些虚软的田江沅从床上起来,口中含笑带嗔:“分内的事儿,姑娘和我见外什么?”
田江沅愣了一愣,旋即便一笑:“是我的错。”
庄锦一本正经点头道:“可不是!”
说罢主仆两个相视而笑,原本沉寂了一晚的绣房,又再次在这笑容里鲜活了起来。正巧金氏也进来了,见这主仆两个穿好了衣裳正抱在一处傻笑呢,不由哭笑不得:“这是干什么。庄锦,你不伺候姑娘梳头也就罢了,怎么还引得她在这里陪着你傻笑?”
庄锦与田江沅对视一眼,皆是摇头。这是她们俩长久相处得来的默契,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只会在两人心底留存,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耳中,即便这个人是双方都很熟悉的金氏也不行。
金氏见问不出什么,心知这是她们小姑娘间的事情,便摇头一笑,不再多置一词,只伺候着田江沅梳头,让庄锦去准备洗漱之物了。
一时梳洗完毕,金氏又服侍着田江沅梳了一个双环髻。她正是十一二岁,将将从女童往少女长成的阶段,一个双环髻便是最合适的。
田江沅在镜子里照了一照,见铜镜里一张无瑕玉颜嫣然而笑,心中无端地涌起一抹自傲,不是她自夸,今生她这一身的皮囊还是生的相当不错的。
显然金氏庄锦也是这样认为的,在一日一夸的惯例之后,田江沅便噙着一抹满意的微笑,掀开了卧房的帘子,出了含荣院,一路迤逦着往松萝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