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子》一片

6、花宴

　　大长公主府的花宴正是八月二十，这日很快便到了。舅娘的马车一大早便到了府上，正好一道，我与娘也不必再乘别的车去了。平儿今日骑了马，很是神气，看了我与娘出来，下了马笑嘻嘻地招呼。

　　我打趣他，“今日去的可都是女眷，平儿跟着去也是想见见各府的小姐？”

　　平儿咳嗽了声，羞赫道：“我还不着急呢，萱姐姐别打趣我了。”

　　几人寒暄几句，便登上马车。

　　舅娘与娘都是打粉得很正式，舅娘见了我，语气奇怪道：“萱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一惑，往自己身上打量，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舅娘掩着嘴笑：“遮太严实了。”

　　······

　　“咳，今日天冷我便多穿了件小袄，只要不显失礼就好······”

　　马车摇摇晃晃穿过了开始热闹起来的市中心，往城西的大长公主府而去。

　　当今圣上两位嫡姐，二长公主嫁到了云南，已经多年未回京了。

　　而大长公主，也就是今日招待夫人们的这位皇上的大姐，嫁给的将人世家出身的镇远大将军，镇远大将军也是为立过大军功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如今转为文官，亦是风光，一家算是春风得意。

　　马车到了长公主府外的宽阔长街，挑帘一瞧，便能看见长龙似的马车，门庭若市。

　　府门前接待的正是大长公主与镇远将军的长子夫人，见了这边来人，笑脸相迎，十分和顺。

　　进了园子，已经不少人了，并不只是女眷，也有一些年岁较小的少年。

　　只见院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她头绾凤首抛家髻，配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一头精美发饰极为璀璨夺人。虽年过五十，却仍是风韵不减，一身贵气令人折服。必是大长公主无疑了。

　　大长公主正与人说话，见这边来人，便过来相谈，娘与舅娘也是对这流程颇为熟悉了。我却很少随娘来这类场合。

　　爹爹在世时的文人聚会，我倒是常常跟去，便疏忽了这头，娘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奈何我屡教不改，爹也由着我，便也不再支会我。

　　大长公主与两位长辈招呼过后，便将视线放在我与平儿身上。我向大长公主告礼，听得她和蔼道：“这便是陈家的殊萱吧，早就听过你的才名，今日见着果然俊俏文雅。”

　　我笑回道：“大长公主谬赞了，萱儿初次见人，早未拜见是萱儿失礼了。”

　　大长公主宽道：“无碍”，接着又看向平儿笑道：“杨小郎也是相貌堂堂，今后多向你父亲学，为朝效力。”

　　平儿拱手道：“杨子不才，呈大长公主之言。”

　　这厢招呼过后，见又有几位夫人进来，大长公主便去招待了。平儿瞥见了学堂的后生，便也去打招呼。娘与舅娘自然拉上我与其他夫人聊络感情去，各位夫人并未见过我，大约是见了新面孔，话题转着转着便冲我来了。

　　“萱儿也不小了吧，可有婆家了？”

　　“诶，陈夫人你看，我表哥家的次子现在国学里面念书，相貌才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那孩子也正是适婚之龄，还未娶妻，你要是有意向，我便去说说？”

　　我漫不经心回头看了翠儿一眼。

　　翠儿眨眨眼睛，摇头表示没明白。

　　长辈说话，我自然不好开口。可总归是娘护着我，明白两位夫人问话的另一层意思。叹气道：“如今萱儿她爹方去不久，这孩子也没心思考虑自己的事，这事怕是得等到百日之后再看吧。”

　　我作出伤心状，向几位夫人施礼，“劳夫人挂心了。”

　　夫人伸手虚扶，笑容可掬：“好说好说，回头若有合适的，我替你们留意着。”

　　言下之意，是为了问从未参席的陈家女今日来，可是为了汤阳小郡爷？若是，介绍之言一出，也好提前应付，若不是，也留了个热心的情。

　　知晓了我的意思，再看我着装，便也会心一笑，招手叫来自家女儿，相互见礼。我一瞧，便明白舅娘早晨为何出言问我了。

　　两位小姐也是样貌不差，粉黛红妆，着实艳丽夺目。与两位小姐比起来，我这素颜素面也不怎么显眼了。夫人们聊络着，话题自然不在我身上停留，我轻松许多，找了个借口，领着翠儿一边儿去了。娘也不拘着我，由着我去。

　　看着园内十几位各显姿态的闺秀，我笑一声，赏身后的菊花去了。大长公主府上的菊花是京城出了名的，一丛丛簇拥着开得正盛，香味扑鼻。此正秋季，不若春天百花齐放，可这满园的菊，朵大而味香，正如主人家的春风得意般，也足以抵过一方春景了。

　　走至一处凉亭旁，此处颇为偏僻，却也看得清园子那头。我正瞧着湖中的鲤鱼，身后却传来一名仆役的声音，哀求道：“小主子呐，您就别为难我了。”

　　一道稍显稚气的女孩吼道：“让开。”

　　“这······这这这不行啊，大长公主吩咐了，不能让您乱跑。”

　　女孩怒道：“怎么乱跑了，我不过是去找四表姐，你让开！”

　　“真不行啊，主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要是被大长公主知道没看住您，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另一道女声也求道：“小主子，您就体谅下我们吧······”

　　我顺着声源看去，见那凉亭中一群丫鬟仆役围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死活不让她出凉亭。小姑娘见怎么也摆不脱一干人，便坐到了椅上，委屈起来，粉雕玉琢的模样十分可爱。

　　一众丫鬟仆役见她安分了，便拿着水果糕点去哄，却被不耐烦地轰走。小姑娘负气的时候嘟着嘴，很是委屈，惹人怜爱，我不由发出一声轻笑。

　　谁知，正被生着气的小姑娘看见了，小姑娘立即皱起眉来，看着我不快道：“你笑什么！”

　　一众丫鬟仆役一脸赔罪的表情，我倒是想随着解释几句，谁知偏生脱口而出道：“没笑什么。”

　　“胡说，你分明是在笑我！”小姑娘一语道破。

　　我倒不好再矢口否认了，缄口抿笑，既然知道了，那也不用解释了吧·····

　　小姑娘大约是见我不答还笑，更是怒了几分，“你可是我是谁，竟还笑我！”

　　我稍显吃惊：“听闻大公主府上两子一女，两子皆是人中龙凤，气度不凡，至于这一女，粉雕玉琢，懂事明理不弱兄长，被圣上封赐郡主。你莫非便是那小郡主？”

　　小姑娘听我这一通故意的说辞，想是不好再生气，哼了一声，又转向另一边去了。

　　那一众丫鬟仆役也是无奈，继续拿着水果糕点去哄，可小郡主不动声色，仍旧生着闷气。

　　我瞧着，总归是有自己添油加醋一份罪，也不好就此离开。便接了丫鬟手中的水果，去哄她。

　　“小郡主莫气了，方才笑你是我不对。”

　　小郡主别过脸，哼道：“方才你故意那么说，就是暗指我不懂事不明礼，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郡主委屈着，偏还一本正经地指出来，也没责怪人，这便真忍不住笑了。

　　小郡主一言不发，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我哄她道：“第一次笑小郡主是觉得可爱，第二次笑小郡主也是觉得可爱。”

　　小郡主眼神朝我这边飞快一瞥，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去，表情倒是缓下不少，嘴上仍是不松口道：“我才不信。”

　　“溧阳不信什么呀？”打亭下上来为衣着华贵的美貌女子娇笑道。

　　我见着她却是颇为尴尬，好巧不巧，偏生在这里遇上了之前与絮芷游湖起过争执的三公主。

　　我这厢正感尴尬，安平却一眼见着了我，眉梢眼角仍是风流尽显，唇角勾笑道：“哟，这不是那日与絮芷游湖的那位姑娘吗？”

　　避是避不开的，索性大大方方告了礼。

　　好在安平也并未与我多言当日之事，几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之后，便媚态万千地逗小郡主去了。可不知为何，小郡主却并未再如之前负气的模样，反而是收起了委屈，举止谈吐突然变作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了。

　　我瞧得惊讶，怎么刚才还兔儿般委屈的小郡主，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安平抚着小郡主的脸，凤目含笑道：“溧阳在这里做什么呀？”

　　小郡主哆嗦了一下，不自然地转到一旁菊花盛开处，一本正经答道：“在赏花。”

　　“赏花呀。”安平淡淡问，“花好看吗？”

　　“好看。”

　　安平托着腮，眉眼轻挑，“花好看还是三表姐好看？”

　　“······”

　　“嗯？”

　　“······三表姐好看。”

　　“那溧阳怎么也不看三表姐一眼？”

　　小郡主转过头去，笑了一下，然后又拗着脖子去看斜后方的菊花。

　　安平嘴角笑意浮现，一双凤目淡淡瞥向我，举止神态风情无限。

　　我略一皱眉，大约是知晓了小郡主为何别扭了，见此处也没我什么事，便向安平福了福身，欲离开。

　　安平却并未反应，而是上下打量这我，眼中神色很淡，却确实是打量无疑。之后才是对上我双眼，凤目之中看不出是何情绪，略一点头示意。

　　出了凉亭，我深吐出一口气。

　　翠儿跟上来，惊讶问道：“小姐，你认识三公主啊？”

　　“只见过一面，那日与絮芷出门还惹上了她，怎么了？”

　　翠儿吞吞吐吐道：“三公主真······真吓人······”

　　我转眼看翠儿，却见她脸色泛红······

　　被吓得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