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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单独值班 ...

  •   我放单飞了,上了一周的白班后,开始倒夜班。
      第一次单独值夜班,既兴奋又害怕。
      兴奋的是再也用不着效笑在一旁指手画脚,我已经掌握了各班工作程序。这里的操作,比大医院要简单得多,为了不增加临终病人的痛苦,所有创伤性治疗都不用做,比如穿刺、手术、插管什么的,只需要定时止痛,生活照顾,加心理安抚。
      我害怕的是在夜班死人。临终关怀医院是生命终点站,死亡经常发生。曾有个护士在网络上发帖子说,不希望病人死在她值夜班的时候,结果遭来网民的同仇敌忾。
      我力挺那个发帖的护士。想一想吧,夜阑人静,窗外漆黑一团,耳闻野猫的叫春,身边刮着阴风,监护器似鬼火跳动,飞蚊在头顶盘旋,你坐在孤灯下,独守形容枯槁的临终病人,眼睁睁看着死神用无形之手掐着病人的脖子,病人拼命挣扎,点头呼吸,四肢抽搐,大汗淋漓,嗷嗷惨叫,却难以逃脱死神的魔掌。身为天使的护士,却在一旁束手无策,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要跳吗。

      “你值班?”有人走进护士站,跟我打招呼。
      “喔。”我吓得一哆嗦。抬头一看,是高帅,原来今天的值班医生是他。没戴口罩的他,看上去很像电影《中国合伙人》里戴眼镜的黄晓明。
      我的心怦怦乱跳,脸阵阵发热。不知为啥,只要一见到高医生,一听到他性感的声音,我就有这种生理反应,对其他男人,从来不会这样的。
      说起来可能没人相信,我长这么大,还从来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读初中时,我一下课立刻回家。在酒店工作的母亲是别人下班她上班,周末假日还要加班,照顾病父的担子自然落在我的肩上。后来上护校,全班都是女生,接触男生的机会几乎为零。

      “真巧,我也值班,适应这里的工作吗?”高帅拖过来一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点点头:“嗯,适应了。”他越是这么亲切,我越是紧张,不知说啥才好。
      “这里环境不错,治疗也不多,只需要对病人耐心些,细心些,体贴些。当然,工资也不比公立医院少。”显然,高帅很会聊天。
      听到他说“工资”二字,我马上有了话题。我说:“高医生,我还没感谢你呢,我的工作是你帮忙找的,等发了工资,我想请你吃饭。”
      “好啊,去哪吃?”高帅问。
      “去……”我顿时语塞。没想到高医生还是个吃货,万一他要去白天鹅酒店消费,我一个月的工资不知够不够。
      “随你的便。”我小声说,糟糕,我的脸发热了。我这人没出息,一不好意思就脸红。
      “呵呵,就请我吃云吞面吧,那种最正宗的广州小吃,每只云吞里都要包一只鲜虾仁,我超爱吃。”高帅一脸随意说。
      高帅肯定看到了我的尴尬,帮我找台阶下,真是善解人意,和他在一起,轻松,舒服。对他的好感,陡加十分。
      “你说过,你心脏做过手术,是什么手术?”高帅突然问。
      “我不清楚,那时候还小,可能就是普通手术吧。”我敷衍道。心想,他和林院长这么熟,万一林院长知道我心脏动过大手术,不要我怎么办。
      “记得是哪一年吗?”高帅又问。
      他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事,记得已经是第二次过问了。
      “大概……”我掰手指头数了一下:“六年前吧。”心想,时间可以不用保密。
      “哦。”没想到高帅面露惊讶,又问:“还记得是在哪家医院做的手术?”
      “嗯……,我真的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从来没关心过。
      “那你父母应该知道,你回去问问他们。”高帅说。
      “嗯。”我点头应付一下。心里更加不安,难道要去那家医院查看我的病历?
      “高医生,你为什么对这事这么关心呀?”轮到我质问高帅了。
      “随便问问。”高帅咧嘴一笑。
      他又说:“是我介绍你来这里上班的,当然要关心你啦。”
      我被这句话感动了,但又觉得,这不是实话。

      一阵刺鼻的香水味飘过来。不需抬头,就知道谁来了。
      “高医生,您有时间吗?我想咨询点事。”身穿丝绸睡衣、披头散发的莉莉隔着护士站问,她一身休闲打扮,真把病房当成酒店了。
      “什么事,你说吧。”高帅站起来,很有风度说。
      “关于付先生的事。”莉莉瞟了我一眼:“我想找个地方,单独和你谈。”
      “那好吧,去医生办公室。”高帅说着走出护士站。病人也有隐私权,他知道如何保护。
      莉莉伸出涂着红指甲油的食指,指着我说:“你别坐在这里,我和医生说点事,你去帮我照看一下病人。”
      我很不情愿站了起来,不喜欢莉莉颐指气使的样子,但耳边响起护士长的教诲,病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
      “不用你说,护士会去照顾病人的。”高帅替我说了一句话。

      “高医生,你看付先生还能活多久?”一走进医生办公室,莉莉便问高帅。
      高帅一怔。
      平时病人家属最关心的,都是如何减少病人的痛苦,如何提高生存质量,既使知道亲人不久离世,也忌讳打探具体时间,不忍心听到残忍的死亡判决书。
      “这时间不好说,老天爷也不知道。”高帅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摊开两手说。根据他的经验判断,付大伟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全身,活不过一个月,但是他不能像算命先生那样信口开河,严谨客观理性,是医生的职业素养。
      “这里不是临终关怀医院吗,你就评估一下嘛,五天、七天、还是半个月,一个月,就告诉我嘛。”
      莉莉发嗲的声音,听得高帅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好应付说:“这么说吧,肝癌晚期病人,每一天都是末日,所以每一天你都要对病人好些,让他少受些痛苦。”
      “我对他够好了,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莉莉凑近高帅,香水味熏得高帅不得不屏住呼吸,身子往后退。
      “我很忙,还要写病历,你回病房照顾病人吧。”高帅想把莉莉打发走。
      “有那个小护士照顾就行了,我想跟你聊会儿。”
      “对不起,我还要去查房,先走一步。”高帅生怕莉莉聊他不感兴趣的话题,只好自己站起来。
      “等等。”莉莉从LV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快速塞进高帅的白大褂口袋。
      “不行,医院有规定,不能收红包。”高帅急得去掏口袋。
      “这不是红包,是讨个吉利,让大伟多活几天,我可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死了,你一定要救他,让他活久些,越久越好……”莉莉紧紧摁住高帅的手不放。

      “高医生!高医生!”我急匆匆跑进医生办公室,正撞见高帅与莉莉靠得那么近,手也紧握在一起。
      “高医生,付大伟昏迷了,怎么叫都不醒!”我说完,尴尬将头扭向一边,进来的真不是时候。
      高帅的脸唰地红了,但他没时间解释,我们一行人快步朝付大伟的病房跑去。

      付大伟躺在病床上,棕色公文包放在枕下,就像□□的核按钮箱形影不离。只见他脸色发绀,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
      “快给他吸氧。”高帅命令。
      临终关怀有个原则,不能增加病人的痛苦,也不要过多给予创伤性治疗,只能用病人能接受的方式维持生命。
      我迅速开启墙上的氧气,拿起细细的氧气管,塞入付大伟的鼻腔。
      “怎么搞的,我刚离开一会儿,病人就这样了。”莉莉在一旁不满责问。
      “他是重病人,随时可能发生病情变化。”高帅又自觉当起我的辩护律师。
      我用充满感激的目光看了高帅一眼,但仍不忘刚才在办公室见到的一幕,他和莉莉几乎搂在一起了,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高医生呀高医生,你太令人琢磨不透,难道是所有女人的暖男?

      “大伟!醒醒!醒醒!大伟!”莉莉拍着病人的脸喊叫,听上去像唤自己的老公。
      “血压怎样?”高帅问我。
      我刚给病人测量完血压,取下耳朵上的听诊器说:“高压112,低压76,心率稍快,90次。”
      “呼——!”高帅轻吐一口气,在心里评估,病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熬过今晚是不成问题的,又可以过一个平安夜了。
      “他醒了!”莉莉惊呼。
      病床上的付大伟睁开了黄褐色眼睛,目光浑浊。他侧过头来,好像是想看看枕下的公文包还在不在。
      “大伟,你别吓我,我的小心脏受不了,相信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莉莉弯下腰亲切说,黑唇膏的嘴巴几乎贴到病人的鼻尖上。
      “病人的生命体征平稳,可能刚才是疲惫了,就让他安静休息吧,别打扰他。”高帅安抚莉莉。
      莉莉拍着胸脯,惊魂未定的样子:“小护士吓死我了,大伟根本没昏迷,只是睡着了,怎么观察病情的。”
      高帅扯扯我的工作服,意思是没必要解释,走吧。

      我和高帅回到护士站。
      高帅习惯性地将手插进白大褂口袋,这才发现口袋里还揣着那个牛皮纸信封。他也不回避我,取出信封,用手掂了掂,估计里面至少一万元。
      我故意走进护士站旁的治疗室去洗手,不想看见,也不想打听,那个信封里装着什么。
      高帅也跟着进了治疗室,将信封递给我:“帮个忙,退回去。”
      “退给谁呀?”我装傻,我还在记恨莉莉,不把小护士当人看。
      “明知故问,刚才发生在办公室的那一幕,你不是都看到了?”高帅坏笑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一想起高帅与莉莉搂在一起的画面,我恨不得捶高帅几下。
      “没给你红包,你吃醋了?”高帅看出了我的小心思。
      “给我也不要,怕弄脏我的手。”我赌气说,不过心里已经原谅了高帅,他不是那种到处采花的男人。
      “行了,别耍小孩子脾气,执行医嘱是护士的职责,医生怎么说,护士就怎么执行。”高帅变得严肃起来。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收的红包你自己去退。”我还是不想帮高帅这个忙,因为不想去见莉莉,担心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去退不方便,你已经看到了,那个家属喜欢动手动脚,死缠乱打,别搞得她老公在一旁看了吃醋。”
      “屁家属,病人不是她老公,是她的老板。”近墨者黑,我将效笑的口头禅很快就学会了。
      “管他俩什么关系,钱你去退,我还要去写病历。”高帅将信封揣进我的工作服口袋。
      我两手都是肥皂泡,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帅迈开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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