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小护士》平安君亲

4、女人厉害

　　我与仙人湖怡养院签了两个月的试用期合同。
　　院长林岳在合同中还特意增加一条，若违反医院的规章制度，随时走人。

　　仙人湖是位于广州东郊的一个天然湖泊，连绵群山拥抱着一池清波荡漾的湖水，山上的清泉潺潺流入湖中，湖水滋养着山上的植被，山水相依，风光旖旎。我在广州生活这么些年，竟然不知道在繁华大都市还有这么一个世外桃源。

　　怡养院就建在仙人湖一个半岛上，三面环水，靠一条水泥公路与外界相连。这里树木葱郁，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据说这里原来是一家公立疗养院，改制后被一个拥有数亿资产的房地产商人承包，商人投资三个亿，将这里打造成能与五星级酒店媲美的会所式临终关怀医院。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临终关怀医院要建在这里了。这里与世隔绝，远离城市的喧嚣与污染，置身于大自然的怀抱，恬静得如同神仙居住的乐园。或者说，更像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只要走到这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宁静，莫名的神秘。

　　当然，最让我满意的，是医院对单身汉包吃包住，每个月只需交100元水电费和300元伙食费就行了。
　　当然也有最不满意的，就是外出极不方便，由于位置偏僻，无地铁，无公交，连摩托也没得搭，附近老乡都知道这里经常死人，大白天也不敢进来载客。医院每日只有两趟班车去市区接送上下班人员，如果没有自驾车，简直寸步难行。

　　到五病区上班第一天，我就领教了护士长的厉害。
　　“喂，新来的，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我还在照镜子戴护士帽，头戴两道杠的护士长就来催我。
　　护士长40来岁，个子不高，膀大腰圆，往那一站，就像个藏红酒的橡木桶。
　　“连名字都不叫，太欺生了吧。”我只敢在心里小埋怨。

　　参加完交接班晨会，护士长将我领到一个高个子护士身边，吩咐说：“效笑，这个新护士由你来带，尽快让她熟悉工作，三天后，必须单独上班。”
　　“三天？过去带新人都是一周的时间。”名叫效笑的护士瞪大眼睛，表情好夸张。
　　“这是林院长的指示，我们是民营医院，自负盈亏，没时间养闲人，她必须尽快上岗。”护士长严肃说。
　　效笑吐吐舌头，对我说：“那你就争分夺秒跟我学吧。”

　　通过交谈，我得知效笑和我还是校友，比我高几届，大专毕业，已领了护师执照，来这里工作已三年，医院一开张她就来了，算是元老级人物，凡是新护士，都由她亲自当师傅。
　　“师姐，以后多多指教哦。”我客气说。
　　“嘿嘿，互相关照。”效笑名如其人，喜欢咧嘴一笑，露出她的招牌，洁白整齐八颗牙，不过笑得有些僵硬，显得假。
　　“护士长好厉害喔。”我对护士长仍心有余悸。
　　“管家婆都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甭怕。”前辈一脸淡定，不愧比我多吃几年护士饭。

　　护士站的电话铃响了。效笑去接电话：“我是五病区，……收一个肝癌晚期？……病人要求住套房？等等，我看有没有房间？……”效笑用眼睛快速搜索挂在墙上的住院病人一览表。
　　“还剩一间，我先留着，你通知病人快点来办手续，来晚了怕留不住。”效笑说完放下电话，对我说：“又来了一个财神爷，走，去准备病床。”
　　“套房这么抢手呀。”我跟在效笑身后离开了护士站。
　　全病区只有两间套房，每套都是一厅两室，除了有带浴缸的卫生间，还有冰箱及厨具齐全的厨房，收费每日999元，还不包括治疗费护理费等其它费用。
　　“来这里临终关怀的都腰缠万贯，命都快没了，还怕花钱？”效笑露出了八颗牙。

　　“喂，有人吗？”走廊传来一个女人的高声叫喊。
　　我和效笑正在套房整理病床，听见喊声赶紧走出来，朝护士站走去。
　　“催什么，活得不耐烦了。”效笑跟在我身后小声嘟囔。
　　护士站，一位年轻女子用轮椅推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全身浮肿，面色蜡黄，连眼珠和嘴唇都是黄的，一看就知道是肝癌患者。
　　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棕色公文包，看上去沉甸甸的，好像里面装的全是金条。女子不但年轻，容貌也姣好，肩挎LV大包，嘴唇不知涂的啥牌子口红，就像吃了桑葚果黑得发紫，身上浓浓的香水味道熏得鼻子痒痒。
　　两人看上去既不像夫妻，也不像父女，也许是兄妹吧，我猜。因为只有亲属才会义不容辞地陪伴临终病人走完生命最后几步路。
　　在效笑的指导下，我很快为病人办好了住院手续，并记住了病人的名字，“付大伟”。
　　我发现婚姻栏未填一个字。“付先生，请问她是你的……？”我看着年轻女子问。
　　“我的秘书，叫莉莉。”付大伟说。
　　叫莉莉的女子看了一眼付大伟，欲言又止。
　　“你已婚吗？”我继续问。
　　付大伟未吭声，只是抬了抬下巴。
　　我的理解是病人已婚了，于是在婚姻栏里打了一个勾。
　　莉莉又看了一眼付大伟，“嗯？”眼神狐疑。
　　“随便填吧，又不是医生开处方。”付大伟对莉莉说。
　　“你带他们去病房，我去通知医生。”效笑对我说。

　　我将两人带到套房。
　　一进门，莉莉迅速走到奶黄色不锈钢病床旁，用手摸了摸床上的被子，嚷开了：“这么旧，我们要用新的。”
　　“这是干净的，都经过消毒的。”我解释说。
　　“少啰嗦，我说要新的就给我新的，快去。”莉莉命令道，好像还在对刚才询问婚姻一事耿耿于怀。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师姐还没教我如何应对这么不讲理的人。
　　“发什么呆，快去呀。这么破的被子，还星级酒店标准呢。”莉莉连讽带刺。
　　“新被服都在库房里，明天才有得领，今天先用这个吧。”效笑走了进来，一脸假笑说。可能她在走廊听见吵嚷声，马上来替我解围。
　　莉莉拉开LV大包，拿出一沓钱，甩得哗啦啦响：“我们又不是不给钱，别说换个床单，就是你们医院，我们也买得起。”
　　“德行。”效笑收起假笑，嘀咕一句。
　　“好哇，你骂人，我要向院长投诉你。”莉莉更加嚣张。
　　“恶人先告状。”效笑回敬。
　　“逆天了。”莉莉一把拽住效笑的护士服：“走，找院长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个护士，让院长炒你的鱿鱼。”
　　“莉莉，算了。”一直沉默寡言的付大伟终于发话了。我注意到，那个棕色公文包仍爱不释手抱在他怀中。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她欺负的不是我，是你这个病人。”莉莉走到付大伟身边，一脸委屈说。
　　“这里不是酒店，是医院，她们也不是服务员，是医护人员，我们就将就点吧。”付大伟劝道。
　　“这里的收费可是五星级酒店标准，既然他们把病人当作消费者，就必须提供星级酒店的服务。”莉莉强词夺理。

　　“我是五病区的护士长，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护士长和颜悦色走进病房。她正在隔壁病房，听见吵嚷声，就像听见110报警，赶紧走过来灭火。病区有三防，防火防盗防噪音。
　　我第一次见到护士长笑如菊花，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
　　“没事，护士长你去忙吧。”付大伟挥挥手说。
　　“我有事。”莉莉走到护士长面前，双手插腰说：“护士长，我们是新来的，这被子太旧了，想换个新的，这要求不过分吧。”
　　“哦，不过分，马上就给你们换新的。”护士长转身对效笑说：“快去拿新被服来。”
　　效笑非常不满地瞥了莉莉一眼，拽着我的衣袖走出病房。
　　身后传来莉莉的嗔怪：“哼，那个护士忽悠我们，说没有新被服。”
　　效笑转过身，欲回病房论理，被我拉住了：“人不跟狗斗，走吧。”
　　我还在试用期，不能为这点小事自砸饭碗。

　　没过一会儿，护士长也走出病房，追上我们，小声且严厉说：“记住，病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
　　“病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重复护士长的话，觉得很新鲜，第一次听说。过去只听说医者父母心，医务人员是病人的父母，要像照顾孩子一样对待病人。
　　“你是新人，一定要转变观念。”护士长语重心长对我说：“这里不是公立医院，是民营医院，国家不给医院一分钱，我们的工资都是由病人发的，你想想，如果病人不来住院，我们就失业了，就没钱养家糊口了，难道病人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吗？”
　　我应付点下头，心里却不怎么认同护士长的话，病人需要医护人员，就像鱼需要水一样，而不是水离不开鱼。如果你有钱，就去住酒店嘛，别来医院摆阔。
　　“那个女人又不是病人，神气个屁。”效笑还是咽不下刚才的窝囊气。她是医院元老级护士，只有她敢在护士长面前放肆。
　　“家庭经济大权都掌握在病人家属手里，家属也得罪不起呀，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护士长说。
　　“她算个屁家属，不就是个小秘书吗，说不定还是小三呢，看到她就想吐。”效笑做了个呕吐动作。
　　“闭嘴！”护士长终于动怒了，脸色变成猪肝色：“以后再听你说屁这个字，就扣你的奖金，别把脏字放在嘴边，把新护士都带坏了。”扣奖金是护士长的杀手锏，无往而不胜。
　　效笑吐吐舌头，如同听见唐僧念紧箍咒，再也不敢吱声。
　　“下不为例！这次算你俩走运，我已经把事情摆平了，要是病人家属跑到林院长那里投诉你们，林院长非砸你俩的饭碗不可。”护士长凶巴巴说。
　　“原来林院长才是医院最厉害的女人。”我心里发怵。护士长和林院长比起来，简直善良多了。
　　我告诫自己，从现在开始，千万别得罪林院长，惹不起，还是躲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