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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求天一恕 ...

  •   小时候奶奶家有只大白猫,不管谁摸都眯眼打呼噜,夏天趴花坛底下,冬天就趴吴是非腿上。
      自我评价,吴是非觉得自己是天生冷感的人。也就是她对任何生命都抱持着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态度,包括人类。在她说不好是晚熟还是超龄的意识里认为,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存在都对这个星球没有意义。而地球对整个宇宙也没有意义。一切都是意外。古老恒星宛如使命终结一般发生了大爆炸,碎成了无数的尘埃飘浮在太空。地球就是这样一颗尘埃。它并非生来有海与空气,就像远古的时候人类也不存在一样。
      人类歌颂进化的神奇,但从生物原始技能来说,吴是非觉得人类简直就是退化。没有尾巴保持平衡,没有爪子和尖牙以自保和抗争,跑得不快更不会飞翔,就连游泳都得长大后重新学起且有人学不会,丢在野生环境许多人可能活不过三天就game over了。还不及家里那只大白猫有出息。至少它会捉老鼠,并且吃了老鼠也不会生病拉肚子。不像邻居大刘,吃个生鱼片吃得跑肚拉稀,埋怨食材不新鲜。
      吴是非哧鼻,再不新鲜能糟过食腐动物的食物吗?人类啊,就是娇贵!
      因此曾经她以为,对世界末日尚能泰然处之的自己,对生老病死也当是云淡风轻般随遇而安的。可大白猫躺在窝里于睡梦中辞世的那天,吴是非懵了。她不停地抚摸猫咪僵硬的身体,期待听见惯常的呼噜声,想象着猫咪在欢愉中眯眼仰头,嗲糯嗲糯地喵一声。然而大白猫就是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嘴微微张着,舌头耷拉了出来。
      那年吴是非才六岁,将要上小学。可能家里人担心她太小无法接受死亡,不愿她过早在心中留下恐惧的阴影,居然第二天抱了只一模一样的纯色白猫回来,哄她说猫都有九条命,大白去阴间转了一圈又重生了。
      吴是非抱着完全不亲人的猫,神情木讷地抚摸它,一声不吭。
      她明白这不是大白。她也确信猫没有九条命,人同样没有九条命,没有动物可以死而复生。死让生变得没有意义,生却因为有死这个结局而变得不安定。小小的吴是非经常困惑:既然谁都无法逃脱死亡,又为何还要拉长走向死亡的距离?为何不能朝生暮死?为何要有情感知悲欢?为何唯有人类选择了如此愚蠢可笑的所谓进化,居然还沾沾自喜?
      做人哪里好了?
      ——六岁的吴是非一边扮演着相信谎言的天真幼童,一边,不再相信童话,开始否定生活。
      而此刻,死亡宛如一场缓慢展开的戏剧,提前剧透了结局,只让吴是非看着它徐徐推进,一点一点痛到窒息。
      大量的失血令袁恕神情变得涣散,对疼痛都已麻木,他努力维持住意识的清醒,陪着吴是非。尽管,他并不知道还能醒着陪她多久。
      吴是非明白主次的颠倒。自己攥住袁恕的手,紧张到哽咽失语,反而让袁恕来安慰她,忍着疼不曾喊过一声,还机械地笑给自己看。
      眼泪吧嗒吧嗒落下,吴是非突然想起奶奶家的大白猫。想它躺在窝里安静永眠的样子,雪白的皮毛正如袁恕身上遮盖的绒毡,而袁恕的脸渐渐地覆在了猫儿的面容上。
      “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别这样罚我,不要!”她把脸埋在袁恕颈侧,不知向谁恳求。
      袁恕抽疼着呼吸,双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哼了声,疼得几乎晕厥过去。
      徐之孺在冒险把孩子推回宫内。齐允棠并不赞成这样做。胎内情状不明,若脐带绕颈或者婴儿姿势有异,推回去再人为拨正胎位,很可能导致胎盘剥落或者其他危险状况,更有可能引发大出血,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利。即便如此,以齐允棠目前的医学素养对救袁恕已是一筹莫展。他能做的仅仅是暂时止住血,压制血崩之相的出现。
      而凭借多年的经验,徐之孺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试一试。他亦立下生死状,主上有恙,他便自绝。
      吴是非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量,袁恕的忍耐已到极限,但他依然不肯喊一声,浑身冷汗淋漓,嘴角溢出牙血。吴是非俯身抱起他,徒劳地想要将他身体温暖。
      “喊出来呀恕儿!喊出来就不疼了,真的!听非姐的好不好?咱们不死撑着,该哭哭该笑笑,疼了就喊,不丢人的。”
      袁恕又“嗯哼”了声,气息微弱地说:“这么多人,不好、意思——”
      原是俏皮话里逗人笑,可说话的是袁恕,此时此刻,任谁都难笑出来。
      猛然间听得徐之孺一声变调的欢呼:“成了成了,胎位正了!”
      吴是非下意识扭头看他,惊见他满手血红,心头陡然一凛。再看袁恕,两眼微睁着,直似没了呼吸。
      “恕儿——”吴是非将人放平,试颈动脉听心跳,神情倏然凝重,直起身来一手按他心口,另手握拳狠狠砸在自己手背上。一击无效又一记,再一记,袁恕猝然弹起,随后悚然呼吸,并了断续的咳嗽。
      方才痛极,他竟闭气休克了。
      齐允棠赶紧过来叩脉,用药吊气,助其顺产。
      然而袁恕这边已被折磨得脱了力,意识也显得恍惚。吴是非搓他的手,遵着齐允棠的指点揉压穴位,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抽抽噎噎跟袁恕讲话,想他醒着。
      “恕儿撑住,听话!冬天多冷啊,你不给我找点儿事儿做,不让我带娃,我无聊啊!只能下去找你了。”
      “没你我觉都没法好好睡,真的活不起!恕儿最疼非姐了,不会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破地方的,对不?”
      “求求你说话好不好?哪怕哼一声,别睡过去恕儿,求求你!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再不争了不闹了,我们倒过来,非姐都听你的,行吗?”
      “对对对对,我不要原则了,不要道德了,不报仇了!爱谁谁,让别人去当有良心的好人,我就当坏人,当奸佞。助纣为虐趋炎附势,随便人去说。什么改革什么新制度都见鬼去!商君变法都没一帆风顺,最后还搭条命,我们自己过好得了,我就自私自利。活着多难多累啊,我只想痛痛快快喜欢一个人!恕儿,给我一个遗臭万年的机会,让我跟你过一辈子,好不好?”
      袁恕木然地转过头来,失焦的双瞳直直落在吴是非脸上,渐渐地升起了光。
      笑一下,将她手用力攥紧——
      “生了,男孩儿……不对,血,血……主上醒醒,包衣还没娩出来!”
      齐允棠在扎针,徐之孺在挤压袁恕的腹部帮助子宫回缩,而吴是非只是傻愣愣握着袁恕冰凉无力的手,耳中充塞了各种人声、婴儿的啼哭,嗡嗡地撞,撞得她糊涂了。
      直到齐允棠伏地颤抖着禀告,宣布血已止住,但因失血过多,袁恕可能陷入昏迷就此再难醒来,吴是非仍还听着似未听,意识恍恍惚惚游离在躯体之外,宛如灵魂出窍。
      她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大帐的,更不记得什么时候摸出烟来点上的,就是病态地一口接一口地吸入、吐出。张萌几时来的她也没在意。于是她吸烟,张萌看她吸烟,彼此都沉默。
      “ABO,ABO,输血可以救人,但血型怎么算?跟着原来的基本四型,还是根据属性?”吴是非掐掉一个烟头,不自觉又点起一支烟,脑子里拼了命地思考着。
      “所谓标记也就是血枷,其本质就是基因植入吧?那跟吸血鬼的授血仪式是不是一样的?如果注入其他属性的血,是不是就会造成间接的标记?属性相同血型不一又会否形成血栓?这对性别有没有要求?”第二支烟也抽到烫了手,吴是非哆嗦着扔掉烟头,再点一支烟。
      “器具可以用羊肠和膀胱,但血型的鉴定怎么完成?滴血认亲被认为是无稽之谈,基本原理其实就是相同血型可以融合。可以用滴血法测出基本血型,至于会不会排异依旧很难说。所以原则上还是要确定这里适用的究竟是哪种设定?究竟是哪一种?究竟——”
      吴是非忽然一扔烟头,走到空地中央仰头望天,朝上一指,破口大骂:“我日你仙人板板儿,说好的主角光环呐?金手指呐?老娘来了这里除了位高权重,特么就没正经舒心过几天!吃不好睡不着,还要打仗,还卖唱流浪,原作你丫就是个后妈!我要是读者天天给你寄刀片,我寄羊粪蛋子臭死你我!原作你个鳖孙儿,我咒你生女儿都是alpha,生儿子都是Omega,一家子弱攻强受菊花残满地伤!”
      轰隆隆——
      青天白日还是大冬天,草原上遽然霹雳一霎,炸了声滚雷。
      张萌没防备,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就连吴是非都惊退两步缩了缩脖子,心里头纳闷儿:“卧槽,不会这么巧吧?”
      狐疑着再骂:“原作原作脑洞大,虐完这家虐那家,虐完那家虐这家,虐完这家虐那家,虐完那家又虐这家,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去你妈了巴子哒!”
      轰——
      这回的雷比方才更响。打得好多人都跑出帐篷来观赏天公异象,看看是谁要渡劫升仙,或者哪个二货不小心赌咒发誓了。
      可吴是非不这样想,她那已经失常的脑子被这失常的情况震了震,愈加异想天开,居然叉腰望着天上问一声:“喂,你是不是听得见我说啥?听见了就响一下。不回答就是否。”
      隆隆隆——
      一通闷闷的滚雷从天际奔过去,仿佛真有天应。
      吴是非气笑了:“嘿,好好好,疯得彻底些!作者是吧?这世界是你扯淡扯出来的,你是预备HE呀还是BE?先说好,BE的话你要么放我回去,要么我就毁你的设定了。”
      结果天上屁动静都没有。吴是非反应过来,直拍额头:“蠢死了,她就会是和不是。这样,别的先不计较,就说袁恕能救不?”
      天上亮光一闪,雷声好久才从远处微弱地传过来。
      “妈的,你自己写的还没底气啊?接着来,老娘现在豁出去要给人输血,你这设定里头是按血型来的不?”
      没声儿。
      “好,属性里讲究性别不?”
      还是没声儿。
      对答渐入佳境,吴是非心里十分满意。
      “敢写细菌感染并发症再弄死恕儿不?”
      轰——
      雷响了,吴是非炸了:“为了虐而虐,你丫就是个灌水骗积分的九流作者,我鄙视你!鄙视你全家!开战了开战了,张萌——”
      张萌还坐在地上,对天上打雷莫名万分,对天师自言自语更是万分莫名。她真觉得天师大约要疯!
      结果天师果然说了个疯狂的命令:“告诉你家韩继言,点兵,宣战,老娘要踏平西荒,鸡犬不宁!”
      咔嚓嚓——
      天上直落一道闪电劈在无人处,打出一圈焦土。刚站起的张萌膝头一软,扑通又给跪下了。
      吴是非则扶腰笑:“嘿嘿,你这是赞成我出兵还是不赞成啊?想好了再表态喂!”
      果然,天上又没声音了。
      吴是非摸着烟盒又取出一颗烟来叼在嘴里,点燃了吸两口,平静地跟天上说:“我这里赶着救命,不墨迹!只要人活着,你写我折寿、死于非命都行,你要愿意一辈子把我关在这二次元里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成。我不要求别的,你也别再来续杯,大家相安无事,欢乐大团圆,行不行?”
      天空寂静了许久,吴是非还当交涉失败,正准备返身回去调兵遣将,猝然一声响雷炸在耳畔,吓得她几乎犯了心脏病。
      “妈个鸡噢,同意就同意,至于这么咬牙切齿么?”
      轰——
      吴是非乐了:“哈哈,你还挺记仇!行行行,不骂你全家,收回诅咒,我呸呸呸,成了吧?”
      轰——
      “嗳,说实话,我这其实是个番外吧?”
      轰——
      “卧槽,还真是番外!再次鄙视你!”
      天上又没声音了。
      “主角是谁?洪徵渣攻,死了,不是;罗钧没成气候,傲娇,也不像;我家姒儿那么女主范儿,可惜被你炮灰了。嗯?恕儿那个老师,喔喔喔,那货其实是个什么占星师预言家大贤之类的吧?他去哪儿了?等等等等,他不是主角,他去那地方才是主角所在。他能去哪儿?去……嗯?”吴是非灵光一闪,“你丫写荣侯那一对吧?你写的是耽美啊喂!”
      轰轰轰——轰——
      天空一阵乱雷,吴是非却懒得搭理,径自往大帐跑。进去就嚷嚷,让把能找到的额济纳都带过来,无论男女,要没病健康的。随后嘱咐徐之孺去取羊肠和羊尿泡,要求不能剪破,彻底洗干净搁盐水里泡着消毒。还要空心的针,没有针用硬秸秆也行,中间钻空,一端削尖,用酒搽干净。
      众人起先都是一脸蒙圈状,全不明白天师这样差遣是何道理。就见张萌踹了赶来的韩继言一脚,啐道:“磨蹭什么?救命呢!”
      韩继言虽未完全明白,但想着既然是救主上,加之天师素来奇谈怪论,想必是有救人的新奇法子,当下跟赵聘一起出去抓人了。
      只没想到,所需人员物品一应到位,天师要做的居然是抽活人血再注入主上体内。
      齐允棠身为大夫头一个反对,他倒不是出于技术严谨的考量,单纯就是:“他人若有暗病,一道染给主上可如何是好?”
      吴是非看白痴一样瞪着他:“不然要你干嘛?你是大夫嗳!拜托你给人简单体检一下行不行?”
      齐允棠是真急糊涂了,再加上睡得不够,脑子委实有些迟钝。
      被吴是非骂过,他赶忙给每个供血者叩脉检视,确认大体健康的才许列入供血者队伍,稍有不妥便将其淘汰。
      一听输血能救命,本来韩继言等几名武将嚷嚷着也要捐血。吴是非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告诉他们属性不合血不能用,会死人。结果,张萌倒是额济纳,并且身体状况良好,成功入列捐献者队伍。她一脸自豪,顿时让韩继言觉得自己在她跟前平白矮了一截,内心十分惆怅。
      就在他怅啊怅的时候,吴是非已经麻利开工。扎静脉抽血存入羊膀胱,羊肠作输液管,隔半尺束一节调整滴速,吴是非完全就是赤脚大夫死马当活马医的架势,硬着头皮上。
      到最后,她也不是在信自己这种野得不能再野的野蛮方法能救袁恕的命了。她只是相信刚才天上那几声雷不是自己抽烟抽出的幻觉,信那个可能存在的作者还有点儿节操和人性,不会把她的阿猿夺走。
      夜晚的时候,吴是非团身缩在袁恕枕头边上怕得不敢睡。两眼直勾勾盯着土制的输血器,身上只感到冷。
      “恕儿——”她伸过手去摸袁恕的脸,摸他的眼,“醒醒啊!起来说话,起来证明那人没骗我。恕儿,我不想去踏平西荒,我吓唬她呢!我一怂包废柴,哪里会指挥作战?你要是不起来,哼,算了,大不了,我陪你啊!这么一想,也好。真的挺好!”
      吴是非往下挪了挪,睡在袁恕身侧,头抵着他肩头,眼泪一滴一滴渗进他衣衫。
      “好什么?”
      吴是非抖了下,忐忑地仰头看去。
      “恕儿!”
      袁恕眉头微微蹙着,缓慢抬动胳膊,指尖抹去她的泪。
      “非姐,笑!”
      吴是非泪颜上笑容绽放。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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