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陆.忆往昔，一梦黄粱泪婆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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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了那桩事，我的封诰降为县主。叶倾安三个字，从此，便是我在史书中的名字。
我想着，突然就笑出声。
十余年前，夜承欢满心欢喜地嫁给他，只换来他一句，你不配做本殿正妃。
可是我那样喜欢他，倾尽一切讨好他，不惜献媚他好色的父皇，只为他能得到那个追逐了半生的太子之位。
自此他更厌弃我。
阿姐高高在上，是他心底不可玷污的皎洁月光；而我，卑微到泥土里，耗尽一生热情。
生生世世不及阿姐分毫。
他爱她，所以不能辜负少时情谊，对我冷言冷语、利用推诿。
他爱她，所以不念白头诺言，将我赶下后位、杀我亲子。
明知道那些花前月下是假的，却还傻傻地相信了。
早就知道……这世上的此生不渝和浮欢尽歇，是一个意思。
我听到门外极轻的脚步声，有清冷荼蘼香透过门扉，隐隐看到叶修岚的紫色衣角。
我不想见到他。
他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就算满身杀意也如九天坠落的谪仙，可我，我是地狱而来的修罗。
我来自第十九层的地狱，十八的污秽已经与血肉撕扯在一处，似那年叶长乐烫在欢已身上的曼珠沙华黥印。
当时叶疏影说什么来着？
哦，长乐娇憨无忌，欢已既是男子，理当坚强些。
可是，我的欢已明明只有五岁啊！
他不敢大声地哭，害怕姨母手中烙玉再烫下一次，衣衫烤成焦黑，深深嵌进皮肉里。
我从未见过如此态度强硬的偏袒，江湖儿女的血性早已在爱他的这些年里磨砺成深宫的柔和。我明黄的衣衫那样刺眼，垂首的凤凰远及不上阿姐衣襟上欲飞的朱鸾。
直到我遇见叶修岚。
原来不是所有叶家之人都是狠厉如孤狼，也有耀目如金乌的，也有清华如皓雪的。他明明也有浅紫的瞳色，可是那是紫微帝星的余光，照亮了夜承欢的半道银河。
“承欢当真以为，自己杀得了我？”他轻巧折断我的匕首，笑意狡黠如狐，“承欢舍不得。”
“那殿下便可杀了我。”
“我也舍不得。”
“承欢，我带你走。”
“不可能的，修岚，不可能。”
“承欢，赐死我们的旨意并在一处，是不是很般配？”
“愿来生我先遇见你，疼你宠你，把你如珍宝一般放在心上。”
“承欢，你开开门。”叶修岚叩门，鎏金门环振动几许。
那一瞬我心里已有了决断。
叶修岚他对我好，我喜欢他，想要好好地喜欢他。
可是我配不上他。
于是我说，叶修岚，我同你说我喜欢你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只有成为你的王妃，我才能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我才能重新靠近叶疏影。
我说，我最爱叶疏影。
“你走吧，如今你对我已经毫无用处。夜承欢身边向来不留无用之人，你不要逼我……杀你。”
“其实承欢，你只是不相信……我会娶你罢了。”门环从他掌中挣脱开来，颓然响了响，“就算你接近我是为利用我，可我那样喜欢你呵，又怎么舍得你难过。”
“你想要叶疏影的江山千秋不改，那我便为他征战南北，拱手河山；你想要叶疏影的子民万岁无忧，那我便尽心扶持，勤于政治。”
“夜承欢，”他第一次庄重地唤我，“我如今只能给你这么多……都是我最好的。”
“倾安县主，叶修岚拜别。唯愿县主……得偿所愿。”
我小心翼翼听他远去脚步声，确认他早已走远才大哭出声。
“叶……修……岚……我最喜欢你了，你知不知道，上辈子，我就喜欢你了……你说你想娶我，我愿意得不得了，可是现在，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我怎么能把这么肮脏的自己交给你呢……修岚，我怎么能把夜承欢交给你呢……”
“宫主……”碧落自梁上跃下，递给我一方丝帕。其上翠竹生生，形似君子。
“落……云千胤。”我唤他名字，“我要成为叶疏影的姬妃。”
“我想通了，我终究还是要回到那里去的。只有在那里，所有的仇恨才可以消解，所有的怨妒，才可以了结……云千胤，你愿不愿意帮我？”
“宫主何必告诉千胤。宫主想做的事，千胤自然支持。”碧落碧绿衣衫向后拂过半寸，与我隔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到他凉薄唇形微微抿起，竟是个不悦的表情。
“既然主子去意已决，落殇宫护法碧落，跪别宫主。”
“……落。”我手指在空气中划出个诡异的符音，“若你还想做回云千胤，我……把玉琳琅还给你。”
“碧落只求宫主留她一命，除此之后，碧落别无所求。”他双眼灿若星子，“唯愿来生，宫主能远离这琉璃宫城，纵情山水……快活一世。”
我哂笑，我哪里还有什么来生。这一世的轮回早已成为奢求，我又怎么敢渴望更多。我脸上又缚上纯白面具，淡漠地朝他点头，示意退下。紫陌飞身而来，鬓边暗紫蔷薇摇摇欲坠。
待她行至我身前，我劈手夺了那蔷薇，狠狠摔碎。她微微一愣，“紫陌不知做错何事，请宫主责罚。”
“绾绾没错。本宫……只是打碎了绾绾的枷锁。本宫一死，绾绾可继任宫主。”
“宫主错了，紫陌不是谢绾。就算宫主终究要死于那盘棋局，紫陌定追随宫主而去。”
她俯身拾起一地支离，“容琛……在谢绾的心里活得很好，谢绾不想忘了他。”
“可你恨他。”
“是。”她恭敬地朝我叩首，“谢绾也爱他。”
“主子吩咐的事，奴婢定当尽心竭力。若主子此去并无归期，奴婢只求宫主一样，”她掌心被琉璃划破，留下殷红颜色，“紫陌求宫主，别让自己那么痛苦。主子和奴婢不一样，主子和他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奴婢与容琛，隔着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我怎会不知。可是来不及了。我已经……把他推开了。
她抬首，纯黑瞳孔耀目，“若不是您将他推开，主子也不会一心求死。”
我淡淡一笑，“人一生总有一些遗憾，本宫……已无怨了。”
“宫主，”她复又叩首，“人这一生只这一桩事，遗憾不得。”
※※※※※※
县主叶倾安，为帝妃，封号，离。
同年七月，皇后叶长乐产一女，帝赐名曦和。
十一月，曦和帝姬夭折，帝后悲痛不已。
我停了笔，纯白河灯上书：曦和，往生。
殿门被人怒气冲冲地撞开，龙衣凤带的男子手执长剑刺入我肩膀，背后大雪茫茫，似极叶曦和葬礼上纷扬的纸钱。
他墨绿双瞳眯起，掩不住漫天杀意：“是你……你杀了曦和？”
我纯白宫装染上血色点点，一步一步走近他，长剑磨透骨髓有锐利的痛楚。容颜被剑光照亮，面上有冷冽的微笑：“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信么？”
“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我记得，修岚记得，叶长乐记得，偏偏你……不记得？”
“我的欢已……不是你害死的么？”
“她杀了她自己的孩子，却来怪我？”
“你们害死了欢已，我是不是该要你们陪葬？”
反手玉骨剑出鞘，他长剑应声而断，叶疏影踉跄几步，一同跌倒在地。
“欢已……浮欢尽已……夜承欢，朕与你……”
“难得欢已！陛下想起来了对不对？臣妾真是高兴啊，臣妾的欢已还有人记得！陛下欠了欢已一条命，是不是该还回来了？”我长剑抵他脖颈：“臣妾再来告诉陛下吧，叶曦和被她的母后生生毒死！我落殇宫的至毒，就那样一点，叶曦和立刻毒发身亡！你以为叶长乐有了孩子就会爱上你吗？她恨她，更恨你！她再也不能嫁给叶修岚……怎么会不恨你？”
“你记不记得，叶长乐死的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你赐死了叶修岚……和我。”
“我们真是仇人啊，上辈子我为你费尽心机，这辈子你杀我不择手段……不都是因为你爱叶长乐，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怎么会，承欢。”他收了剑，颓然松开手，“那样的成全又岂是我想要的。”
“如果当初你喜欢的是我，我们又怎会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会好好做一个贤明的皇后，与你一同守护这盛世山河。可是叶疏影，我们……终究是不可能了。”
“你杀了我吧。”我们将手中佩剑交给对方，相视一笑。
“我曾经那么喜欢你……终于这一次不是帛书，不是鸩酒……是你杀了我，我是……死在你的剑下……我死前，能不能再叫我一声……承欢？”
他没回答我，眼神飘向叶曦和的梓宫，“我也喜欢过你的……承欢。只是……我不能忘记长乐。我只是个皇子，没名没分的三殿下，连声王爷都叫不得。只有我登上这至尊之位，才能把她牢牢绑在身边。是我连累你，承欢。”
“殿下，妾身夜承欢，从此以后便是殿下的妻子……妾身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我向他一笑，依王妃之礼福身：“殿下想要的，妾身赴汤蹈火，不择手段。”
他掺起我，手指抚上我脸颊，“若本殿有生之年荣登大宝，爱妃定是皇后之尊。与本殿同陵而寝，共枕而眠。”
“妾身夜承欢拜别殿下。”
“本殿叶疏影拜别承欢。”
玉骨剑穿透我身体那一刻，我不出意料看到叶修岚。他紫衣被皓皓白雪濡湿，该是与殿外暗卫厮杀过，衣角有醒目的暗色。
我掌中剑跌落在地。
我……没有杀叶疏影。
这才是我全部的计划。曦和新死，叶璇玑、叶长乐势利暂时收敛；我逼叶疏影杀我，无论叶修岚看到与否，他定会为我报仇……
他会夺来这山河，为我祭奠！
只有他得到皇位，他才能活……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陆.忆往昔，一梦黄粱泪婆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