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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

  •   〈拾伍〉

      魏王的确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第二天又把淮尹传召去了魏宫,对昨日之事闭口不谈。

      不仅没有怪罪他,正好相反,还把淮尹作的《千秋赋》誊写成册,广为传颂。

      这桩事往好了说,是魏越两邦友好,魏王愿意与越世子发展兄弟之谊。

      往坏了说,就是越世子对魏国阿谀奉承,毫无越国王室自尊。

      结合越世子当初第一次觐见魏王时的姿态,显然是后者更让人信服。

      可魏王好像就是吃他这一套,不仅时常喊越世子进宫叙话,自己要是得空了,也会去丘山别馆坐上一坐。

      甚至他带着贵族们围猎时,也会捎带上越世子。为了不叫世子拖后腿,还赐予了他一匹骏马,一辆马车,和一个负责训育马匹的马奴。

      魏王对越国来做质子的公子态度暧昧,士大夫间一时议论纷纷,有几种说法。

      一种是说魏王以怀柔之策包容越国,以图后利。

      另一种是说魏王与越世子有不可言说的关系,越世子见魏国强大而越国衰弱,就以色侍魏王,以求荣华富贵。

      越世子确实有美色。这个名声早在淮尹刚到魏国时就一传十十传百,连流落街头的乞丐也知道越世子貌美,甚至盖过了信都城的东郭小姐。

      一个有权,一个有美色,两人关系甚笃,这样的条件,没有流言也要编篡一些出来。

      于是越世子是魏王男宠这件事,在他们这些文官眼里,几乎是板上钉钉。

      自然,这些话他们不敢明着对魏王说,你养一国世子做男宠,天理不容,只敢批评越世子是媚王的小人,出身高贵却行为下贱。

      只有看不下去的大夫私下对魏王进行劝谏,说他过于宠信区区一个质子,万一越国借此自大,不再对魏国心存恐惧,那魏国在诸侯国之中的威信也会大打折扣。

      这些文化人,讲话总是要把事情说得严重一些。

      魏王听多了,对此只说了一句:“胡说八道。魏国的威严,难道是靠嘴皮子建立起来的吗?”

      前来劝谏的士大夫哑口无言,再也没因为这件事进言过。

      后来淮尹通过田虎才知道了这件事,叹道:“他们倒是会想故事,我没什么好辩解的。”

      田虎震惊道:“难道世子你真的和魏王……”

      淮尹无奈地在他脑门上敲上一记,骂道:“蠢材,蠢材,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久!”

      田虎老实挨骂,眼带委屈:“属下是不相信世子会做这样龌龊的事!可外面人云亦云,如何拦得住?!”

      “那就不用去拦,谣言止于智者,顺其自然就好。龌龊?各国间的龌龊事难道还少吗?若真是以美色迷惑了魏王,反而是件好事呢。可惜魏王清醒得很,该防着我的地方没有一刻放松过。”

      田虎说:“可我看魏王确实宠信世子你啊。”

      “宠信?”淮尹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魏王这哪是宠信我,是想把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看我究竟想做什么。你以为刺杀的事情,他对我全无怀疑吗?就连我送给他的香料,他也是交给医官细细检查过,才开始用的。”

      田虎:“唉!竟然是这样,属下本来还以为,魏王对世子和对他人,一直有所不同。”

      “或许是吧,”淮尹笑了笑,“或许他真的也可怜我呢,这世上的确没有质子比我过得更舒服了。”

      软禁在金笼中的鸟儿,也算锦衣玉食,怎么能说它完全不幸呢。

      这世上的流言没有形状,时而能飞,时而能跑。渐渐的,东郭小姐不知从哪听说了这档子事,跑来了别馆。

      毕竟曾经是小国公主,现在也还是公爵贵女,她不可能像悍妇那样来骂街,而是坐在马车里,让人去叫越世子出来。

      淮尹听说是东郭小姐来了,便知道她的来意。

      隔着一层帘子,东郭小姐略带尖利的声音说道:“我从前听说越国是蛮荒不开化的地方,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连越国世子都能做出如此不懂廉耻的事来,可见越国人到底有多野蛮了。”

      她的话骂得难听,淮尹却不生气,反而笑着问:“在下仰慕东郭姑娘已久,姑娘为何这样这样对待默?”

      “好啊,你倒是很会装模作样,”东郭小姐道,“越世子,我这次来呢,也并不是想刁难你。只是有些话需要和你讲清楚。人生在世,贵在自爱。大王迷途一时,终归要娶妻生子、维持国祚。而你,不过在魏国旅居数载,何必为自己添上骂名?奉劝你早日把那不该有的心思掐灭了,对魏国,为你越国,都好。”

      淮尹依然笑着:“这话在下还是不明白,东郭姑娘何不讲个清楚?”

      帘子后面的东郭小姐涨红了脸,心道这越世子竟然真的无耻至此,啐道:“不要脸,你还要我明明白白说清楚么?你与大王……”

      “哦,”淮尹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姑娘说的是这些没有边际的流言,我还当是什么呢,从前有传言说姑娘你豢养相貌俊美的男宠,在下可是从未相信过。”

      “你——”东郭小姐简直不敢相信他会反咬一口,又是羞恼,又是心虚,怒声斥道:“一派胡言!”

      “是呀,正因为是没根的传闻,才不能听片面之言,姑娘说是不是呢?”

      东郭小姐娇柔的胸脯起伏,绞尽脑汁,竟然找不出一句话来驳斥,最后气愤地离开了别馆。

      青妹站在淮尹的身后,朝东郭小姐离去的背影嗤道:“一口一个大王大王的,大王可看不上她,等白了头,还在做梦呢!”

      青妹敢这么说,说明魏王从未动过与东郭家联姻的念头,可又一直没有否认东郭小姐的妄想,任由她这么等下去。

      魏王可真不是什么好人啊。

      说到底,从古至今,为王为侯者,谁又能做好人呢?

      东郭小姐气势大败,再没有出现过。

      而淮尹也因为体弱、时不时会卧病一阵,少与魏王接触。

      若是打起了些精神来,他就在别馆周围走走,或是在白日里上信都城中走上一走,散散病气。

      他的行踪非常规律。

      在别人看来,也会觉得他胸无大志,不考虑着怎么回越国,反而在信都玩乐。

      魏王偶尔召他去魏宫时,淮尹还在路上碰见了东郭先生。

      这对父女说话举止仿佛是一个人,东郭先生讽刺他,问他是不是早已忘了越国在哪个方向。

      可见这男人嫉妒起来,一点也不输给女人。

      淮尹时刻记得自己在魏王面前正得宠的身份,理当比当初的东郭先生更加嚣张,故作惊讶:“难道东郭先生就记得俞国的方向吗?”

      东郭先生尚未回答,淮尹便说:“哦,毕竟已经没有俞国了,东郭先生即便还记得,也回不去了吧。”

      在斗嘴这方面,连魏王都在在淮尹面前吃瘪,何况是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气得胡子都歪了,第二日跑去魏王那里告状。

      他列了越世子几大罪,有条有理,好似越世子十恶不赦。

      魏王听完,心里十分好笑。

      淮尹的口舌他是领略过的,不难理解东郭先生为何如此生气。

      但对着东郭先生,他还是劝慰道:“越世子年轻气盛,仗着自己机灵,所以口无遮拦。你是明白人,何必和他置气,让自己不愉快呢。”

      对糊涂人来说,只要你肯定他是明白人,他胸中的气闷就能消去大半。

      这么劝过他之后,魏王对淮尹一如往常。东郭先生明白了魏王对越世子的真正态度,心中怨恨,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又过了一个月,大暑降临,天气燥热。

      淮尹这副躯体,既俱寒又畏暑,着实让人恼火。

      但淮尹仍然没有放弃去外面走动,只是把时间改成了每日晚上。

      这天他例行散步回来,过了不到一刻钟,管事匆忙找来,说魏王要见他。

      这种时候,魏宫都下钥了,魏王怎么会有事找他?

      淮尹满腹疑虑,管事却让他别多想了,赶紧进宫。马车已经备好,淮尹坐上车时,发现守着他的侍卫多了几个。

      田虎和他同车共乘,淮尹对田虎说:“想必是出事了,或许和越国有关。”

      “世子……难道他们发现了世子你不是……”

      “无论发生何事,先不要慌,”淮尹道,“来魏国为质,就要做好随时身死的准备,只是我不想连累你。”

      田虎眼含泪水:“世子这是什么话,你是公子,属下的性命就是公子的,一定要死,也是属下死在前面。”

      淮尹拍拍他胳膊:“只是做好最坏打算,未必就是这样严重的事。”

      前来接应他的内侍依然是掌侍令,淮尹问道:“大人,可是有要紧事?”

      掌侍令叹道:“世子看了就知道。”

      这回答更是叫淮尹疑惑。看来不是“越世子”的身份暴露,而是别的情况。

      夜已经深了,可四处景色还清晰可见。上弦月弯弯如刀,斜斜悬在头顶。

      宫室之中,灯火通明。淮尹让田虎留守在门外,只身进了宫殿。

      给魏王见礼后,魏王说:“世子,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

      淮尹不明所以,笑道:“深更半夜,陛下难道是来寻在下开心吗?”

      魏王并不明说,击掌两声,忽然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从一旁入室,带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这副架势,叫淮尹也吓了一跳。

      侍卫向魏王禀告说,他们阻止不及,此人已经咬舌自尽,救治不能,死透了。

      魏王对淮尹道:“这人试图刺杀你,被寡人的侍卫拦截下来。你的侍从是干什么的,怎么连你被跟踪了都没察觉?”

      淮尹这回是真的吃惊,走上前去,将那人的身体翻转过来,惊得连连后退。

      因为他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他父亲身边的贴身侍卫,据说武功高强,曾是名铸剑师。

      越国多铸剑师,也多剑客。许多有名气的刺客出身越国,只是大多远走他乡。

      能把这个人拦下来,说明魏王身边的侍从也都不是等闲之辈。

      明明是炎炎夏日,淮尹却觉得严寒刺骨,几乎站立不住。

      魏王使了个眼色,站在淮尹身边的掌侍令就扶住了淮尹。

      淮尹盯着那个刺客看了许久,不由得冷笑一声。

      魏王说:“看来你认识他。”

      淮尹点头,也不隐瞒:“他是越国人。”

      虽然早知道答案,魏王看着他的眼神里还是带了怜悯。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兄弟阋墙,并非稀罕事。

      只要有权力争夺,就必然有明争暗斗。

      魏王曾经被自己的兄长刺杀过,所以很懂得淮尹此刻的心情。

      “世子不是说你活不过二十五岁么?看来有人依然觉得你是个威胁啊。”

      淮尹浑身发抖,第一次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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