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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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
淮尹听了之后，面不改色，微微笑道：“多谢大王惦记。”
猜到他果然是这个反应，魏王继续说：“在那里看惯了风雪与沙尘，大战过后，人人沾满血污，臭气熏天。可世子却像山涧流水，苍翠树木，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赏心悦目。现在回来一看，更是如同一泉活水，叫人眼前清净。这是为什么呢？”
淮尹：“……”
他倒是从来不知道，有人调戏起男人来也这么得心应手。
“清清流水，郁郁青山，多是越国与楚国的景色。大王想看的应当不是我，而是越国才对吧。”淮尹说。
魏王想不到他会这样应对，朗声大笑：“世子说得对，寡人还真想去越国看看啊。”
守在门廊上的田虎听得一清二楚，忽然紧张起来。魏王是一国之君，这话可不是随便能说的。难道说魏王的胃口当真这么大，还想把千里之外的越国也吞入腹中吗？
他忐忑地等着淮尹的回答。
然而淮尹没有接话，仅以一笑置之。
内侍们呈午膳上来，在侍女尝味之后，才端来他们面前。
淮尹看着眼前的食物，除了多一道肉糜，其他菜式和上次他在魏宫落榻时竟然毫无差别。
可见魏王吃得十分简朴。与淮尹在别馆的饭食相比，竟然还要略差些。
魏王看淮尹迟迟没有动箸，笑着问：“难道觉得寡人怠慢了你？”
说完就指责内侍说：“既然知道越世子要留下来吃饭，怎么能不呈上丰盛的食物呢？”
淮尹连忙说不敢。“天热了，本就该吃清淡些。”
掌侍令在一旁解释道：“去年粮食闹慌，大王让宫里只准备够吃的份例，且不能铺张浪费，与黎民同苦。哪能因为越世子在这里，就坏了大王立下的规矩呢？”
在魏王身边服侍的人，好像都敢劝谏魏王。这在越国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淮尹放下筷子，发自真心地感叹：“要是天下诸侯都有这样的仁义，怎么还会有百姓挨饿受冻？那些只懂吃肉的王族，不论聪明或愚笨，只贪图自己享受，效仿夏桀、商纣之流，他们真应该感到羞耻啊。”
魏王惊讶道：“世子这不是把越侯也骂进去了吗？”
“家亲在治理国家这方面，确实不如大王，”淮尹表现得很惭愧，“这也是魏国日益强大、而越国越发衰败的原因吧。”
从前越国也有过鼎盛时代，占据了大片平原，河流交织，富水肥土。且多年没有战乱，相对安定。
可百年老树，内生蛀虫，日积月累，外头粗大的躯壳还在，其实内里早已空空如也。
魏王却说：“圣人曰，过犹不及。世子太谦逊了，反而叫人以为你有所野心呢。”
“一个病痨鬼，即使有野心又能如何？圣人还说过，食不言，寝不语，大王要不要照做呢？”
“你啊……”魏王失笑，确实没有再说过话。
两人相对进食。
酒过三樽，魏王忽然问：“世子来到魏国已经半年了，还没有思念故土吗？”
淮尹一笑：“若说不思念呢，大王一定不会相信。”
魏王用手指点着几案：“你也说过了，越侯不懂治国，在寡人看来，还不如他的儿子聪慧。寡人愿意与越国有百年之和，认你为义弟，让你回去取而代之，世子觉得如何？”
淮尹一惊，答道：“大王难道忘了，我活不过二十五岁，即使父亲疼爱我，越国的王位也是不会传给我的。”
魏王惋惜道：“还以为世子是骗寡人，原来是真的吗？越国版图广阔，可以牵制齐与楚，又盛产铁器，这样的国家不能得你的统治，太可惜了。”
淮尹又是没作声。
魏王也不勉强他，独自小酌，喝了一杯又一杯。淮尹忽然问道：“听说大王与西戎少主从前也是结拜兄弟？”
魏王的目光转向了远方，良久，他承认了：
“是，十年前，寡人与他相互扶持，共同逃出齐国，才有了今日。寡人曾与他约定，有生之年，绝不引战。可他食言了，我亲手把他斩在马下，割下了他的首级。不这样做，无法震慑西戎族，无法保北地百姓太平。世子觉得寡人残忍？”
“泉水干了，两条鱼互相以唾沫润湿身体，是为了存活下去。西戎南侵，也是为了存活。我的父亲越王将我送来越国，同样是为了存活。大王爱好和平，愿意与越国结盟，却不能将西戎视为盟友么？”
魏王咽下最后一口冷酒，站起身来。“世子要是闲着，可以回别馆了。”
魏王翻脸的速度太快了，把淮尹扔在原地，独自离去。
送淮尹出宫的内侍责怪他说：“大王是同情世子病弱，才对你格外仁慈的！现在你戳他的痛处，对你有什么好处？世子这次回去，这个还是想想怎么向大王赔不是，叫他原谅你吧！”
淮尹朝内侍道：“今日是默出言不逊，还请大人帮我转达歉意。”
这回连田虎都对淮尹说：“世子，你今日确实说得过分了。属下听一个将军说的，魏王在杀了那西戎少主后，整整两日食不下咽。可见他其实是非常伤心，非常不愿意这么做的。”
“伤心，不愿，但还是做了，”淮尹推开他来搀扶自己的手，“用仁慈恭俭来打动自己的百姓，用残忍手段来恐吓敌人，这正是魏王啊。我反而欣赏他这一点。”
田虎更加不解：“那为什么还要激怒他？难道不怕魏王迁怒越国吗？”
先越界的其实是魏王。
说是认淮尹做弟弟，再遣送他回越国，替他扫清障碍，扶持他做越王。其实就是想让他做傀儡，承了魏王的恩，用了魏王的人，他日后只能听从魏王安排。
魏王嘴上说得再好听，再怎么迂回表达倾慕之意，其实都是为了魏国做打算，哪曾有半点替他打算过呢？
今日能杀西戎少主，明日也会杀越世子。
所谓结拜兄弟，不过是颗颗棋子，铺路的基石。
淮尹不可能配合魏王，反正魏王也已经知道了他并非是个傻子，还有点小聪明。他就是要故意让魏王生气，才能装得像一个“越国世子”，才能装得像他在为越国的将来担心。
真正的越国世子，怎么可能会甘愿将国土拱手让人呢？
而他越是敬佩魏王，就越感到失落。
他与魏王，恐怕是永远也无法相信对方的。
田虎还在着急，淮尹的回答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一时失言，希望魏王大气一点，不要追究我的过错吧。”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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