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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 14 ...

  •   月色晒台,辉华隐在树后,像沤烂的记忆被突然点燃。
      江蔚苒声音入阑:“J的童年记忆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她不是孤儿,是个弃婴。孤儿院并不像新闻报纸上描绘得那么阳光和谐,只是个简陋的矮平方,周围也没有鸟语花香,只有废弃的工厂和丛生杂草。那里的孩子也不全是天使,他们从小就在黑暗里,他们比普通人更害怕挨饿贫苦,他们挤在一个几平米的房间里,没有隐私或自尊,但他们并不相亲相爱,为了半个馒头能把你打到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院长才没功夫来关爱你们,他只祈祷你们健康蛮狠地长大,不要生病,不要受伤,不要哭,不要给他们多添一点麻烦。”
      “那一定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忆。”叶延晞感慨,那是他无法涉及的区域,不过只靠想象。说起来草草两句,不过经历了才是泣血刺骨的。
      她侧身坐在露台上,双腿屈起,夹着烟的手搁在膝盖上,温凉的眼神抓住星空:“当然,她特别幸运,在五岁那年,遇上了一户好人家收养了她。那是一个特别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威严,妈妈温柔,她还多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一切都按着应该幸福的节奏在演绎。善良美丽的妈妈给她讲很多从来没听过的童话。她开始得意忘形,以为自己也能成为童话里的公主。她以为穿上新衣服,躺在新卧房,她就能彻底蜕变。可是内心的扭曲是无法滋润的。那一年她父亲生日,她快乐地换上新裙子,期待那天的来临。可是很不幸,她染上水痘,寿宴那日父母只能把她留在家,留一个信得过的老佣照顾。”她说到此,哀叹了一声。
      “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已经隐约嗅到事件发生的气息。
      “那位父亲,素来树敌颇多,那天他们齐家都赴宴,屋里熄灯又早。有个在他身上吃过亏的人想烧了他的房子出一口气,没想到家里有人。”
      叶延晞凛然一骇,立刻想起她肩旁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幽幽道:“她在火灾里烧伤了.......”
      江蔚苒将水晶杯放到脚边,琥珀色的液体清辉涟涟,眸色溶溶:“她的伤不算什么,更不到毁容的地步,那全因为那位老佣抵死保护,当火势蔓延,她用自己的身体包裹着J,当消防员抵达的时候已经太晚,郝婆已经回天乏术。”她再掩不了,失声抽泣:“她的伤不重,很快痊愈,可是心理上的伤怎么也恢复不了了。每次看到她爸爸,就会想到在烈火里郝婆婆的嘶吼。从此,她不再出席她父亲的寿宴。心里的恶魔像那场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笑起来:“或许她只是在找借口,或许骨子里她就是那样的人,找一个理由,让她痛恨全世界,便能心安理得堕落一世。”手指不由自主去摩那只挂在腰上的小包,里面有张慈爱的脸庞正笑容可掬温暖看着她。
      不知何时,露台的人渐渐散去。八月夏夜的冷露惹她打了个寒颤。
      叶延晞是聪明的,也是无情的,他避重就轻,蜻蜓点水安慰:“她不应该让自己活在仇恨里,那只是一场意外。相信那位为保护她而辞世的婆婆也一定希望她能浴火重生,好好儿活着。”俨然的鸡汤。
      江蔚苒呆呆静了会儿,霍地跳下阑干,险些打破那只水晶杯,幸而叶延晞眼快护住,换她哂笑:“你还真是天生的护花使者。对女人,对水晶皆是如此。可惜不是一个出色的修补匠,已经破了的东西,不再需要保护。”
      叶延晞将杯子妥妥放好,“究竟有没有破,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不管J小姐表现得多么冷漠不介,却依旧在乎。”他走到他面前,“她依旧称自己J小姐。”
      江蔚苒凛然一愕。星辰下,她眼眸蓄华,浅笑:“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微微叹息后,又道:“敢不敢跟我换个地方接着喝?”她今夜突然的兴致盎然,叶延晞也不是什么知己,不过仿佛和他说什么都不用藏掖,彻底地表达自己,丝毫不在意他会用礼教和道德来责备自己。像一个栏外人,一个自己的哀伤都不善表达的栏外人,一个永远不要自己做主角的男人。还从来没有人能给她这样安全舒逸的感觉。
      叶延晞应该拒绝,可是,为什么不呢?他有什么顾虑?明天不上班,简元恩已经离开,雷歆妍已经嫁人,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有什么不敢,只怕你到时酩酊大醉还得依仗我送你回家。”
      “笑话,本姑娘打从出娘胎起,还不知道喝醉是什么滋味呢!您要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她夸下海口。
      两人一拍即合,即刻动身,找了附近一家安静的酒吧,酒吧里放着披头士的老歌《rain and tears》,灯光是柔和的,柔和到仿佛是受了伤的灯泡在暗暗垂泪。
      酒过三巡,叶延晞脸似关公,她便笑极,“我说您别光顾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咱俩聊聊天呀!”
      “今儿个聊得还不够多呢?怕您把底牌都掀了,以后一点魅力都没了。”虽然是有些醉,损人的功夫倒是还略涨了。江蔚苒觉得确实不公平,便提要求,“那您说!”
      “说什么?”
      “说您和简小姐怎么认识的?”她狡诈地问。
      “很无聊!”他连忙摆手
      “不行,我想知道!说,说!”她催促。
      “好吧!”叶延晞拗不过她,陷入回忆:“正巧一班飞机,她正努力把箱子搬上行李架。我就帮了一把。很凑巧,我们位置就隔了一条走道。”
      “哇喔,这就开始恋爱了?”江蔚苒大失所望:“真比许仙和白素贞还容易,人好歹还借了把伞呢!”
      叶延晞睨她一眼,“您还非要整个盛七的小金叶才算爱呢?这世界上哪儿那么多浪漫?都是东拼西凑,春风一度。合则来,不合则离,谁也没损失,就像看一本书,享受自己钟爱的章节,保留不赞同的部分,读完也就分道扬镳了。”他说得轻巧,却那么赤裸裸的残忍。江蔚苒也笑,是啊,哪儿那么多刻骨铭心?又不甘心问:“那你们怎么搭讪上的?”
      叶延晞道:“后来她手机响了,手机的铃声很特别。”
      “是什么音乐?”
      叶延晞摇头:“不是音乐,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很难形容。”他努力描述:“像一只嗡子在空中阻风降临的声音,声音要强烈得多!”
      “那么奇怪?”江蔚苒一脸茫然。叶延晞也不打算多解释,径自啜了口酒。当日他听到她手机的声音,几乎一秒没耽搁,与她对视,她仓皇去摸手机,正值冬天,身上衣物厚重,又是帽子,又是围巾,她手忙脚乱,忙活好一阵才找到生源始作俑者,关了机。叶延晞笑着在她身侧坐下,冲她打了个响指道:“allons-y!”这是法语“我们走吧”的意思。叶延晞相信她肯定知道。
      果然简元恩奇骇盯凝住他,久久的,笑问:“你也看《Doctor Who》?”叶延晞眼底闪过她的姿容,笑而不语。他没有看过,之所以认出那铃声是因为纪念也曾经用过一阵当铃声,当时还被纪允凯嘲笑:“您千万别带着手机去军事基地,万一正巧来电话,人指挥官得急死,不知道哪儿故障了。”
      莫羽瞳也凑一脚笑话她:“也别去网吧,要在机房里来电话了,准把网管急死,翻天覆地找,也不知道是哪台坏了!”
      叶延晞懒得向那位小姐解释那么多,不过萍水相逢的偶遇,抖个自己略知的包袱,给邻座的美女留一个心心相惜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没想到两人还能再见。在沙特再遇的确让他也觉得带点宿命的缘分,且她还记得他。飞机上不过礼貌性的互换名片,都已经成了现代人最简洁的相识方式。回家后不过用黑笔在白卡上注明:在飞机上认识,就是对这场缘分最好的解释。而那个女子却认真上前来相认,甚至能喊出他的名字,异国他乡,炎热炙烤,他被打动了。像枯叶在寒冬里渴望重燃。那女子通体是快乐、自信和洒脱的基因,她的美像是能和这世界上任何一处自然风景融合接壤的,她凝立薄夏里,在石头城晒焦的赭石前,曳住天地,镌刻历史的气质。她是能在针毡之上从容应对,在炮灰战乱里勇敢赴身的女子。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天地间,他被如此的美震撼住。
      只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简元恩是HSAM患者,具有超忆症。她记得他根本与浪漫无关,不过像从数据库里读出他的信息而已,这不啻于一场讽刺。点滴缘分,延绵八月,已经实属不易了。他一早就知道简元恩那样的女子不会是他日能与他携手入婚礼殿堂的女子,与其说他渴慕有这样一个女朋友,不如说他更贪婪有女朋友这样一种状态。因为那样,他能觉得自己人生还是充裕精彩的。
      那个向往海阔天空的女子,根本住不进他心里的那所空城。空城的凄凉和荒芜不过是掠过她眼底片刻的惊鸿,守不住她的驻足,也拥不了她的温暖。像一个逗留歇足的驿站,不久便要远去。
      叶延晞长长叹一口气,其实他早就知道的,不是么?不过依旧留念这份美丽,不忍由自己驱逐这样一个美丽过客。所以选择静静等待她一封无字书,默默离开!
      他又喝了一杯,正欲再加,不遑遇她掣肘,“你喝醉了。”笑盈盈的。
      “那趁我还清醒说说你吧!”他挪开她的手。
      “我没那么好说的,人生里来来往往都是些苍蝇,来了又飞了,没一个好男人。”她低头拨弄着自己宝蓝莹亮的指甲,“唉,好男人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你又知道?家里藏着水晶球吗?”他倒不以为然。
      “那你会喜欢我吗?”她单刀直入。叶延晞一愣,转瞬释笑:“我是好男人吗?”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了!”她喝了不少,却看不出醉意,不过脸蛋依然上红。
      “你哥不是好男人吗?”他迁开话题,叶延晞就是这样,永远不希望话题落在自己身上。他明显感到江蔚苒笑容断开半秒,又接上,“他自然好!不然雷小姐怎么会爱上他?”
      “你也可以很好!”他这话是真诚的,并没有客套。不过说出来多少有些虚伪。江蔚苒撑着脑袋看头顶上挂的各国国旗,五颜六色的条纹迷离在黯黄的醺眩里,“我不好!”她说,眼睛渐渐觑起,“我一点儿也不好!”她又重复一遍,更像是强调,很坚定。
      “有时候血缘真的很奇妙,就算我长得和麦小小像,可除了脸,这里,还有这里......”她用指尖戳着自己心脏和脑袋,摇摇头道:“一点儿也不像。”
      叶延晞笑着给自己斟酒喝,他今天只想让自己醉而已,不想做什么知心导师。江蔚苒举杯跟他干。她知道自己这点儿矫情的破事儿他没兴趣听,没有人有要听的欲望,更甚是换来像关璟晰这样的毒舌直接指着她骂:“你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给自己添堵!”她觉得有道理,所以这点儿小心思还是跟着自己继续撕咬灵魂,醉在酒里,风干在李宗盛沧桑的嗓音里吧!
      外人只看到她的外嚣内野,没人注意到这轮月光背后的哀伤。外人觉得她是不识好歹,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是看不起自己。她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那样一个温暖美好的家庭,看不起自己能成为这家庭一员。哥哥丰功伟绩自不必说,姐姐又刚从法国学成归来,只有她自己,她学什么都没法成功,除了对喝酒有点心得,她还有什么?不停挥霍父母家庭的钱,却还不愿回家敬孝,的确是够糟糕的,麦小小那巴掌突然在酒精的催使下火辣辣起来,她猝然抬手去抚脸颊。
      打得好!
      她不是该嘛!
      父亲当时问她,想去哪儿读书,她想了想,不假思索说美国。其实她更想去法国,可是法国,姐姐已经去了,她再如何也无法超越,更不想和她扯上半点关系。她要去美国,想做不一样的自己。可毕竟估高了自己。她到了美国,依旧还是和华人里的二世祖们天天逍遥快活,一拿起理论书就神经犯痛,一背书就想睡觉,一进教室就开始发呆,她觉得自己压根不是读书的料,学业再被丢到角落。她想先放松玩一会儿再说,这一玩就是一年。一年在美国的日子,她除了纹身、喝酒、打耳洞,交了几个酒肉朋友,谈了几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学校对于她都是陌生的,一周不过去听一两堂课,还是熬着宿醉的状态。她门门不及格,最终逃不了被劝退的通知书!她惶恐了,这才知道美国的大学不似国内那样好混,甚至连贿赂老师都试了,差点儿惹上更大的麻烦。她乖乖在宿舍里躲了好几天。终于鼓足勇气,打越洋电话给麦永嘉,麦永嘉在电话里沉默了,那链接着信号的电话线仿佛突然失声。良久良久,她听到她哥哥轻轻一叹:“回来吧,我会和爸妈说的!”
      然后,她驮着书本衣物回家了,她不知道麦永嘉说了什么,麦定洛真的一句责难也没有,问长问短都是无关紧要,而江欣白只是抱着她,细细看她,说她瘦了,接下来便是满桌大鱼大肉和安静整洁,已经收拾妥当的卧室。仿佛她去美国就是旅行,和读书压根无关。她扑到床上,真想一觉就睡到地久天长。
      是啊,她的失败是众望所归,谁有力气去鞭策一堆烂泥?她故意恶心自己,恶毒地想着。
      再后来,麦小小在法国读完硕归来,全家人去机场接她,她宿醉也被拖起来,当然,这是应该普天同庆的日子
      看着从机场里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一身紫风衣的姐姐优雅凯旋,她心里痛了。她也带着墨镜,不过是为了遮掩醉生梦死的证据。她也穿着风衣,不过刷着父母的卡在精品店里买的。
      她看到麦定洛带着自豪、宠爱的眼神去抱麦小小,听着她在车上诉说着在法国所见所闻,她的导师,她的同学,她的作品在哪里获了什么奖,坐在一边的江欣白笑着,正在开车的麦永嘉也在笑,大家都在笑,除了她。她觉得自己简直多余,多余在这个车厢,多余在这个家庭,甚至于这个世界.......
      是啊,这嫉妒来得太不正义,全是大写四个字:自作自受!可她依旧忍不住!后来她开始责难于自己身上的基因,必然是给予她这颗不灵光脑袋和柔弱意志力的亲生父母的问题。她不是麦定洛和江欣白的孩子啊,所以才没有那样聪明的脑袋。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和哥哥姐姐比呢?无论如何都是遥不可及,还显得自己愚蠢,倒不如继续这样算了!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家也没对她抱有期许过,失败就是她人生的常态。
      江蔚苒大概是想了很久,回过神来,叶延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她在酒保的帮助下,喊了车,在车上,她看着叶延晞干净的睡颜,突然,有了一个非常邪恶的想法。
      江蔚苒喊住司机:“师傅,对不起,请掉头,我刚说错地址了。”司机哼一声,立即调转车头,去了另一个地方,一个改变两人命运的地方。
      江蔚苒没有载他回家,而是带他来了朋友在海边的一所公寓。她知道钥匙放哪儿,从地毯下摸出,叶延晞跟着她跌跌撞撞推开门,她揿不到灯掣,双手将他抵到墙上,任暧昧在黑暗里发芽,只闻得到彼此的喘息。
      她波水荡漾,眼眸流彩,他也在笑,憨傻地笑,她手指已经去探他衬衣里那坚实强健的胸线,他大着舌头:“灯呢?怎么没灯?”
      “嘘”她贴在他耳边,酥软柔媚:“不要灯!有月亮。”
      “月亮!”他吃笑着重复,“我喜欢月亮。”
      “那你喜欢我吗?”江蔚苒解开他衬衣扣子,双手环住他脖子。
      “喜欢!”
      “我也喜欢你!”江蔚苒拖着踉步的他到房间中央,伸腿绊他,叶延晞不由趔趄,拖着她双双坠床。
      高高的天花板垂着一盏精致的水晶灯,一颗一颗绽出柔美纤窈若罂粟的娇体。江蔚苒黑纱长裙静静四散,一件件,直到浑身上下只剩肩胛骨一抹深红如滴血的刺青在月光里泛辉。
      叶延晞觉得自己像一锅煮沸的汤,浑身滚烫灼人,他需要降温,那只手还在自己胸前萦绕,如月冰冷,仿佛他找寻多年的解药,叶延晞抓住她的手,顺势反扑,如丛林猎豹,那只狐狸终于在他爪下.....
      “热,热......”他嘴里不断嘟囔,更用力吮吸摄取她身上每一份冰凉。
      江蔚苒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他会如此粗暴,全是酒精的作用,连她自己都轻飘飘起来。在白洁圆润的月光里任罪恶滋生,在半痛半喜的呻吟里,全世界在眼前幻化。胸前的狐,如妖拖着眼前这个干净无污的身体一起灭亡,她肆意大笑,冰蓝削尖指壳托起他的脸,看着她黑魆魆眼底的自己,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洗涤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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