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ght half》折枝玫瑰

11、Chapter 10

　　江蔚苒从国家剧院离开，突然觉得腹饿难耐，一个人开车跑到万寿路找了一家小店吃烧烤。
　　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夜风习习，她看着烟熏火燎，街上人声鼎沸，打牌的、喝酒的、聊天的，谈情说爱的……她喜欢贴近这浓重的凡尘气息，让她有种虚幻的错觉：自己也属于这热闹。然而谁也不晓得或不在意大伞下有她这样一个落寞的灵魂。她像个旁观者，看着俗世烟火，让喧嚣把内心的缺口烫平。

　　手机又响起来，她痴望着桌上的包因为手机在疼痛地震动，愣愣盯着，直到眼睛被桌上的炭火呛得生痛，只好偏开眼，去往昏暗街上络绎的行人。

　　她知道她母亲会矢志不渝地永远给她打下去，可她暂时还没做好能接这通电话的心理准备。
　　全世界大概只有江欣白知道她为什么要搬出来住。当那个清晨，她执意离家出走的第二天，江欣白等她吃早餐。她以为母亲又摆局要循循善诱，不料走到客厅，偌大的桌上只有江欣白一人，环顾四周，平日里忙碌穿梭的人影都不见踪迹。江欣白慈颜说她们娘儿俩很久没一起吃饭了，特地遣走佣人，亲自下厨。江蔚苒面对一桌早餐，心里生出无数感慨。她一直记得江欣白煮的鲜贝香菇粥，可惜后来家里佣人越来越多，他父亲更是舍不得让江欣白亲自操持这些。她也一直无缘再尝。

　　江蔚苒重温那青葱白粥，顿时胃口大开，坐下来吃得津津有味。母亲在旁边看着，问她好不好吃，她无暇回答，急急点头。
　　然后江欣白凄迷地哀叹一声：“孩子，委屈你了。”
　　她还沉浸在丰收的早餐里，没感受到语气里的凝重哀伤。
　　江欣白沉重着步子，走到她身侧，她穿着麻棉刺绣的长衫，衣袂擦过江蔚苒手肘，江欣白心疼地看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江蔚苒一口粥还在嘴里，她鼓着腮帮抬头看她母亲，江欣白脸上是很深的忧愁，江蔚苒的目光缓缓下滑，撞到她胸前刺的一只孔雀，黑绸上细细密密的金色纫痕，一根根晃在她眼睛里。
　　江蔚苒坐到她身边的椅子，“苒儿，你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脑袋轰一声，什么都明白了。嘴里的米粥噎得她喘不上气。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发鬓，轻轻抚摸，温暖得如在母胎。江欣白拨开她的额发，“苒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小嘉都不知道……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他……他并不是你亲哥哥呀。” 江欣白被自己的哽咽堵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远到亘古，近到灵魂。
　　江蔚苒看着盘里一只金黄色的荷包蛋，蛋酱汩汩流出，和她的泪一样，酸意直窜鼻根。她心里某一处柔软被暖流刷痛，20多岁的年华里从来没有过。

　　“你是不是为了他才要走？”母亲敏锐的眼神，细腻的心思把她的小情节读得太过透彻。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在母亲面前溃败的片甲不留。

　　江蔚苒简直怕她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她低着头，开始哭起来，眼泪吧嗒叭嗒往下滴，粥里、荷包蛋里、豆浆里…….她妈妈看着她声如洪钟地大哭，跟着默默垂泪，温暖的掌心一直拍着她，哄着她，后来她索性趴到母亲怀里，她从来没有哭得如此气绝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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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蔚苒收到叶延晞的短信是两天后。

　　言简意赅：下雨了，请帮我收一下衣服，我马上到家。谢谢！
　　她暗自叫苦：这个叶延晞，自从有一次让他帮忙给Lucifer喂食后，他是越来越好意思差遣她，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拿她当丫鬟使了。不愧是大商鳄，利润都挣翻了。

　　她倒在床上懒了会儿，无可奈何地去完成使命。

　　或许是女性的直觉，她去过叶延晞家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敏觉地嗅出不同。
　　江蔚苒站在房间中央，好生巡视了一番：桌上的鸢尾不见了，书柜上的德化窑小油灯也不见了，还有电视柜前原本一对粉彩八宝葫芦瓶也没了踪迹……

　　当江蔚苒将他几件衬衣从阳台收了，看到半掩的衣柜里，空出的一半空间，正陷入惊讶的情绪里，登时门铃响了。她一下脑袋短路，仿佛做贼心虚，立即推上衣柜玻璃门，碎步跑去玄关。脑里反复斟酌一会儿开门怎么对叶延晞表现得自然。

　　“回来那么早，就自己……”先发制人的“兴师问罪”猝然僵在嘴里。

　　门口的不是叶延晞，而是一个女孩儿，穿一件正红翻领露背连衣裙。由于那姑娘生得美，江蔚苒忘了说话，不自觉多瞜了两眼，她个子不高，在172的她面前显得玲珑，不过踩了一双Nearlynude 一字凉鞋，显得腿修身颀。她乌发落肩，肤白容艳，一双大眼睛忽闪着燕翅睫毛，像只真人芭比。江蔚苒觉得能把正红色穿得那么漂亮，不仅需要很高的审美也需要足够自信。

　　对方也是一脸错愕，甚至惊疑应该在她之上，愣在门口，怔怔看她。就在两人面面相觑的过程里，江蔚苒脑筋跟着飞转，叶延晞门前来几个美貌如花的女子倒是不稀奇，不过能有这番气质的，又会出现在叶少爷门前的，恐怕也只有两个人了。而其中一个，在几秒前已经被她否定，所以眼前的，自然就是剩下一个。当然，就凭她浑身的miumiu来看，也不用怀疑了。
　　江蔚苒先打破僵局： “您好，请问您找叶延晞吗？”

　　雷歆妍被这轻盈婉转惊回，她曾有一瞬怀疑自己找错门牌号，直到屋里的女孩儿落落大方开口。她目光游到她身后去张望。点头：“嗯，他不在家吗？”问完又觉得突兀，补了一句：“请问您是延晞哥的……朋友吗？我是雷歆妍。”雷歆妍坦然自报家门，江蔚苒脑袋里把各种利害过了一遍，啮着下唇笑道：“那个……我是他家小保姆。”马上将铁门推开，侧身，让她进屋，“您进屋等他吧！我想叶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江蔚苒觉得如果叶延晞回来，看到眼前的大惊喜，脸色一定会非常有趣。

　　雷歆妍又感激又好奇，脱了鞋进屋，江蔚苒却是打道回府的意思，雷歆妍出乎意料喊住她：“那个……小保姆，有没有时间陪我一会儿呢？”

　　江蔚苒本不想进去，特别一会儿叶延晞回来，这局势不会好看。不过觉得雷歆妍的笑容里藏着很多内容，倒也却之不恭，嘴上抹油道：“哎呀，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拒绝美女了。那我就再待一会儿吧！”江蔚苒噙笑，跟着她再度进屋。

　　“雷小姐，想喝点什么吗？”她学着叶延晞的模样打开厨房上柜，看着里面鳞次栉比的茶罐读道：“这儿有西湖龙井、黄山毛峰、武夷岩茶、庐山云雾……”

　　“别逗了，”雷歆妍笑着打断她：“喝个茶搞得跟拍《走进中国》似的。我没那么多讲究，白水就行。”

　　“痛快！”江蔚苒打了个响指。虽说白茶，她还是找了一只玻璃杯，糟蹋了点儿叶延晞的西湖龙井。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品茶的雅兴了”雷歆妍拢过杯子，“他以前咖啡瘾可大了，一天不喝都觉得做事儿没劲儿。”
　　江蔚苒跟着附合：“附庸风雅呗！”
　　两人坐定后，江蔚苒先开了腔：“既然您把我喊进来，应该是有话要说吧！雷三小姐。”
　　雷歆妍噗哧一笑：“我姐没骗我，你果然很有意思。”江蔚苒蓦地一惊，雷歆妍妙眸释慧，娓娓：“我雷三要漏眼把您江三小姐这样的人物真当成小保姆了，就不要在东城混了。”
　　江蔚苒见她表明，心里不觉暗笑，这姑娘也真是灵透够了，恐怕在她猜出对方身份的同时，雷歆妍也已经洞察秋毫。

　　“我是有点担心延晞哥”雷歆妍啜了口茶，呐呐不说话，仿佛是在等她跟上自己思路。
　　江蔚苒想了会儿，说道：“我有几天没见他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他和她女友在国家大剧院看演出。很凑巧，我看到令姐也在现场。”她顿一下，雷歆妍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更确定了江蔚苒的分析，她给自己一些时间整理思路，再次开口：“能让你十万火急赶来找叶延晞，恐怕那天在剧院是发生了点事儿，并且碰巧被你堂姐目睹，悠悠之口难堵。不过从您刚才焦虑的表情来看，肯定不是什么晋官加爵的好事了。并且，非常不幸，我刚在玄关发现了一窜钥匙。”江蔚苒把钥匙挥到她眼前，钉玲铛啷，发出清脆的声响，江蔚苒抵着下巴道：“如果不是叶延晞忘记带钥匙，这个可能我觉得比较小，那很不幸，就是钥匙的主人还回来的！简而言之，你的延晞哥恐怕被甩了。”

　　“唉，”雷歆妍低头哀叹一声，从黑色miumiu里掏出一包咖啡豆，惋惜：“我是听说他家那位女博士偏好Kopi Luwak，所以我特地让人带了一袋，最近一直忙着就给耽搁了。本还想过一阵给他送来，谁知道就天有不测风云了。”

　　“那是真的官宣了？”江蔚苒问，虽然她已经拼凑得八九不离十，依旧没有得到任何事实真相的支援。

　　雷歆妍摇摇头，“倒也不是。我昨儿个去看奶奶，正巧碰上我姐，你也知道我姐倒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不过突然问我叶延晞和那个女博士怎么样了？我觉得蹊跷，就刨根问了，你猜怎么着？我姐说，那天看演出，凑巧挨她身边是国家文物局一熟人。说是那位简小姐已经同意被公派到埃及三年，红头文件都下来了。这次回来就是做最后工作的！我姐问我延晞哥究竟是太洒脱还是根本蒙在鼓里。我觉得这事儿太妖，我又不便堂而皇之找他去问，就想着私下找机会聊天的时候试探一下。”

　　江蔚苒默默点头，望着眼下玻璃杯里的龙井新叶轻舞飘扬，虚泳在不温不火的水里，自己心里却有些空空的。她转瞬眼明手快把那包咖啡豆攥到自己身边，雷歆妍正费解，她笑道：“还是便宜我吧！免得他睹物思人。”雷歆妍也笑得了然。

　　“江蔚苒，告诉你多少次，鞋子别脱在门口！”风风飒飒的声音宣告这家的男主人刚刚回来。叶延晞愠色还在脸上，抬步进来刚要继续，整个人陷入怔惘里，他看看雷歆妍又看看江蔚苒，一个是赤红艳丽，一个是明黄妖娆，觉得自己家里一时间也太明亮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