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法则》深海先生

34、替换章

　　“德赫罗，你真的想要研究这种夜煞人鱼吗，即使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你知道人鱼食人吗？”年老的女人望着黑暗的海面，目光放空，又仿佛在看着极限的远处，苍老的脸上每道皱纹都仿佛因为深陷回忆里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我深深地嗅了一口带着浓重海腥味的风，点点头：“我听过这样的传言，可是并没有具体的事例证实，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将手轻轻地放在老人佝偻的脊背上，尽量温和地引导她继续讲下去，“我请求您告诉我在海难里见到人鱼的情形吧，而您不也正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暂时做您的心理医生，来化解您的心结。”
　　她似乎有所触动，侧过了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映着背后寥落的篝火，眼神复杂莫测地注视着我，苍老的手扶上我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了我的肉里，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的诚意。而我强忍着精神病人的怪癖，神情坚定地与她对视着。
　　不管如何，这是真一先生曾向我提过的，可能在海难中见过人鱼的目击者，即使她的话可信度并不高，我也不愿意放弃一丝的可能。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耷拉的眼皮下，眼珠失去焦距，来回转动，就好像长期航海的人走上陆地时一样的症状。我知道她正沉溺在那段海上的岁月里，不由得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沉默了良久后，老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断断续续地吐着字音：“那时候，我跟一群喜欢冒险的同伴，抱着和你一样向往见到人鱼的念头。我们的游船在海上传说有人鱼出没的地方漂泊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一天，我们成功地捕到了一条雄性人鱼。可我们没想到，人鱼是多么可怕的生物……他会先嗅你，深深地嗅，就好像判断猎物的气味一样，假如你让它感到厌恶，他会将你的脖子扭断，撕成碎片……”
　　说到这里时，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真是噩梦一样的一晚啊，我亲眼看着我的好几个同伴都被人鱼当作了食物，只有我……只有我……躲在秘密的暗舱里才逃过一劫。我吓坏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带走了我的儿子，我的弟弟！他就那样被人鱼带入了海底，再也没有回来……我真后悔……真后悔……”
　　她重复地念叨着这串音节，摇晃起了头颅，我知道她的精神病又复发了，不由得立刻扶住她的肩膀，企图将准备好的镇定剂扎入她的手臂。而就在此时，老人突然瞪大眼睛，目眦欲裂，干枯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衣领，露出了一种诡谲而癫狂的笑容：“德赫罗，相信我，如果你在海上强烈地想要见到夜煞，它们会感应到的……它们喜欢以漂亮的年轻人为食……就像我的儿子一样……”
　　我为她说出的疯话而目瞪口呆，知道这些很可能是十足的不可信的臆想，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突然，我的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到身后竟然是早已死去的真一先生，他的脸青白，浮肿，浑身挂满了海藻，眼眶是深深的两个黑洞：“德赫罗，相信她的话，你会见到人鱼的……”
　　我毛骨悚然地退后了一步，却感觉腿脚有些奇怪，我朝下半身看去，我的腰部以下竟然布满了鳞片，变成了一条长长的银灰色的鱼尾。
　　“啊——”我大喊了一声，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涔涔。我一把掀起被子朝下面望去，腿脚好端端的，穿着一条病号服裤子。
　　怎么做了一个这么诡异的梦？竟然梦见了几年前的事，还见到了真一先生的鬼魂……
　　我想起梦里那个老女人曾对我说过的疯话，和真一先生恐怖的模样，脊背不禁升起了一丝寒意。只是没想到，那些曾被我不以为意的、关于我会见到人鱼的预言，竟一语成谶。
　　只是，我怎么又躺到了床上？我不是应该在深水实验室里，跟达文希一起研究人鱼吗？对了，我记得那个家伙突然发疯，把人鱼放了出来！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好像那时听到了莱茵的声音，是他救了我？
　　我摸了摸脑袋，咔嗒一声，推门声响了起来，一阵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床边。
　　灯被拧了开来，灯光亮起时，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皮，就感觉身体被一只手扶了起来，动作有些粗暴。
　　我艰难地晃了晃头，睁开双眼，抬头便看见莱茵低头俯视着我，光照在他的鼻梁上，在眼窝形成深深的阴影，使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可怕，我丝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掏出手枪崩了我。
　　我想起他的警告，不由得十分胆寒，攥紧了被褥，脸上却故作轻松：“嘿，伙计，怎么一脸便秘的表情，你吃坏肚子了？”
　　话音未落，我的领子就被他一把拎住了，身体被拽了起来。莱茵恶狠狠地瞪着我，一副恨不得将吞我入腹中的表情，喘息的气流喷到我的脸上，我甚至能从里面嗅到极力压制的怒意。睡意顿时烟消云散，我吊着脖颈不甘示弱地回瞪着莱茵，不愿表现出一丝胆怯而被他有机可乘。
　　“你这家伙发什么疯？我还没睡醒！”我恼怒地骂道。我掰着他的手指试图挣开桎梏，而莱茵倒也没有继续用力，惯性使我一下子跌回床上，本来就受伤的头撞在硬硬的床板上，疼痛使我像虾子一样蜷缩起了身体，嗷嗷惨叫。
　　莱茵则抓住了我的手腕，迫使我正面仰视着他：“我警告过你，德赫罗，别接近那条人鱼。”
　　我扯着嗓子和他对吼：“你冷静一点！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接近人鱼就像要了你的命？”
　　“你想不起来你和达文希干了什么吗？你们差点把那条人鱼放了出来！你不知道那是多危险的举动！”莱茵咬着牙关一字一句地说，“德赫罗，你现在应该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研究项目，我是在尝试保护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你这个性格，还真是跟他一模一样！”
　　我愣住，保护我？他竟然是想保护我？他口中的“他”又是谁？
　　“嘭嘭嘭——”
　　门忽然被敲响了。
　　我竟然因此感到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门后走出来的是一名年轻的、看起来很干练的陌生女人，她穿着研究员的白色长褂，胸前却别着一枚银色的军官徽章，几位军人打扮的高大男人紧随其后。这样的阵仗不由得令我愣了一下，莱茵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莎卡拉尔上校！您怎么……”
　　“在这儿请称呼我为博士，亲爱的莱茵。”那个女人微笑起来，朝我伸出了手，眼睛里却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光彩，“这位应该就是圣彼德堡的那位小华莱士了，您好，我是莎卡拉尔，是圣彼得堡神秘生物研究院的院长，同时兼任俄罗斯第七海军部上校，见到你很高兴。”
　　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我在心里由衷地佩服。
　　“您好……”我握住莎卡拉尔的手，方从她十分具有震慑力的身份介绍里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您好，我是德赫罗，是圣彼德堡航海学院生物系大四的学生，莎、莎卡拉尔博士，您好！”
　　莎卡拉尔点了点头，神情里透出几分急切，语气却波澜不惊：“德赫罗先生，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事情。昨晚我们的研究人员在接近人鱼时遭到非常严重的袭击，而达文希先生现在处在昏迷状态，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靠近人鱼。”她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黑匣子，“所以，我想知道，达文希先生在昏迷前说过，只有你能与人鱼进行沟通，这些话是否是真的？如果是，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对人鱼进行配种。”
　　我的神经突突一跳，立刻猜到了什么：“配种？难道你们捕到了雌性人鱼？”
　　莎卡拉尔摇摇头：“是克隆种，这所研究院曾经得到过一条雌性人鱼，不过那条人鱼的生命力非常脆弱，仅仅存活了几天就死去了，这条克隆种预期也只能存活一年左右的时间，到今天为止，已经剩下不到一周的存活时间了。”
　　“我愿意！”我下意识地答道，并掩饰着心中的激动，能亲眼看见并协助完成人鱼的繁殖过程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莱茵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低声而严肃地说道：“莎卡拉尔上校，作为导师，我反对德赫罗单独去协助人鱼配种，我建议等待达文希醒来。”
　　我唰的一下从他的手臂中弹开来：“不，我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不行！”莱茵坚决地提高声音，他克制地攥紧拳头，胳膊上的肌肉青筋凸起，我知道假如现在没有人，他一定已经用武力来压迫我了。
　　可惜这个莎卡拉尔上校似乎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没有办法违抗她的命令。
　　我躲到莎卡拉尔上校的背后，朝莱茵挑衅地竖了个中指，用口型道：该死的。一边拾起床边的风衣外套穿上：“莎卡拉尔博士，我愿意协助人鱼完成配种。”
　　当我再次走进深海实验室，闻到那股潮湿的异香时，我不由得下意识地用衣服捂住口鼻，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才勉强缓解了那种莫名袭来的眩晕感，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连抬头望向环形玻璃后的水底世界，寻找阿迦勒斯的身影也不敢。
　　我竟然有点害怕见到他。
　　在经由达文希的猜测提醒后，我实在没有办法将人鱼当作一个普通的兽类来看，从生物学上来讲，他的进化也许远远地超于人类，我必须谨慎行事。
　　我低着头，跟随莎卡拉尔的脚步走上旋梯，来到了舱门上方的楼层，这是一个位于环形水库上方的实验室，地面是全透明的玻璃，站在其中，便犹如双脚虚浮在深蓝色的海面之上，身下一片一片的鱼群仿佛变幻的、漂过的云翳，叫人感到心旷神怡。
　　我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在鱼群中寻觅阿迦勒斯的身影，所幸并没有看到他的踪迹，我心里竟然不由得放松了几分。
　　“看啊，德赫罗，这就是我们的杰作！”
　　莎卡拉尔在前面叫道，我随之抬起头看去，只见实验室中心一根黑色圆柱的内壁向下降低，露出里面透明的玻璃外壁，当里面的景象完完全全地呈现在眼前时，我忍不住立刻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那是一只雌性人鱼！天啊！
　　我的目光被牢牢地吸引着，脚不由自主地朝圆柱迈过去，靠在玻璃外壁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她的名字是莉莉丝，很美丽，对吧。这是研究院的一位老博士二十年前在澳大利亚海岸带回来的人鱼细胞制造出来的产物，她被冰封很久了，所以，看起来非常虚弱。”莎卡拉尔在我身后解说道。
　　是的，她看起来那样脆弱，而这种脆弱却使这条雌性人鱼具有着一种剔透绝尘的美。我注视着她的时候，丝毫没有联想到莱茵的形容词，因为她看上去不像个女妖，更像个纯净的天使。
　　那是一只热带红尾人鱼，我猜想她的寿命短也许跟这儿寒冷的水温相关。她生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漂浮在波光中像一片圣洁的雪，使得本来就白得泛蓝的皮肤散发着一层晶莹的雾气，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水光蒙眬，仿佛是在哭泣。
　　人鱼很悲伤。
　　我的心绪莫名地被人鱼的眼神拨动了一下，竟然觉得这条被人类克隆出来的人鱼的眼中蕴藏着那样深切的悲伤，仿佛在为自己的孤独而无力地叹息着。
　　“对不起……别害怕，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同类在一块了，好吗？”
　　我将手放在玻璃壁上，看着她用嘴形诚恳地诉说。男人的保护欲使我徒生出一种想要安抚这只脆弱的、美丽的生物的冲动。一阵透不过气的罪孽感压在胸腔上，尽管我与莎卡拉尔同样希望能探究人鱼的一切，并了解它们，可是我同时感到这种克隆出人鱼，却无法使她存活多久，将她作为配种的实验体的行为，有多么冒犯这种神奇的生灵。
　　研究和培育是两码事，我们没有权利主宰它们的命运。
　　“嘿，莎卡拉尔，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尽管清楚除了配种，没有更好的办法安抚暴躁的阿迦勒斯以便使研究继续下去，可人鱼的悲伤使我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假如配种成功……我的意思是，假如雌性人鱼成功受孕，我们是否能成功地保证人鱼胚胎存活，使它们顺利成长？并且这两条人鱼是不同水域的品种，假如生下来的人鱼成长到一定年龄，我们怎样判断将它们放生到哪里？”
　　“很抱歉，我的小学士。”莎卡拉尔走近我的身边，倚靠在玻璃外壁上，冷漠地耸了耸肩，如同冰雕一样漂亮的面孔毫无表情，“我们并没有计划那么长远，也并没有将培育出来的人鱼幼苗放生的准备。你需要明白，我们和你并不是同一种人，德赫罗。”
　　“同一种人？”我为这几个字困惑不已，可当我想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莎卡拉尔抬手做了个简单的示意，我便听到耳旁传来扑通一声，“等等！”
　　我叫道，而已经来不及阻止莉莉丝掉进了水库，她白色的长发在水中晕染开，像一层融化的冰。
　　一阵不祥的预感突然从内心蔓延上来，我感到心跳在加速，莫名的慌张感使我攥紧了拳头，目光紧紧地跟随着莉莉丝的身影向下沉去。我看着她缓慢而优雅地摇曳着鱼尾，逐渐自由地游弋起来，似乎感应到了阿迦勒斯释放的雄性激素，而寻找起了他的踪迹。
　　阿迦勒斯，你在哪里？你的同类，你的配偶已经出现了啊！
　　我默默地在心中念着，既焦急又不安地期待着他的出现，当那片黑压压的雾气终于在深蓝色的海水中透出他的轮廓时，我忍不住神经猛地一跳，一股战栗感由内至外，双腿打了个哆嗦，差点顺着玻璃柱滑跪下去。
　　“德赫罗！别看了！”莱茵一把搀住了我的手臂，我不耐烦地挣脱了一下，径直走到莎卡拉尔身边，“嘿，博士，我想我需要一根电子香烟，您有对吗？”
　　我指了指她胸前的衣兜里露出的盒子的一角，莎卡拉尔笑了一下，抽出一根细白的烟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蹲坐下来观察着水库里的情景，将香烟咬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叶的气味流过鼻腔，有效地缓解了我不太对劲的精神状态，使我立刻平静了下来。
　　我看到阿迦勒斯和莉莉丝正在缓慢地靠近彼此，这是个好的开始，希望他们能顺利地完成□□。莉莉丝似乎比阿迦勒斯显得更有热情，她轻盈地围绕着阿迦勒斯游曳，仿佛在翩翩起舞，而暴躁不安的阿迦勒斯却出人意料地异常冷静。他只是颇为倨傲地伸开双臂，好像在等待莉莉丝主动投入怀抱，就像一个拥有无数嫔妃的帝王。
　　这与许多兽类□□期间的表现截然不同，无论是陆上还是水里，普遍都是几只雄性争夺雌性，雄性争奇斗艳只为获得雌性的青睐是通常存在的表现，可现在……
　　阿迦勒斯，你在刻意卖弄吗？快上啊，伙计！
　　我攥着拳头默默地捏了一把汗，夹着电子香烟吐出了一口水雾，在莉莉丝投向阿迦勒斯的臂弯的那一刻，连下一口空气也忘了吸入。
　　阿迦勒斯拥住了莉莉丝，并低头在她颈项前嗅着她的气味。我感到越来越莫名地紧张起来，整个人几乎要伏在玻璃地板上，然而下一刻我却看见了更令人震惊的景象——
　　“啊！”莎卡拉尔在我的身后猛地惊叫起来，而我则吓得差点跌倒在地，香烟掉在了地上，手却僵硬得一根指头也动不了。只见一大片紫红色的血雾从莉莉丝的周身扩散开来，同时裹挟着支离破碎的□□与残肢，她白色的长□□浮着，牵连着底下一枚曾经如蔷薇花苞一样美丽的头颅和暴露在外面的喉部血管，缓慢地浮上了水面，那双美丽的绿宝石般的双眼绝望地看着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如泣如诉。
　　而阿迦勒斯，正抱着那具无头的鱼身，像一条真正的虎鲨一样，野蛮地撕咬着莉莉丝的皮肉，深色的瞳仁里闪烁着饕餮般的食欲，英俊的面孔此时在浓雾般的血色中显得狰狞如鬼。
　　他的的确确，是一只凶猛而恐怖的野兽，我真不该被他的外表迷惑！
　　“不，不！我的天啊，莉莉丝！”
　　我狠狠地锤了一拳玻璃地板，感到无比惊骇和心痛，身体比头脑的反应更快速，我冲下了三楼的实验室，疯狂地砸着舱门，大喊道：“阿迦勒斯，阿迦勒斯！你给我停下，那是你的同类，你的同类啊！”
　　阿迦勒斯像是听到了我的呼喊，吞咽的动作竟戛然而止，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他脸上的凶恶、残暴霎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情。
　　那被血雾缭绕的薄唇若有似无地勾了起来，他深深地盯着我，舔尽了唇边残留的血肉，放开莉莉丝的尸身，朝我迅速地游了过来，快得跟离弦的箭一般，修长、高大的身躯转眼就笼罩在了我面前。
　　这个举动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捂住嘴巴，退后了一步，正撞上了身后的人。我立刻回过头去，便看见莎卡拉尔用一种非常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身后的莱茵则是一脸铁青。
　　“德赫罗先生，你命名这条人鱼为……阿迦勒斯？”莎卡拉尔诧异地睁大了金丝眼睛后面的眸子，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玻璃舱门前的阿迦勒斯，“并且它居然能够回应你的呼唤，我的老天！它竟然听从你的训导？你是怎样做到的？”
　　“不，不不！您弄错了，博士！”我忽然意识到我竟然又重蹈覆辙，急忙快步从舱门前走开，直到离开阿迦勒斯的视线，才摆摆手向莎卡拉尔解释道，“那个单词不是人鱼的名字，仅仅是一个呼唤它最有效的代称，并且达文希与我讨论过，这个词的含义很可能……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莎卡拉尔跟着走了过来，她扶了扶眼镜，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如果把这个单词可能代表的意思说出来，他们也许就会和达文希的异常举动联系在一起，很可能会将阿迦勒斯置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我支吾着，莎卡拉尔耐心地看着我，并给我重新递了一支电子香烟。
　　我咬在嘴里，咽了口唾沫：“是……表达我是你的同伴的含义。”我在心中发誓，我不是故意违背了科学求实的精神撒谎，嘴上却大放厥词，“也许正因为这样，人鱼才会立刻被这串单词吸引，这一定是人鱼种群中具有特殊含义的信号。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我和达文希尚持保留意见，还需日后观察才行。”
　　莎卡拉尔对我的回答显然有些失望，她转头看向阿迦勒斯，遗憾地叹了口气：“莉莉丝是我们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克隆种，没想到就这么付之一炬……真不知道，这条雄性人鱼怎么会突然发狂，竟然将她当作了食物……”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也跟着缩紧，我甚至不敢侧头去看水库里莉莉丝的惨状，从刚才开始便隐隐作祟的负罪感在此时变得沉重起来，压抑着我的心跳。
　　我情不自禁地按了按胸口的一颗钮扣：“我也搞不明白这点，达文希说人鱼自从来到这里一直是绝食状态，连同在一个水库里的海豚都与他相安无事……”
　　“所以，德赫罗，我们需要你全心全意的协助，只有你能与人鱼沟通。”莎卡拉尔打断了我的话，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手指隔着衣服轻轻地掐着我的骨头，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确实如达文希所说，是个生物学天才，我郑重地请求你，接受我们研究院的聘用，专程负责人鱼研究项目。我想，这个研究的成果也是你毕业考察的关键，对吗？而这个成果，对俄罗斯政府的一个生物技术研究项目，也同样重要。”
　　“您的意思是……让我为政府工作？”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压力从天而降，却无从拒绝她的请求。我直觉认为，莎卡拉尔与我说这句话的语气仿佛不像是以博士的身份说的，而是以上校的权威在要求，假如我拒绝，我可能会就此与研究人鱼的大好机会失之交臂，仅仅是考虑到这一点，就足以令我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我点了点头：“我接受。”
　　“那么，作为导师，我将会全程辅导德赫罗完成这个项目研究。他没有经验，也不是研究院的人，博士。”
　　一旁的莱茵迅速接话道，他的语气透出些许掩饰不住的紧张，好像话中有话似的，我从未见过莱茵这样谨慎、小心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奇怪。
　　莎卡拉尔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抱起双臂，背过身去：“很可惜，我的意思是需要德赫罗独立完成研究，莱茵，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学生，他如你所说过的一般出色，作为导师，你应尽的义务已经完成了。”
　　“不！独立完成？您了解这种人鱼是怎样的可怕生物吗？我必须对我的学生的安危负责！”
　　莱茵抗议道，他一只手挡住我的身体，仿佛莎卡拉尔会将我强行绑走似的，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寻常的戒备气息。这实在使我感到无法理解，莱茵并非我的监护人，有什么理由这样限制我的决定？还说什么保护我……
　　要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这几年的确是有的，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在乎我的死活。我也不可能因为领他的情就放弃对人鱼的研究，毕竟这是我毕生的追求。
　　“我想我能够完成独立自主的研究，莎卡拉尔博士！”我执意与莱茵唱反调，退到莎卡拉尔的身边，面朝着莱茵，他的眼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非常复杂，我甚至从他的瞳仁里读出了浓浓的后悔的意味。
　　“回来，德赫罗，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看着我，眼神如利箭一样，却说出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我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几个字的含义，就看见身旁的莎卡拉尔忽然抬起手指摸了摸胸前的钢笔，似乎想将它抽出来写点什么，莱茵的表情却在此刻唰的一下变了，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然后如同遭到电击一样猛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我错愕地愣了一两秒钟，莎卡拉尔则惊叫了一声，蹲下去推搡着莱茵的身体：“天啊，他晕过去了？我们快将他送到医院去！”
　　她这样叫着，外面很快冲进来几个跟随我们一同进来的穿军装的警卫，我还没来得及凑上去察看，莱茵就被他们迅速抬了出去。
　　“喂，等等，他怎么了？”我奇怪地跟上去，却被莎卡拉尔拽住了衣服，“没什么，不用担心。莱茵以前与我共事过，他患有癫痫，情绪激动时就容易这样，放心，他会得到及时的救治，实验室上面就是冰岛最好的医院。”
　　“噢，这真让人吃惊！”我放下心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莱茵看上去就像个军人一样健康，没想到居然患有癫痫症，难怪他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疯了一样善变。
　　当天晚上，在莎卡拉尔的安排下，三楼的观察室里布置好了我的书桌、床铺，甚至还有简易的沐浴室，俨然是我的起居室。我对此十分满意，这样我可以心无旁骛地进行纪录研究，从透明的玻璃地板往下看去便一目了然。
　　只是，尽管有高科技的阻隔设备，与人鱼共处一室还是不免让我有些惧怕，莎卡拉尔却告知我警卫就在门口，只要我在书桌上的电脑上呼叫，他们随时能够进来保护我的安全，并且她在临走前还留给了我一把能够连续发射的麻醉枪，这有效地打消了我的顾虑。
　　我想今夜，大概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因为我竟然拥有了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并且是在海面之下。而明天，我就可以开始进行这项令我期待多年的人鱼研究项目了。
　　真令人激动。
　　我合上双眼，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地入眠，不久就沉入了睡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