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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替换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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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脑海中涌现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人鱼朝我的小臂俯下了头,我的衣服因为挣扎而撕裂了,露出了一大片皮肤。人鱼似乎对我裸露的皮肤很感兴趣。
我愕然地看着人鱼的头贴近了我的衣缝处,深深地嗅了一口,他的鼻翼皱起来,嗅得极其陶醉,就好像我的手上拿着一杯诱人的美酒,抑或是一块鲜美的食物。如果这个举动换作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来做,我不会感觉到一点儿奇怪及恐惧。
可现实是……我面对的是一只随时会攻击我的、难以捉摸其动机的雄性人鱼。
我感到的只有恐惧。我眼睁睁地看着人鱼的头俯得更低了,他的手放开了我的腿,撑在我的身体两侧,用修长有力的手臂形成了一道禁锢我行动的桎梏。
他的指甲长而锐利,指缝分叉的地带生着一层半透明的蹼膜,同样尖锐的肩胛骨从弯曲的脊背上凸出来,像两根未生出来的恶魔的翼骨。
人鱼在深海世界里,一定是令人胆寒的捕猎高手。而现在在陆地上,他同样是一名天生的杀手。先不提我该如何驯服他,眼下如何脱身更是燃眉之急。
我的额头突突直跳。人鱼此时垂下头去,眼皮却向上抬着,目不转睛地捕捉着我的目光。我不知道,真一先生说过的夜煞与生俱来的诡异力量是否是真的,可我此时确实就像是遭受到了某种诅咒一样,被钉在原地,难以动弹。
我眼睁睁地看着浓密垂散的发丝之中,人鱼薄如锋芒的嘴唇微微咧开,探出一抹猩红的舌尖,低头贴上我的手背——我瞥到,那里有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
他想做什么?
我飞快地缩回手,心中警铃大作。他抬起头来,我们不可避免地四目交汇。那一刹那,我的咽喉犹如被什么猛地扼住,无法呼吸。
因为,他的眼神……
——那是一种属于兽类的,饥饿的,充斥了本能欲望的眼神。
我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会张开嘴把我撕咬成碎片。
——再不采取措施,天知道这种可怕的猜想会不会变成现实!
以他现在行动自如的状态看,几个小时前注射的麻醉药已经失效。这个家伙的新陈代谢非常快,即使我再打入一针麻醉药也不会危及他的生命。
这样想着,我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疼痛立刻让我从这种被麻痹一样的状态中当机立断地付诸了行动,我扣动扳机,将细小的麻醉针头准确地注射进了人鱼的颈部。
他的肩膀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眼神深沉地盯着我。
那一刹那我感到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我甚至一时间认为麻醉失败了,而我立刻就要丧命在他的利爪之下。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事态并没有如此发展。
人鱼晃了晃身体,尖利、滑腻的手没支撑住重心,朝一旁歪倒下去。我趁机抽身而起,脚却一下子踩在他滑腻的尾巴上,整个人倾倒下去。我慌忙撑住了地板,来不及转移重心,双膝一下跪在了人鱼巨蟒似的长尾上。
人鱼因为我的重量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本来已经半眯起来的双眼咻的一下又睁开了。我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深瞳里,腰脊骤然被收紧,我能感觉到人鱼的蹼爪尖锐的触感渗透了我背后的衣料,似乎立刻就要将我撕裂成两半。
情急之下,我举起麻醉枪就对准了他的头颅,威吓道:“嘿,伙计,听着,我真的不想伤害你,除非你先放开我。你应该清楚这个东西的厉害。”
我毫无避讳地,鼓起勇气怒视着人鱼的眼睛,一字一句,居高临下地低头警告道。同时,用麻醉枪在它的头颅上顶了顶。
我并没有指望他能听得懂英语,但以他的智商,我判断他能理解我的威胁。既然要驯服人鱼这种高智商的兽类,使之顺从,配合研究,就必须采取另一种新的方法。
我要让他意识到,我比他强,比他更聪明。我必须得先征服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麻醉药的辅助,我发现这个方法,似乎真的立刻奏效了。
人鱼顺从地放松了按在我脊背上的那只手的力度,只是轻轻地搭在那儿。他慢慢地半翕起了眼皮,浅色的睫毛犹如湿润的羽翼般低垂,几秒钟前那种噬人的眼神柔和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驯服而又迷茫的神情。
除了人鱼那与生俱来的阴戾之色,我不得不承认他此时的模样温顺极了,甚至比一只海豚看上去还要无害。而这种剂量的麻醉药的确是针对海豚的,也许不能让他昏睡过去,但至少能让他的行动迟缓,感到困倦。
并且,人鱼一定是恐惧麻醉枪的威力的,尽管他的笑容让我产生了那种可怕的感觉,但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实在难以相信人鱼的智商会高到与我玩弄阴谋诡计的地步。
我为终于把控住了局面而松了口气。
等到他的呼吸变得平缓、舒长起来,应该已经陷入麻痹状态后,我才腾出手,从刚才甩在边上的医药箱里翻找出了消毒药水,为他的伤口清洗、检查。
人鱼肩膀的伤口撕裂得很大,暴露出来的肌肉上覆盖了一层半透明的黏膜,有效地阻止了血液的流失,但同时也拖延了伤口愈合的速度。并且,薄膜下有一块异样的凸起。我小心翼翼地为他做了局部麻醉,剪开黏膜。果不其然,我在他的伤口里夹出了一颗断裂的鲨鱼牙齿——
尽管只有一半,但它足有我的大拇指甲盖那么大,而且边缘布满了锯齿。
这玩意属于一只成年虎鲨。就在几个小时或一天前,人鱼曾与一只成年虎鲨发生过剧烈的冲突。从他现在还健康存活的情况以及鲨鱼牙齿的断裂程度看,这条鲨鱼的命运,一定比他悲惨得多。
说不定……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我禁不住探手下去摸了摸人鱼的胃部。那里果然鼓鼓囊囊的,食物还未消化掉。他也许是与鲨鱼争夺食物,又或者,那条鲨鱼就是他的猎物。
我不禁为人鱼的攻击力而啧啧称奇,想象着他与鲨鱼在深海中博斗的情景,那一定是一幅非常惊险的画面。
人鱼可不知道此刻我在思考什么,只是静静地眯着眼睛,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他微微挑着眉头,垂眼看向我放在他胃部的手,露出一种饶有兴味的神色。
就仿佛在他面前做着这一切的我,只是一个有趣的、不小心冒犯了他的天真孩童。
这种想法引起我一阵强烈的不适,我连忙撤开手,想去为他缝合。然而,我的手腕却被他的另一只蹼爪按住了。
脑海中警铃大作,我立刻抓起麻醉枪抵在他的额头上,以示警告。人鱼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我的枪口,似乎不以为意,既没有感到畏惧,却也并未露出任何攻击的意思,依旧懒洋洋地卧在地上,活像一只晒太阳的海豹,擒着我手腕的力度也很轻。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手背被人鱼湿润冰凉的蹼爪覆盖住了。他的目光也聚焦在我的脸上,眼底仿佛藏有一缕蛰伏于静水下的暗流,在期待什么,暗示什么,就像是表达某种复杂的诉求。
既然要理解人鱼这种神秘的生物,不如从现在开始,试着与他和平相处,也许比试图驯服他有更好的效果。这样想着,我索性大着胆子,顺从他的手势,在他的肩头放松地摊开了手掌,顺着他的脊背轻轻抚摸,就像对待一条海豚那样轻柔而友好。
正如我之前猜想的,人鱼的皮肤光滑细腻得如同一匹上好的丝绸,比人类的皮肤厚且柔韧得多,抚摸时,就好像一只大型虎鲨从我的手下游了过去,莫名地,一股隐约刺激着我的兴奋感自心底升腾而起。
人鱼似乎同海豚一样,十分享受人类的触摸,他甚至惬意地仰起了修长有力的颈项。
这种特别的行为让我有种在为人鱼服务的错觉,就像在为他做什么精油SPA一样,有那么享受吗?我不由得感到有点好笑。可就在此时,我突然注意到,人鱼的鱼尾上,所有的鳞片都缓缓地立了起来,并且开始了轻微而快速的颤动。
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一种莫名不安的预感驱使我闪电般地站起了身。
此时,人鱼的身上,不可思议的变化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胸口,心脏的部位,有一团蓝色的光晕从皮肤下面隐隐浮现,以至于皮肤表面呈现出一种几近半透明的质感……使淡蓝色的血管都逐渐清晰可见,宛如从胸口处蔓延开来的光丝,令他的整个身躯都泛起一层冷冷的幽光。
我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看着人鱼,他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瞳,不知道是否是由于反光的缘故,也透出鬼火般幽蓝的光亮。
而他的嘴角也若有似无地勾起来,构成一抹神秘的微笑。
下一秒钟,强烈的眩晕突如其来,伴随着嗡嗡的耳鸣声,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了,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困缚。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蓝的幻象,似乎有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淹没,汹涌的水流纠结成一股漩涡,将我拖下不知名的深渊。我喘不上气来,本能地伸出双手想去抓握住什么,便触到一把潮湿的、犹如水草般的发丝。我的手腕随之一紧,被一双冰凉的蹼爪紧紧地扣住,身体下一秒钟就像被拽离了地面,游曳而起,又转而向下冲刺。我的脚下分明是地面,可此时我却好像在冲向深海,巨大的水压挤迫着我的鼓膜和胸腔,阵阵剧痛袭来,一丝奇异的低吟混杂在耳鸣间,钻入我的颅骨——
“A…ga…res…”
我的心脏猛然一悸,收缩成一团。一种不知名的感受翻涌而起,就像听见了暌违已久的故人的召唤,既熟悉,又陌生。
A…ga…res?
不知怎么,我的脑中竟然浮现出曾经偶尔读过的《所罗门之钥》, Agares…听起来真像七二柱魔神中的那位阿迦勒斯……难道这条人鱼就是来自地狱的魔神吗?
他此刻要吸走我的灵魂,将我带入黑暗的无尽的地狱深处吗?
就在我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呐喊:“德赫罗!”
“德赫罗!”
那个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穿透了迷雾而来,一下子击打在我的神经上。所有的幻象与幻觉在一刹那间消失,我突然惊醒过来,感到身上压制的力量一松,便看见人鱼从地上蛇盘而起,化作一道修长的黑影,跃入了水柱之内,隐没在了水草之中。
我惊慌地在原地呆了一两秒钟,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上半身的衣服残破不堪,脊背上破了一个大口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些幻觉、那些幻象是怎么回事?
我望了望一片平静的水面,丝丝疑惑犹如海藻缠上心间。
“德赫罗,你在哪里?”
那是莱茵的声音!他似乎正在我头顶的甲板上。我急忙将散落一地的药箱和DV收捡起来,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底舱。
我飞快地从底舱回到了自己的私人舱室,趁莱茵还没有追来,便将所有的东西一并塞进了床底,把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了个精光,便冲进了盥洗室。这样也许他问起时,我可以说自己在洗澡,所以没有听到。尽管这种借口有些牵强。
我心惊肉跳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拧开了水龙头。花洒里热水喷涌而下,我匆匆将自己冲洗了一遍,却无论如何难以冷静下来。身上残留的人鱼身上那种奇异的香味似乎怎么也洗不掉,闻来叫人感到头晕目眩。
我仰起头,任水流浇洒在脸上,意识仿佛跟随袅袅上升的水蒸气升向高空,再流向大海。眼前尽是深深浅浅的暗蓝色的海水,我向海底沉去,沉得越来越深,深到光也无法波及的大洋深处。
然后,一道修长的影子从黑暗处游弋而来,分开了水流,在我的幻觉中剥离出了轮廓。它变得越来越清晰,向我靠近过来。
接着,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缠住了我的身体,往下拖去,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蛊惑道:“A…ga…ras…”
Agaras…这串音符是什么语言,又有什么含义?
我似乎,就在昨晚曾经听到过。我努力地回想着,然而记忆却始终有一小截断层无法拼凑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就好像有人将录像带刻意剪过,又再次粘接在一起一般。
水流击打在额头上,似乎将我混乱的大脑冲得更加混乱,一定是昨晚彻夜未眠的关系。
我将花洒关掉,甩了甩湿漉漉的头,转过身撑在湿滑的墙壁上虚虚地喘气,企图用寒冷使自己清醒一些。残余的水流从我的脖颈上淌下来,沿着发丝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草一样遮挡住视线,让我不禁想起人鱼浓密的长发,更情不自禁地想起被那双深色兽瞳注视的感觉,立刻感到心跳加速。
刚才闪现出来的疑问,又一次徘徊在我的心头。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幻觉……为什么?那个不明意义的agares…会让我产生这种莫名的感受,像是……很久以前,我就听到过似的?
我曾经在哪里遇见过这条人鱼吗?
天哪!德赫罗,你搞研究把自己逼疯了吗?
我用拳头抵住嘴唇,张嘴狠狠地咬了自己的手背一口,又嫌不够似的,在墙壁上用力砸了一拳。
鲜血沿着指缝慢慢淌下来,疼痛使我立刻清醒了不少。我的脑海中甚至回忆起来了刚才的幻觉:人鱼的头发纠缠着我的身体,他拽着我在海中自由地游曳,向无尽的海底深渊游去。一团海市蜃楼一般的蓝色光晕,在深邃的不知名处的海水中隐隐浮现。
怎么会出现这种幻觉?
是人鱼的声音……在对我的精神造成什么影响吗?
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塞壬,会用歌声迷惑过往的水手,将他们溺毙在海中一样?
难道这就是真一先生说过的“人鱼的诅咒”?我已经身中恶诅了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一定是太疲劳了。我拍了拍额头,在心中自我安慰道。拿起了一旁的浴巾,刚刚裹住身体,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明明锁上的门,不知怎么,突然被人打开了。
我的心中一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德赫罗,你怎么在这儿?”
莱茵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掩饰的怒气。
不能让莱茵发现我手上的血。我想着,依旧撑在墙壁上,试图装出冲澡后懒洋洋的模样,半侧过头去:“嘿,怎么了?伙计?一大早这么着急做什么?”
雾气迷蒙中,我看见莱茵的脸色阴沉着,几乎是铁青的颜色,目光却如刀割,我的脊背一阵发紧,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窜了上来。
我如芒在背,十分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绕开他就匆忙往门外走:“喂,我说,哥们,这里挺热的,有事咱们出去说怎么样?”
说着我一个箭步地去拉莱茵身旁的浴室门,可惜他终究比我更快一步,比我高大得多的身躯一转身就挡住了我的去路,顺手将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我的视线顺着他青筋暴露的手腕溜上去,正撞上他褐色眸子里锐利而灼人的目光,那句他曾说过的恐吓唰的一下乍现在脑海中,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莱茵,我……”
我咽了口唾沫,试图解释什么,还来得及说出完整的句子,脖子就被莱茵肌肉发达的手臂一把勒住,我立刻感觉到一股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我昨晚说过什么?德赫罗?嗯?”
我没想到莱茵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因为除非发生什么要紧事,他平日里都显得斯文而诙谐,一副典型的教授和学者的模样,压根不是从昨晚到现在的状态。我甚至怀疑他有双重人格分裂症。
而此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因为猝不及防而感到害怕了。我真的有些相信他的恐吓不是说着玩儿的。
我的脊背冷汗直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莱茵,你冷静点!”
莱茵哼笑了一下,尽管那笑意听上去叫我更加毛骨悚然:“你忘了?那么,要不要我用行动帮你回忆一下?我警告过你,别擅自接近人鱼这种危险的生物,可落在水仓里的荧光棒是谁落下的?”
我的呼吸骤然发紧,为自己的疏忽恼恨得有种想要撞墙自杀的冲动。狡辩成了徒劳,可我依然难以嘴软:“那也许,也许是今天在甲板上落下的,我发誓我没有去!”
“我不会相信你的誓言,德赫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莱茵突然叫着我的本名,声音沉得透过我的脊背震得我的胸腔发麻。他对我下着这样的定论,就像在做一份事实确凿的生物鉴定。
随着他的手臂缓缓收紧,我确定莱茵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弄死我,而这条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救我!
“莱茵,我可是你的学生!是你带我出海的!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为了一条人鱼?”
——尽管,这是一条异常珍贵的,将轰动全世界的人鱼。我吼叫了一声,用力挣扎起来,可是与他的肌肉力量相差太悬殊,每一寸可活动的空间都被限制得微乎其微。
“德赫罗……我警告过你,别挑战我的忍耐力。我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莱茵用一种半威胁半商量的口吻说道。他像警员逮捕罪犯那样把我的双手按在身后,“我希望我的学生足够听话,成为我最好的助手,而不是阳奉阴违。如果你一直这样,将会给这个研究项目造成很大的麻烦。别逼我,把你的名字从项目中……抹去。”
抹去。
我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为这句话而呆了几秒。
我想他的言下之意,大约抹去的不止我的名字,还有……
莱茵的态度又一次加重了我心中古怪的感受。他对待人鱼研究项目的态度……简直不像一个学者在对待一个研究项目的态度,哪怕这个项目再重要,也不至于如此。他的态度就像是……就像是……
我一时想不出准确的形容,可硬要形容的话,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那些克洛勃(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间谍对待什么机密的军情一般夸张!
这真的只是一个研究项目而已吗?
“怎么了,德赫罗?终于知道害怕了?”莱茵在我的耳边低低地道,“这里可不是学校……而是太平洋的中心,想要处理一具尸体,实在非常容易。”
“你……你不会的。”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呼吸声,“你不会,也不敢那么干的,莱茵。如果你是在开玩笑,那么我得告诉你,这个狗屁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莱茵忽然大笑出了声。他擒住我的双臂,将我拉得翻过身来,大手扳住我的后颈和头颅,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来,与他的脸相对。我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咬紧牙关,使自己的面部轮廓显得硬朗一些,让他清楚地认识到我并非一个弱者。
“为什么不让我触碰那条人鱼?莱茵?其实不是为了我的安危……是什么别的原因吧?别忘了,是我……是我们一起寻找到他的踪迹的!这是我们的研究项目!哪怕你是我的导师,也无权抹去我的名字,抹杀我为了寻找和研究人鱼做的一切努力,要知道,这是违反学术道德的!”
莱茵威胁的笑容在我的逼视之下慢慢敛去了,神色隐忍而压抑,就仿佛印证了我的猜测。他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凑在我的耳边道:“德赫罗,你太单纯了,总有一天,你所认为的一切,所谓的学术道德、研究精神,都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轰然倒塌。”
我无比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残酷的现实”是什么,只是有种预感,这趟以研究人鱼为目的的旅程,似乎越来越古怪了。
而眼前的莱茵,似乎也变得渐渐面目陌生了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莱茵?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莱茵粗暴地打断我的问话,将我推搡着走出浴室,就在这时,脚下猛地摇晃了起来,一股似曾相识的异香从空气中飘了过来,浴室里突然啪的一声变得一片漆黑。
我什么也看不清楚,却感到莱茵离开了我的身体,简直是被一股力量拽开的一样突然,紧接着他在一片漆黑中发出一声闷哼,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暴风雨!暴风雨!”
外面传来水手们遥远的大喊。
我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猛地撞开了浴室的门,甚至来不及捡起浴巾,赤裸着身子就跑了出去,冲回了自己的舱室,紧紧地关上了门。
窗外风雨大作,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吹枯拉朽般,吹得整艘船都在剧烈地颠簸,玻璃上布满了横飞、斑驳的雨线,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扶着床栏在床上坐下来,拾掇干净的衣物穿上,然而就在我套上衣的时候,我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从窗外的雨雾里飞快地掠了过去,速度快得非人。我心想大概是船上的什么东西被风刮跑了,可将衣服套上后,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间,我竟然在窗户上发现了一个诡异的变化。
窗户的水汽上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一个人的手印,可是指缝间的印子却连在一起。
那是,人鱼的蹼爪。
我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那个印子又荡然无存了,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走近了些仔细查看窗子,抹了抹冰凉的玻璃。那里的确什么也不存在,只有交织的水痕。
我大概真的是疲劳过度了。
我揉了揉额头,看着窗户外的风雨越演越烈,再清楚不过,这种天气最好的状况是待在室内,出去既帮不了水手们,而且会徒增落海的风险。而此时我的头脑昏昏沉沉的,犹在梦中,也没任何精力思考其他,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忽然被一阵湿冷的寒风吹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舱室内一片暗沉,天色阴郁得像莫斯科濒临极夜的那几个傍晚,是暗沉沉的红色,如同浸透了血。桌前的那扇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凛冽的海风呼呼地往室内灌。
我打了个喷嚏,急忙起身将窗子关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墙上的夜光钟。
才过去仅仅半个小时而已,怎么天色就变成这样了?
我奇怪地想到,顺手拧开了桌面上的台灯,反光折射在夜光钟的玻璃表面上,我的目光不经意掠回去了一眼,却如同被粘住了一样,定在了那儿。
玻璃钟面映照着我背后的位置,门后的阴影里,藏着一道黑黑的影子,两点幽幽的亮光若隐若现。
我的肾上腺素霎时间上升到了极限,感到毛骨悚然。
人鱼,竟然在我的屋子里。
我的呼吸仿佛停止了,身体则像是被胶着在了原地,只听见背后人鱼那种从喉腔发出的低鸣声越来越近,台灯闪了几下,发出嘶的一声,四周立刻重新沉回黑暗里,一股潮湿的气味已经在背后近在咫尺。
“De…sah…row…”
那些音节竟然像是在呼唤我的本名一样,一只湿淋淋的蹼爪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地打了个寒战,身体比头脑的反应更快,我扶着桌板一跃而起,以平时从未有过的敏捷速度,一把推开窗翻到了外头的甲板上。
“伙计们!救命!来人啊!”
我跌跌撞撞地在足以蒙蔽视线的雨雾里疾奔起来,却没有看见一个水手的踪影,连莱茵也不见了,船长室里昏暗的灯光忽明忽灭,诡异无比,我仿佛正处在一艘幽灵船上,偌大的三层船舱里只有我一个人。
当然,还有那条鬼魅似的人鱼。
“De…sah…Row…”
人鱼低沉如魔咒一样的声音穿透风雨而来,如影随形一样地追逐着我的听觉。我确定他真的在喊着我的名字。他是如何知道的?我的天哪!
尽管人鱼之前似乎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可在此种境地下,我无法不感到恐惧,面对被注射了麻醉药的人鱼和在陆地上自由行动的人鱼根本是两码事!我必须立即取得麻醉枪,避免受到人鱼可能的袭击,更不能让他回到海里。
我努力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稳住步伐,朝船长室的方向直冲过去,爬上了通往二层船舱的阶梯,然而慌乱中脚下一滑,整个人失控地往下栽去!可下一刻,料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只感到身后乍然一道风声袭来,脊背被什么阻挡了一下,腰随之被卷住,身体竟然悬了空,但仅仅是一秒钟,我便压在了一条长而粗壮的、滑腻的、布满鳞片的东西上。
我立即撑起身子来想逃开,然而刚翻过身,便被笼罩在我上方的黑影挡住了去路,腰间一紧,便被一只湿漉漉的、冰凉的手掌勒住了身体,我挣扎着坐起身来,朝阶梯上退避,然而腿脚被他的尾巴牢牢地卷住了。
人鱼半俯着身子寸寸紧逼上来,身体很快高过了我。他潮湿的长发在暴雨中如同海藻拖曳在我的手臂上,及至脖颈、头颅,最后把我的视线遮蔽在一片阴影里。倾泻而下的雨水几乎要使我无法呼吸,我眨着眼企图使视线清晰一点,却依旧感到眼前混乱一片。
模模糊糊的,人鱼苍白的脸从发丝中靠近,凑在我的锁骨边,双爪擒住了我的胳膊,头颅在我的上身徘徊,像是仔细地嗅着我的气味。
我甩了甩头发,慌张地皱眉抖掉眼睑上的水,盯着人鱼的举动,心跳剧烈得要破体而出。
天啊,这条人鱼到底想做什么?
眼下人鱼竟然露出了白森森的尖牙,盯着我裸露的上身,目光梭巡着,就像是在仔细地检查什么,目光随之落在了我的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手背在浴室的墙上砸伤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剧烈活动而裂开了,正汩汩地淌着鲜血。
人鱼是在寻找我的创口,他嗅到了鲜血的气味,就跟鲨鱼一样。
这一瞬间我甚至有种在海里遭遇大白鲨的感觉,认为自己下一刻必死无疑,可是恐惧中残存的理智让我对人鱼这种不同寻常的行为心存一丝侥幸。他是将我作为食物的,可为什么他不直接袭击我?
也许是因为,人鱼习惯品尝猎物。脑子里储备的所有生物知识在面对人鱼这种充满了神秘、未知的生物时,似乎都化作了无用的鸡肋,心底只余下一个声音在叫嚣:不!我不想这么痛苦地死!
眼睁睁地看着人鱼抓起我受伤的手,凑近了他咧开的嘴唇边时,我拼命地蜷起了手指,恐惧得发不出一丝声音,以为自己下一秒钟就要被咬去几根手指。
然而,人鱼只是用他的尖牙轻轻地含住了我指尖,舌头在我的伤口上舔舐起来。他的爪子牢牢地抓着我的手掌,舔的力度却很柔和,我能感到他锋利的牙齿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以免将我弄伤。
我惊愕地看着他的脸,感觉即将跳出喉咙的心脏仿佛同时被他的尖爪攥在嗓子眼,悬而不下。
我努力地劝说自己冷静一些,也许人鱼是在表达友好之意,因为我为他治疗伤口,而他现在用他特有的行为为我治伤,就像传说中人鱼的报恩一样。
可是我一点也无法劝服自己。
我将脚抵在阶梯上发力,急躁地想把手从他的嘴边尽快拽离,无奈腕部被钳子般的力度攥着,我的力度只是令自己受到折磨,但尽管没有松开对我的挟制,人鱼却威胁我似的紧了紧牙关,并终于停下了这种诡异的行为。
当他的嘴唇稍稍离开一点距离,我才注意到我的伤口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裂开的破口竟然已经无迹可寻,只有一些血迹还残留在我的手背上。
人鱼真的没有恶意,他在替我治伤,并且他使我愈合了!人鱼的唾液里含有某种能使受损细胞快速再生的物质,我的天哪,这简直是一个生物学上的巨大奇迹!
明明亲眼见证了这个事实,我却仍然感到不可置信。恐惧被抛却脑后,我一时激动得忘乎所以,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嘴唇,感叹地自言自语:“你真是个奇妙的存在……”
人鱼微微咧开唇齿,喉头像是在回应我一样发出低沉的震动:“A…ga…ras…”
“A…ga…ras…”我下意识地,有些急切地重复道,想抓住这个难得的与他交流的契机,“你有名字的对不对?阿迦勒斯,这是你的名字吗?”
人鱼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盯着我,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了,像是有些兴奋。我猜想他其实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便只好在暗地里下定论。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命名,这是每一个研究课题必须要做的事。
“阿迦……”
我试着将对话进行下去,却因为他的下一个动作卡了壳。他把头凑过来,嘴唇一张一合:“D…e…sah…row…Mai…raid…”
这次我无比确信他发出来的是我的本名和绰号的全部音节,连中间打卷儿的特殊舌音都准确得一字不漏。
暴雨忽然下得更大了,雨水猛烈地摧打下来,除了恐惧我更感到震撼,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人鱼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了,我想我已知的结论竟然是错误的。
这样想着,我的身体忽然一轻,竟然被人鱼悬空抱了起来,他一手捞着我的腰,一手保持平衡,犹如蛇类一样在甲板上游曳而行,迅速朝护栏的方向前去。我本能的反应是他想回到海中,并将我带到海里去!来不及思考人鱼这样做的目的,我本能地胡乱踢蹬起来:“不,阿迦勒斯,别这样做!”
然而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就在他接近护栏的千钧一发之际,我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嘭的一声枪响,子弹击打在身侧的护栏上,擦出一团火光,紧接着又是嘭嘭几下,在周围几米的已经淹水的甲板上激起了一圈水花。
我的心里一惊,阿迦勒斯本能地停了下来,他的手放开了我,尾巴却依旧卷着我的小腿,朝声源的方向扭过身体,眼神霎时变得无比冷冽。我一抬头便看见莱茵满身是血地从三层的高台上一跃而下,手里竟然拿着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冲锋枪,瞄准了人鱼的头颅,步步逼近而来,那种举枪的姿势竟分明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莱茵是……很可能是想杀了人鱼!
我在突如其来的惊愕中醒过神来,尽管我并不相信莱茵身为一个教授级的生物学家会这么做,但此时他身上杀戮的气息却让我无比确定这一点,而且从他胸口上的一道血肉模糊的裂口看,他遭到过阿迦勒斯的袭击,他绝对有理由这么做。
现在我宁愿阿迦勒斯立刻跳入海中,我宁愿就此失去研究人鱼的机会,也不愿这种事情发生。
我用力地挥舞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大吼道:“莱茵,莱茵,冷静一点!你让人鱼自己离开,射击海面,用枪声威慑他!”
莱茵不为所动,黑洞洞的枪口一分也未挪,仍旧瞄着人鱼的方向,步履缓慢有素地逼近而来。
而此时,阿迦勒斯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生物本能,他的尾部支撑他的身体高高地耸立起来,弯曲着脊背俯视莱茵,就像一只在求偶时遇到其他雄性挑衅的巨大蜥蜴,用身体形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将我挡在了身后。
他尖利的手爪在身侧并拢伸开,好像两把带锯齿的弯刀,呈现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攻击姿势,暗光下,甲板上形成了一道恶魔似的长长的影子。我敢肯定,假如他发动袭击,那必然是毁灭一般的灾难。
我如坠冰窖般浑身发冷。绝不能让他和莱茵交锋!
抱着这个坚决的念头,我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扑,一下子越过了阿迦勒斯的鱼尾,张开双臂挡在他的身前,嘶声呐喊道:“莱茵,别开枪,退回去,退回船舱里去!”
“让开。”莱茵的手放在扳机上,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德赫罗,这是军事行动。”
“什么?”我甚至心疑是风雨太大,我的听觉出现了问题,心脏却沉沉地坠到了谷底,因为看莱茵的样子,就算是全靠猜,我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隐隐嗅到了一个浓郁的、隐藏着阴谋的气息。莱茵一直以来在向我隐瞒着什么。可此时我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因为我确定我面临的是什么——
莱茵不在乎人鱼的死活,他需要的是另外的东西,他不会撤开枪口,所以我必须快速、果断地做一个决定来阻止接下去会发生的事。
“不,身为一个生物学家,我绝不会让你射杀人鱼。”
我斩钉截铁地掷出几个字来,退了一步,回身一把抱住了阿迦勒斯的身体,尽管我的高度此时只能到达他的腰际,但足以扰乱莱茵的射击。船体摇晃得非常厉害,我跌跌撞撞地用力将阿迦勒斯往海里推去,他顺势一把捞起了我的腰,用胳膊挟在胸前,整个身体向后弯折出一道弧线,我感到重心正随他一起往海里坠去,不由得一把捂住了口鼻。
嘭的一声,子弹风驰电掣地袭来,我的大腿骤然一热,一股剧痛袭来,刺激得我抽筋似的猛地屈起了膝盖,整条腿都在痉挛。阿迦勒斯的身体也震动了一下,向后倒去的趋势一矮,鱼尾盘曲下去,接着,又是一声子弹呼啸而来的声音,正击中了我的肩侧,一股墨蓝色的液体激射而出。阿迦勒斯的胳膊随之抖了一下,手爪紧紧地抓住我的衣服,好像想用力地抓住我,又最终颤抖着脱手而去。
我一下子滚落在甲板上,大腿的剧痛使我禁不住半跪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一道疾线撕开雨幕,击打在阿迦勒斯的鱼尾上,使他猛地蜷缩起身体,匍匐在我的面前。他身上不断淌下来的蓝色的液体混合着雨水,和我的鲜血汇在一处,形成了一种毒药似的颜色。
无论多么强悍的物种,总是敌不过人类创造的兵器。多么强大啊,又多么可笑,多么无知,多么残忍!
我咬牙忍着剧痛,挣扎着用身体捍卫阿迦勒斯,我相信我的命对莱茵来说至少是有一丁点价值的,我也只能这么相信。
阿迦勒斯正躺在蓝色的血泊中,弯曲着身体,压在我小腿上的鱼尾在微微抽搐。他发丝后面的暗瞳虚弱地半眯着,正深深地盯着我,一动不动。那种眼神非常异样,既不是害怕、绝望,也不是之前的邪狞,而像是要把此时的情景和我的模样刻在他的记忆里一样,然后,缓慢地阖上了眼皮。
而我也感到一阵强烈的麻痹感袭上了神经,整个人摇摇欲坠,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只是麻醉弹而已,抱歉,不这么做,人鱼会把你带到深海里去。”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我听到莱茵的声音接近,随之身体一轻,我就被一双手抱离了地面。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我才醒来。
我仍然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却引得我撑开了眼皮,灯光刺激得我的眼睛有短暂的不适,不禁又再次闭上,听见有人起身,灯光被调暗了些。
我再次睁开眼睛,莱茵的身影在视线里清晰起来。他走近我的床头,俯下身来,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挂着往常的微笑,却让我觉得无比虚假和陌生,因为我还清楚地记得在暴雨里他如此冷酷的模样。这个家伙,从头至尾一直在欺骗我,从他的身份到这次远航考察的真正目的,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我皱眉盯着他,一语不发,感觉头昏脑胀,连质疑的力气都没有。
莱茵却好像什么事也未曾发生一样,低下头,甚至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你终于醒了,感觉好点了吗,伙计?”
“好极了。”我冷淡地笑了一下,吐出几个字,暗暗蓄力准备在这个变态虚伪的脸上狠狠地揍上几拳,可是一动手臂,我才发现这种行为根本无法付诸行动。
——我的手被约束精神病人那样的缚带分开扣在了病床两侧,大腿上包裹了一圈纱布。
这个姿势让我感到震惊,他干什么?对我采取人身拘禁?我抬起眼皮,用刀子般锐利的眼神盯着他:“莱茵,你这是做什么?”
莱茵愣了一下,继而奸诈地笑起来:“噢,上帝啊,我的小学者,你以为这是我干的?这是医生迫不得已的处理,因为你在昏迷中挣扎得太厉害了,就好像有人在痛扁你似的。”
“你这个家伙在胡说什么?”我嗤之以鼻地反驳道。莱茵若有所思地在我的身上巡视了一番,露出了一种痞里痞气的笑容:“不过,这些医生干得真不错,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脱逃又被逮回来的精神病人,蠢极了。”
他这么说着,慢悠悠地从我的脚边转到身侧,我紧张地随之侧过脸去瞪着他,见他将一根手指放在了我的腿伤处,用力一戳!我嗷的一声惨叫起来:“你干什么?别碰我!”
然而,这种境地下我的话没有任何遏制作用,莱茵只是玩味地吹了一声口哨。
我恼火极了,可心头却寒意弥漫。此刻的莱茵,就像是撕下了长久以来的一张面具,底下的这副面孔,令我感到十分危险。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又到底会拿我怎么样,“军事行动”……他或许真的是一个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特工或间谍,又或者是一个冷酷嗜血的雇佣兵,拿钱办事,没有丝毫的道德底线。
作为一项“军事行动”的知情者,谁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将我的存在抹杀,把我的尸体投入这黑暗无边的大海中?
“嘭嘭嘭——”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拍击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莱茵教授?我听到有人喊叫的声音,是你吗?”
莱茵松开了我,我长出了一口气,看见他走了出去,半掩上了门。
门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莱茵在与医生说着什么,用的却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能听出医生的询问相当仔细,语气非常疑惑。
我因此稍稍安心了一点,因为至少可以据此推断这里的医生不是同莱茵一伙的,莱茵不止向我隐瞒了身份,他需要对其他人也保守他的某个秘密。
我有希望获得自由行动的机会,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能让他们认为我是个状态不稳定的病人。我必须保持冷静。
“我需要帮助,医生。”
在医生推门走进来时,我深吸了一口气,用十分镇定的语气说道,期盼他能听得懂英语。然而当我看清那张面孔时,我不由得愣住了,因为那是一个我认识的人,一名值得我尊敬的生物学领域的前辈。
我怎么会想到在千里之外见到他?
这时,反倒是对方先走近过来,温和地开口笑道:“嘿!这不是圣彼得堡航海学院最杰出的天才,小华莱士吗?”
这句话仿佛让我一下回到在莫斯科极夜的日子里,与几个热血的生物系同伴疯狂地做研究的岁月,不禁有些恍惚。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醒过神来,半响说不出话:“天哪,达文希前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呃,对了,原谅我的愚蠢……”我挠挠头,“我其实想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糊涂了?伙计,”达文希感到有些诧异,他为我解开了束缚带,“你前往冰岛,不就是为了来这里吗?达尔文海洋生物研究基地,受到俄罗斯政府官方的赞助,莱茵说你和他是受到政府指令而来的,多么荣耀!”
接下来他滔滔不绝的赞叹仿佛成了废话,我的思维却陷入了疑惑里。这次考察明明是我的学科毕业项目,什么时候跟政府扯上了联系?莱茵的谎未免也扯得太大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老天,你们发现了人鱼,这是本世纪最惊人的奇迹之一!”
我因为这句话心头一跳,激动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人鱼在哪儿?它是不是……快死了?”
“荒谬!”达文希嘲笑我,“人鱼在人工水库里活得好好的,只是现在非常暴躁,拒绝任何食物,导致他这样的原因还没确定。”说着他皱了皱眉头,“我猜想是莱茵这家伙的麻醉弹太过火了,使人鱼处在应激状态……”
“带我去地下水库!”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听着,达文希,我能够和人鱼交流,我能够试着让它平静下来,立即带我去那儿。”
PART 2 深海实验室
无处可逃。
我第一次从实际意义上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