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点玄》霜未

2、奇少年，妙赌客

　　方脸像看白痴一样盯着卓立，确定他不是说疯话，慢慢地笑了，“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他说话很慢，但是动作一点都不慢，一扬手，三粒骰子利箭般向卓立射去，速度快得能清晰听到铁器与空气摩擦的锐响。

　　骰子一离开方脸的手指，立刻从赌器变成杀器。赌局尚未结束，对方已急不可耐地动手了！

　　常棣方才目睹疤脸的死状，深深了解这一击的力量。疤脸的千斤铜锤在完全掌控局面的状况下，仍被轻松逆转，毫无还手之力。而方脸杀死疤脸的骰子，只有一粒。

　　此时，三粒骰子分左中右向卓立击去，饶是他有通天本领，也不可能悉数躲过。只要一粒击中，这个阳光少年就永堕地狱了。

　　而卓立，还傻乎乎地站着没动。双手垂在身侧，软剑依旧盘在腰间。

　　常棣距离卓立只有三步之遥，方脸手指一动，他便飞身前扑，抬手，刀出。“江湖第一快刀”名不虚传，身未至，刀已至，闪电般劈向骰子。

　　没有截住！竟然没有截住！

　　常棣的刀虽然很快，但骰子更快。骰子贴着刀尖掠过，仍旧笔直射向卓立。常棣大惊，他惊的不是自己失手，而是失手的刹那，他便明白，卓立再没有抵挡的机会。

　　因为太近了。骰子已到卓立身前尺许之地，卓立用不着动了，连闭上眼都没机会了。

　　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动了，只是微微晃了晃手腕。一道细细的影子无声无息飞出左袖，仿佛长了眼睛、生了翅膀一般，从卓立垂着的手腕向上窜起，在左肩近旁与一粒骰子相撞，随着微弱的“嗒”的一声，骰子力道顿失，向下跌落。那道影子毫不停顿，在半空中硬生生转个直角，由竖改横，平行掠过卓立胸前，撞上直奔咽喉的第二粒骰子，骰子应声落地。匪夷所思的是，在这撞击力之下，影子的前进方向丝毫不变，速度丝毫未减，沿着一道直线向第三粒骰子疾冲。

　　但，最后一粒骰子没有落地。

　　船舱里响起一阵惊呼，分别来自驼背、胖子、方脸和常棣。道士骇然睁大双目，道姑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原本射向卓立右肩的第三粒骰子，此刻深深嵌入船舱厚实的板壁中，被一枚竹签穿心而过，牢牢钉在一人高的位置。

　　那道锐不可当的影子，居然只是一枚竹签！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舱中灯火辉煌，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它确实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竹子削成的短签。和绣花针一样细，和绣花针一样长。若是放在饭桌上，大概是根很好用的牙签。然而，此时此刻，它毫不费力地穿透镔铁制成的骰子，便成了很好用的武器。

　　常棣望着眼前笑嘻嘻的少年，目光复杂。卓立这一手暗器功夫，可以说全武林无人能及，即便内力深厚的高手能以木穿铁，但连击两骰之后还能如此，世所罕见。尤其不可思议的是，暗器发出后，竟能在空中随心所欲地控制方向，要直便直，要转便转，分毫不差，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笃信只有神仙才做得到。

　　驼背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自从跟卓立对上，脸色就没好看过。

　　卓立倒是笑得愉快，看看地上的两粒骰子，“哎呀，运气真好，都是‘六’呢！”

　　方脸紧闭着嘴，不搭腔。现在就算卓立掷出了三个一，他也不敢说卓立输了。卓立这场赌，赌的不是“约”，而是“武”。明眼人都看得出，卓立占尽上风。

　　卓立看着舱壁上的骰子，烦恼地挠挠头，“这个算是几呢？得拔下来才看得清啊！”

　　众人再次瞪大眼睛。胖子只恨他的眼睛不够大，不能瞪成一对鸡蛋来表达他的惊讶之情。那铁骰子深嵌进厚木头里，根本无处下手，怎么拔？难不成把船舱凿个窟窿？

　　凿船这么不文雅的举动当然不是卓立的风格。他只是随随便便抬了一下左手，竹签便像小鸟归巢，自动自觉地离开舱壁，回到卓立手中。顺便像拔瓶塞一样，带出骰子，骰子掉在地上，蹦了一下，舱中又一片吸气声。

　　倒不是他们喜欢大惊小怪，而是“江湖怪事多，今晚特别多”。

　　骰子掉在地上，居然裂成两半，断裂之处齐整整的，像刀切的豆腐一样。只不过，这是用竹签切开的实心铁疙瘩。原先的一个铁疙瘩变成两个铁疙瘩，一个黑六点，一个红一点。

　　胖子忽然感觉他的右胳膊不疼了。比起这诡异的竹签，还是软剑的滋味好受些。

　　卓立笑得更加愉快，“十九点！我赢了！”

　　这可能是自从用三粒骰子赌点数以来，出现过的最大的点数。

　　方脸无法反驳，卓立的确赢了，赢得漂亮。他也不敢反驳，他很怕卓立把竹签用在他身上。

　　驼背拉把椅子坐下，心里没底的时候，屁股下面有点底总是好的。“卓少侠深不可测，老夫佩服。既然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卓立向众人团团拱手，“方才雕虫小技，给各位侠士，哦，还有侠女，解个闷儿。这船是去浮空岛的，不用问，大伙儿为的都是天辰山庄的悬赏，五十万两白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啦。可是，吃饭要两根筷子才方便，洞房也得两个人配合才有意思不是？”

　　常棣抿唇憋住笑。

　　道姑向道士靠了靠，胸脯紧紧贴着道士的身躯，手臂藤蔓一般缠上他的腰身，火辣辣的目光落在道士的侧脸，吐气如丝地在道士耳边问：“你说是不是？”

　　她声音不大，可是全舱的人都听见了。众目睽睽下，道姑却全然不觉不妥，只是痴痴地等待道士的回答。

　　道士眼观鼻鼻观口，端坐不动，“不要胡闹。”

　　道姑缓缓松开手臂，看五双目光都望向她，妩媚一笑，大方地问驼背：“老先生最有经验，你说是也不是？”

　　驼背连忙收回目光，咳了一声，向卓立道：“你的意思是，联手对付黑白罗刹？”

　　“不错。据说，天辰山庄想要他们的人头，却搭上了左护法‘水上仙’的命，这才发出悬赏令。然而登上浮空岛的好手前仆后继，没有一个活着下岛的，折在黑白罗刹手底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银子是个好东西，可得有命花才好。若我们几人单打独斗，那些莽夫就是前车之鉴，若我们齐心协力，赢面就大得多。”

　　道士目中精光一闪。

　　驼背盯着卓立，“人头到手后，你就可以送我们一人一根竹签了。”

　　卓立哈哈大笑，“人头到手，当然是去领银子。平分的话，一人大概七八万两，逍遥几年不成问题。”这是承诺无论成败绝不拆伙。

　　驼背沉吟不语，常棣朗声道：“好胸襟！我加入。”

　　卓立十分高兴，“多谢常大侠！”

　　驼背权衡形势，便也应允。

　　卓立望向道士道姑，尚未开口，道姑扭着腰肢站起，粉面含春，声音柔媚，“我顶顶喜欢和英俊潇洒的小郎君待在一处儿，尤其是你这样既懂风趣，又懂——”她白皙的手有意无意搭上卓立的肩膀，缓缓地说：“风，情，的男子。”

　　卓立侧身向道士拱手道谢，不着痕迹地躲开肩上那只“魔爪”。探身呼唤船家送酒，船主抱着两只酒坛进来，看见地上的死尸，愣了愣。常棣掏出银票给船主压惊，请船主打扫干净。船主单手将尸体拎出舱，扔进海里，返舱拿块破布，大刀阔斧地在舱板上胡乱抹了几下。

　　卓立默不作声地望着船主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道姑舀了杯酒，抿了一口，递到卓立面前，魅惑地笑：“小郎君，姐姐这么给你面子，不陪姐姐喝一杯怎么行？”

　　卓立看那杯口留着胭脂的唇印，余光瞥见道士的眼神冷得能冰酒，便接过道姑的酒杯，转身送到道士手中，“借花献佛，谢道长方才两不相帮。”

　　道士也不客气，一饮而尽，目光却是望着道姑。道姑笑得花枝乱颤，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她在道士身边坐下，问：“好吃吗？”伸指点在唇上，“这还有，要吃吗？”

　　卓立背对二人，歪着嘴角鬼鬼地笑，想，要不要请这对夫妻回卧舱？看样子，再待下去，他们就要上演春宫大戏了。

　　道士脸色从黑转红，从红转黑，终于怫然而起。

　　“这就走了？我柴还没加呢！”道姑的脸变得更快，方才火热夏日，此刻霜雪严冬。她往火盆里丢了块木头，赤红的炭灼着黑沉的木，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道士目中陡然窜起两团怒火，“你——”

　　道姑冷冷打断，“道长方外之人，莫让红尘俗世污了你的清修。”

　　道士的怒火又陡然熄灭，他呆呆望着道姑，半晌颓丧坐下，夏日暑气和炭盆热火都不能驱散他心中的严寒。

　　另一边，五人举杯相庆，满面春风，几人都是变脸高手，没有永恒的敌和友，方才架打得多火热，这会酒喝得就多火热。

　　驼背一脸假笑，“呵呵呵，两位少侠功夫一流，老朽自叹不如，此次浮空岛之行要倚仗二位了。”

　　常棣客气道：“哪里哪里，这哪里敢当。”

　　卓立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起一起，有钱一起赚。”

　　胖子醉醺醺地说：“等拿到银子，老子要把江湖第一美人儿白玉蕊包下来，好好玩上两年！”

　　方脸斜觑着他，“美人儿那弱身骨，经得起你折腾两年？两个月就废了吧。”

　　卓立大笑，“不怕不怕。我分你一万，权当伤药钱，你多找几个美人儿，左拥右抱，岂不快活？”

　　一万两银子的伤药钱，好阔气！胖子感觉伤口立马愈合，卓立也和美人儿一样好看了。

　　常棣双手捧杯，向卓立躬身，“卓兄弟，多谢你方才拔刀相助。”

　　卓立急忙还礼，“常大侠言重了，你的功夫其实在我之上，我只是一时侥幸。”

　　“卓兄弟的剑法别具一格，佩剑更是精巧绝伦。不知可否一观？”

　　卓立一按腰间带扣，软剑自动弹出，他将软剑递到常棣手中，笑道：“这玩意儿唬人的作用更大些。”

　　常棣手抚剑身，垂目默视。银镜一般的剑身映出他的双瞳，双瞳漆黑，如失魂的傀儡，一片虚无。

　　卓立见他一动不动，唤道：“常——”

　　常棣忽地拧身，挺剑疾刺，凛冽的剑光一闪就到了卓立眼前。

　　卓立的脸刷地白了。“常棣！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