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卷红尘》乱流间的斯默

6、篇外 万水千山我迷失北溟你在逝水失踪

　　我终于来到了太古铜门前。

　　出关以后我没有犹豫，凭着初醒还没消散的感觉收拾了东西就走，不给别人和自己反应的机会。二衰三竭，我怕就算再过一个时辰，我也没法再让自己走出冰心堂。

　　仔细想想，这事儿哪都不合理。

　　冰心堂的前辈说我是在西陵城门口被捡到的。

　　西陵是个很大很繁荣的地方。有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会千里迢迢慕名迁过来，后来妖魔入侵时也有很多周围村子的人躲进来。

　　西陵的冰心分堂五味馆搭了房间照顾受伤和暂时没有地方住的人。我和其他几个流浪儿被前辈捡回去以后就跟着他们在五味馆打杂。后来，自然就成了冰心堂门下弟子。

　　那时候太虚观还在上清峰，太虚弟子也经常来这边转转。

　　我就是那时认识的白叶子。

　　后来一起出任务，出得多了就慢慢熟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啥都不会，出个城门都能被虎狼追得嗷嗷乱跑。后来他修为和装备上去了，也帮我收了衣服，砸了红烧。

　　而现在我穿着叶子送的衣服来找另一个人。

　　在枫晚林闭关修炼的时候我睡得越来越久。梦里好多以前的经历，都在重演。

　　很多我以为我已经忘掉的东西，很多原本模糊的细节被刻意放大。

　　比如在五味馆我睁眼之前，听到前辈在讨论我腿上的伤是被动物咬的还是被妖魔抓的。比如那时有个潇湘楼的弈剑小哥，挺面善的，经常过来看新来的病人，说是在找人。

　　梦到横眉冷坐在山头，敲着染血的盾牌，指着敌军倒下被踩脏的旗帜跟白叶子说看，这是我们的天下。叶子牵着我没说话。

　　叶子带我脱离势力的时候，他跟横眉冷最后喝了一杯酒，酒碗碎了一地。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后来他们再也没见过，连下副本都避着。当然横眉冷基本不下本。

　　梦里有些场景会反反复复地重现。后来我终于看到遍地尸体里的铃鼓，潇湘楼的弈剑小哥经常坐在台阶上摇着敲着给胡子歌的二胡打节奏的铃鼓，鼓面的边缘刻着一个沉字。他说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的东西。

　　后来我也梦到龙巫宫。

　　龙巫宫刚显现的时候，我经常拉着叶子去腾龙渡钓鱼，时不时瞄两眼坐船坐鹰飞来的江湖小虾米们，看看龙和鬼是什么样的。

　　轻歌曼舞。龙巫宫的女孩子画着金铃，长发飘飘；龙巫宫的男孩子会甩着长长的金色尾巴，把小女孩稳稳地放在肩上。

　　铃铛的声音又响起。很熟悉。好像在这之前就听过，在梦到这里之前。在梦到弈剑小哥敲铃鼓之前。

　　有一天我终于找到了他。

　　我在黑暗里走了很远，才看到一个金灿灿的人。他背对着我吹着树叶，不知为何有铃铛的伴奏声。我觉得这就是那熟悉的声音的源头。

　　在被遗忘的记忆里，在被冰心前辈捡到之前，我被卖到北溟，在困兽刑牢挣扎着活下去。我的搭档是楔。我从未见过头上长角的人，我还以为他是北溟魔族的一支。

　　他说他来自龙巫宫。那时候龙巫宫还没显现于世，他是偷偷跑出来的，来找人。

　　困兽刑牢的日子很无聊，成天打打杀杀。只有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离开。楔在我们住的地方找到一把扇子做的暗器，扇骨里藏着针。楔指导了我一些甩针手法。要不是他护着，什么都不会的我大概早就死了。不过我总能听到各种墙角。听说最后的战斗是搭档对搭档，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而不是两个人。

　　我以为我会死。因为我真的打不过他。因为他还有要找的人。

　　我跟楔说，等我死了，如果他真是那什么龙巫宫的人，请把我带回去。他说傻丫头，困兽刑牢里谁要杀你，都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还是没法告诉他我们悲惨的未来。幸好后来夜安城结界消失，夜安城主被杀，我们得以脱身。

　　一些太古铜门那边来的人在组织着回去，他却要留下，继续找人。

　　龙血为契，相忘余生。楔要找的是赠与他力量的巫女。我说我陪你。

　　后来我掉入裂隙，醒来已身在西陵。

　　醒来是在枫晚林。

　　叶子在外面等我。我收拾好了东西，直接出门告别。

　　不能犹豫。不然所有的决定和勇气都会被时间推翻。

　　就像那时楔问我，你真的不想回去吗。我说要不我们先跟着大家走一路，反正几天时间也走不出北溟。然后我开始希望回家，并且带他回去。

　　就像裂隙出现的时候，我还愣着没想好是走是留，楔就把我推了进去。

　　当勇气出现的时候，千万不能耽搁，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随心意而行了。

　　除非已经没有退路。

　　所以我才在太古铜门前停下，回忆和思考前进的道路。

　　一位漂游歌者给我指了道通往北溟的裂隙。她还送了我一个符咒纸鹤和一张地图，她说在全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点燃它，它会画出那个人的位置，并且把话语带过去。

　　我在夜安城的废墟前烧了纸鹤。

　　在困兽刑牢的时候，楔和我曾躺在天井里，他给我指着头上能看到的一小片星空，讲星星的名字，故事和传说。

　　楔幻出的蝶蛊与北溟奇幻的天空仿佛融为一体，虚幻得像是躺在花丛里，而不是冷冰冰的囚牢。

　　北溟的地图上什么都没有显示出来。我却听到了楔的声音，他说，小丫头，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我惊讶于我会这么全心全意地去回忆一个人，像刚醒来时一样，完全忘记了叶子，忘记了这些年经历的一切，意识思维完全退回那时候。

　　反倒是这些年安稳的生活像是梦境。

　　我说，好，好得像做了一场梦。

　　他说，那就好，我要走了。

　　我忙问他在哪。他说在逝水。

　　他说，我找到了沉留的信，却再也找找不到她了。

　　我忽然又想起潇湘楼的弈剑小哥，除夕夜的时候他醉得趴在桌子上哭，说她还没回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轻轻用手指压着幽州地图上楔的标记，不知该说什么。

　　楔说，丫头，再见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很久以后我才抬起手指。几滴水浸了地图。

　　标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