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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海茵莉凯的书信集(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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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马克西米利安的信)
亲爱的海莉妹妹:
现在是8月30日的夜晚,我刚换上了飞行服,机师们正在加班加点的进行故障排除,地勤人员在清扫跑道,信号灯在窗外不断的闪烁。我将于凌晨踏上征途。消息明早就会传遍整个德国:我们的军队已经出征波兰。
按照惯例,我早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就应当写好遗书,并将它放在你们能够找得到的地方。最开始我拒绝这样做,因为当我第一次透过风镜与机舱玻璃俯瞰德意志的领土时,耳边的风在呼啸,气温骤降,压强计的指针在摇曳着指向一端,机身出现了冰花。可是我听到的分明是自由的声音,我像一只鸟儿一样在气流中盘旋,周身是松软的云层。在这样的情景下,有一万种理由使我相信,我会活下去的,哪怕第二天就是战争。可是真正战争来临与演习则是两码事,照明弹接二连三升空,电台调试发出断断续续的白噪音,这次是真的了!和平年代一去不复返了!
从此我将变成元首众多筹码中的一个,我的名字对于其他人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即便我在战斗中牺牲,也不会有谁来真正哀悼。我实在不忍心要求你和父母做好这样的觉悟,可是最坏的打算任何时候都是最好的策略。我无数次的设想过作为一名飞行员告别世界的方式:从高空坠落,心跳由于高度差停止。被机枪穷追猛打击中心脏。或者是掉到地上粉身碎骨。多少次我在梦里进行着这样令人绝望的演习,不,看到这里请不要哭,海莉。这样的事情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接受就这样与你们分离。铝合金材料的机翼很轻,可是我对你们的不舍,太重了,足以将刚刚起飞的我再次拉回地面。
关于我为何只把这封信寄给了你,海莉,因为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代替我,以“我们父母的孩子”的身份继续生存下去的人。在我出生两年之后,上帝将另一个更好的“我”送到了人间,可能就是为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你是我的手足,我最心疼的姑娘,我最好的朋友和玩伴,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母亲将襁褓中的你抱给我看时,我对你说了一声“你好”,即便如此仓促,我也还是要再对你说一声“再见”。
我没有什么雄心壮志,托父亲的福,有了一副还算好使的脑子。我厌恶上学,却不想让自己的社会地位掉的太低,才选择了军官这条路。我为自己的投机心理感到深深的懊悔和自责:当一条路看似是捷径时,轻易选择它的人永远会付出比之前看起来多得多的代价。我不断的出勤,以为军衔便是能力的证明——倒不如说我想让父亲认可我,他对我如此冷漠,却又为了我进空军学校花了很大心思。有时我觉得自己和他的AR80十分相似,都是被社会遗忘的,差强人意的产品。被暂时遗忘的战争武器一旦投入使用,它自己便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并非是为了荣耀它的生产者,而是为了冲向最危险的绝境,从出生起便注定灭亡。
就像批量化生产的飞机那样,我也并非独一无二,阵亡后很快有人会取代我。真正为我哭泣的却只有三个人。
听好了,海莉。就像我愿意独自驶向夜晚宁静的大海去摘来那颗北极星送给你那样,我也愿意将我生前的一切留给你。如果有任何坏消息传出,记得带上和我的亲属关系证明,到最近的民事办公室去领取补偿。我无法供你上大学,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接下来的几年过的舒适一些。弗雷德的葬礼那天,离开柏林之前,我将德意志银行的存折放在了家里起居室的花瓶下——那是我全部的财产,很少很少,少到甚至不能为你的嫁妆增添一件像样的饰品。还有我这些年买的所有书籍、图册,它们都是你的。
除此之外我无法留给父母什么了,我相信物质方面他们不需要我的任何东西。所以请将这封信转交给他们,告诉他们,我将与我的战友们以最勇猛的态度进军波兰,为元首带回胜利。我温柔的母亲,睿智的父亲,都是我走下去的支柱。感谢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界,赐我双目、智慧和力量。我将死守祖国的边境,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冲破防线,踏上家园伤害我的亲人。我为我年少时期的莽撞和无礼向他们表示歉意。请母亲不要被任何前线的形势触动情绪,毕竟无论欢笑还是悲伤,生活都在以无法阻挡的势头持续推进,就算我在天堂也会时不时的想念她烤的果子面包。
没能看到你穿着洁白的婚纱是我最遗憾的事情,甚至比我自己未娶还要遗憾。在我心里,没有人好到足够配得上我的妹妹,就像阿波罗永远不认为谁能配得上阿尔忒弥斯一样。务必找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不要听信甜言蜜语。你是聪明的姑娘,用你那洞察一切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吧,愿天主怜悯你,看护你。
再见,如果这是最后一次。
JG51 少尉 你的兄弟
马克西米利安·乌尔里希·韦廷
第九十九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在准备动身离家之前我收到了了马克西米利安的信,用官方信封装着,地址和名字是铅印盖上去的。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前读完这封信,随之而来的便是泪水陪我走完了柏林到海德堡的路程。谁也没有想到我是如此的爱我的哥哥,我的心为他感到剧痛。战争是一架绞肉机,可是一旦开动了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停止,死神不会因为谁的身份或者是地位就轻易饶过谁。摆在人面前的已经不是“选择”,而是由历史车轮碾压过后留下的统一轨迹。
亲爱的鲁道夫,我将在毫无硝烟的和平地带,开始我的新生活。然而同一列火车的其他车厢里,是穿着崭新军装的年轻人,和我年纪相仿。可是明天,说不定后天,这些少年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在战场上被放在一个坑里浇上石灰草草埋掉。这样美好的年龄,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匆匆赴死。鲁道夫,在你奔赴前线时,你又是做了怎样的心理斗争呢?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平安的从战场上回来,一定。我的侥幸心理一直在对自己说:“或许他能够因为父亲的身份就免于这该死的兵役。”可是我知道,我们的性格太像了,绝不会让父亲蒙羞。这样的责任感和羁绊,实在是让生活太过沉重。
我从不后悔遇见你,即便是让我受尽了牵挂和相思之苦。
你的海茵莉凯
第一百封信
亲爱的鲁道夫:
这座红色的砖石城市就像一座乐园一样,与世隔绝,十分安静。我甚至怀疑报纸上的战争是否存在。不难理解这里为何走出了切利乌斯这样的医学家:整个城市就是为大学所建,“骑士之家”里就餐的永远都是学生。沿着主街漫步,内卡河在我脚下缓缓流过。看着这样一座充满魔法的乌托邦,我不禁要念起艾兴多夫的《魔杖》了:“万物于歌中沉睡,梦境漫漫无期。汝道出咒文,须臾之间,世界开始歌唱。”
鲁道夫,对死亡的迷惘时期我已经过去,现在的我正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审视我的学科——□□分配给我的头骨标本上有一个枪眼,我想那已经不再是我需要关心的故事。
你的海茵莉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