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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晋江独家首发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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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一带,水网纵横,还有一些水系直流入海,海寇们劫掠陆上,除了沿海几个州县之外,就是顺着这些水系当中较短的几条,杀到内陆当中,烧杀抢掠,抢饱了就跑,从不怕被官府堵在半道上,一顿揍死!这么样的心肥胆壮,自然是有依凭的,依凭便是官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消息还灵便,官府来剿之前,大张旗鼓,通风报信,海寇见了,携着抢来的财货从从容容退去,人员少有折损。
今次派的这个活计,与其说是认真剿灭,还不如说是去做个陪衬,真正唱大戏的,是府衙那头的一干衙役。
府衙与江南大营不对付,那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两边人马也都惯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连船都分开搭,府衙那头去了四五艘中等的楼船,十来架小舢板,江南大营这头倒省事了,只去了一艘中等楼船,一船把要去的一哨人装满,摸黑驶入夜色当中,经由内河,驶入海上。
前半夜风平浪静,不见消息,陆弘景站在夹板上望着前边无边无际墨黑的一片水面,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塞不进。要出发之前,龙湛死活要跟来,两人吵了一场,其实也不是吵,依着龙湛那半生不熟的庆朝话,要能把嘴吵利索了,那才真是见了鬼了!就是三变呼巴掌、拍桌板、揪耳朵,龙湛垂着头死命拖着他那伤了的右手,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往纱布上砸!闹心得很!
当然不能让他跟着来,人才多大?顶天了十三(他以为十三,其实人家十七),拳脚功夫全没有,去了没状况还好,万一来了状况,顾着他就够了,还有那个余裕去理别的么?!
所以三变就这么硬挣开来,把他甩后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说,三变那记性还真不咋地,不很久之前,干儿子偷偷跟着去了北戎,很近之前,干儿子又偷着跟来了江南,这回想要偷着跟上船是没可能了,可难保他不溜上哪艘小舢板藏身,然后在三变战得正酣时,忽不拉的蹦出来。三变防的就是这个,所以撂了一句绝无前例的狠话:“你若敢跟来,我便将你送给老张做儿子!反正他家仨闺女一个儿,得个养儿子还不得高兴死!”
看吧,这样威吓才够分量,干儿子唬得止住了步,眼睁睁看着他走没了。
出门之前闹一次嘴,三变脑子里好不太平,为了大计着想,他默念定心经,其实那经文他早忘得差不多了,就是念一串车轱辘话,把杂事从自个儿脑子里清出去。
此时府衙的船远远跑在前头,他们远远跟在后头,两边互无干碍。江南大营的人想是对这样淡而无味的稽查早就腻歪透了,三三两两聚着,要么扯闲篇,要么暗地里瞌睡。
大概是夜里子时刚过,前方海面忽然来了几艘小舢板,燃着灯火,顺风而来,先遇上前边府衙的楼船,楼船上边的衙役按着惯例往舢板上放了数盏莲花灯,放过之后,掀动机括,那船原路回去了,过不多时,半空中忽然爆开一声巨响——府衙一艘楼船被一发炮弹击中,船体侧倾,大股海水从底舱一直冒上来,不多久那船便半沉了!
别说江南大营这头是懵的,连府衙那头都彻底懵圈——挂莲灯便是太平无事,你们抢饱了,走就得了,做什么还轰我们一炮?!
待余下几艘楼船反应过来,那挨炮击的船已经没了顶了,一时之间,场面说不出的乱,人仰马嘶,捞人的、朝天上放告急焰火的、回船急禀府衙的……,这样一片忙乱当中,江南大营倒成了置身事外的,要说指挥,还轮不上陆弘景,许长复派过来的人当中,除了他这参将之外,还派了个孙宏胜孙将军过来,人孙将军见了此等乱相亦十分安闲,直接对众人道:
“不管他!”,说完从身上掏出一把小剪子,对着自己十个手指头使劲,又是剪又是磨的,耗了半炷香不止,期间状似随意地嗤笑一声道:“钱大头想学人家黑吃黑,却不料让人反过来给吃了!”。话里提到的钱大头,就是江南府的府官钱正岑,因大头啷当,压得缩肩塌脖,人送外号“大头”。
这位钱大头如何黑吃黑,如何又被人放暗炮,前因后果,陆弘景一概不知,只知道那放暗炮的还没完,又轰了几发炮弹,紧接着开过来十来艘楼船,无论府衙的还是江南大营的,总之就是围做一圈,把余下的船只人员挟走了!
这状况实在太出人意表,陆弘景蹙眉环视一周,见众人皆是一副稀松平常模样,与府衙那头火上房的急乱天壤之别,这情形,就好像是江南大营的人擎等着来这么一出!
这种时候,最好静观其变。
船在海上行了一段,那二十几艘楼船上各下来一批人,分头去往府衙与江南大营的几条船,之前夜黑,看不分明,现下人到跟前,个个高大敦实满脸横肉,装扮也都别具一格——有耳上一排耳钉的,有脸上身上纹着青花的,有剃成瓢秃,在脑袋顶上刻字的,刻字的那位,想是佛家信徒,天灵盖上顶着“阿弥陀佛”四个大字。这些人一上来就一段绳索把他们都捆了,眼上蒙一圈黑布,倒是不打不骂,估计他们这群人,还是完好着的有用。
后边这段船走了许久,从黑天走到天色大亮,终于到了一处不知什么地界。而后有人搡着他们下船,蒙在眼上的黑布解开了,绳索还绑着,还是一串牵进去。海寇的藏身处常选在海况复杂之处,海图上无标注,误入这一海域的渔夫往往被附近漩涡吸引,整船没入海底,葬身鱼腹。就是找对了地方,没人引路,或是海况恶劣,也是有去无回,极其凶险。
海寇们发的是性命财,既取他人之命,也赔上自家性命,得来钱财,出手格外豪奢,就说这座岛,单从外看,平平无奇,进到做巢穴用的洞穴,才算长了见识——说不尽的堆金积玉,说不尽的纸醉金迷,说不尽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拿命堆出来的富贵,也要烧光了性命去享用。
连府衙带江南大营的人,也就那么四五十号,府衙是为着通风报信去的,江南大营是走过场去的,没为着干仗,所以去的人手不多。看这海寇巢穴,少说也有两三千人的架势,他们是寡不敌众。
这次这出戏,是唱给钱大头听的,少不得要杀几只鸡给钱大头这只猴儿看。挑谁,这就得看海寇头子怎么个挑拣法了。
陆弘景他们四五十号人一字排开,那洞穴做的大厅还有不少富余,可见洞穴之开阔。海寇最好猎奇,有那西域或是大秦国、大食国留进来的玩意儿,他们照单收了,整个厅堂也是兼容并包,妆点得辨不出来处——帘子用的是大食国的缂丝印花鸟纹锦缎,那么长的帘子,一重重的遮掩着,看不清里边躺着的人长什么模样,帘子尽头是一大片仿波斯古国的卧榻,连烟筒子都是那种壶式的、带长烟嘴的瘦长锡瓶,地上铺的是大秦国贩来的长羊毛地毯,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商船上掠来的。
他们一站进来,就有脚上锁着镣铐的美貌女奴过来掀帘子,一层层地掀,掀到末尾,露出来好几人,当中一名男子,身上穿着收腰束袖短衫配灯笼长裤,旁边跪着的几名女奴也是一样装扮。那男子高鼻深目,红褐发色,麦色面皮儿,样貌倒还过得去,只是眼下一圈青黑,看着有气无力,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那件事上贪得过了,耗损了精气,又不知道餍足,整日里折腾,再这么下去,少不得患个“脱阳之症”。
“阿瑭,这事你来料理。”
只见他招手唤来幕后一人,把这挑拣的小事务甩给了那人。
那人一露面,陆弘景心中便是一阵滔天巨浪翻涌,当时就要冲口而出——君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