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莲花灯（下） ...
-
【九十九最开始，是为了什想要成为巫女的？】
她目送了两人的背影，又叹息着抬起眼望向夜空。
今夜无星无月，但是灯火辉煌。
（——那种东西，我也不知道啊。）
反正大概就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或者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维护了自己心中的正义之类的吧。
结果越陷越深之后才发现，再怎么拥有异能，人能做的始终有限……所以多数时候做的，就像是现在这样，刽子手一样的工作。
但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令人不快。
（不过想这么多也没有用。）
她低头看着脚边的布袋，里边装着的，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只是些零碎的杂物，却都是那孩子在祭典上遗失的物品，对他来说，大抵是了不得的宝物。
……却连这些都无法满足他的执念。
那孩子，到底还遗失了些什么呢？
祭典已经临近尾声，再过不久就是最后放河灯的环节，街上的人流已经不知不觉中开始向河岸的方向汇聚。九十九拍打着裙角的灰尘站起来，准备去找玩飞镖的一大一小。
（如果看完河灯还是不能满足，也就只能拔除了吧。）
她这么想着，迈开了步伐。
……
………………
…………………………
人好多。
这是九十九抵达河岸时的唯一想法。
“人好多啊。”
紧接着，五岛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
刚刚在祭典的长街上还不觉得，但是一旦人群聚集起来，就显得格外壮观。为了抢占最佳观望位置，不少人都各出奇策，是以虽然有着九十九这个作弊器，三人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抵达河边。
站稳的那一瞬间，视野尽头的河面上就有什么星星点点的东西，闪烁着亮了起来。
一开始是一盏，随后越来越多的人们加入到放河灯的队伍中，河面上很快就布满了亮闪闪的光辉。今夜无星无月，河面上的灯光却仿佛是人工制造出的另一片夜空。
“说起来，听说河灯一开始是为了给死者祈福，才传承下来的呢。”五岛双手枕在脑后，悠然地欣赏着风景，“是这样吗，九十九？”
冷不丁地被人提问，九十九有些恍惚地从河面上收回视线：“……嗯，为了给死去的亲属祈福，不过也有向河神许愿的意思在。”
（但是对这孩子大抵是没什么意义的。）
她想着，向下瞥了一眼，然而一瞥之下却发现刚才还活泼的灵，此刻仿佛抽离了神志一样，怔怔地望着河面上闪烁的灯。
（……？！）
“俊介。”
她蹲下身，轻声唤道：“怎么了？”
小小的灵却对她的呼唤毫无反应，目光好像直接穿透了她，望向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浅色的唇蠕动几次，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阵异常自然引来了五岛的注意，他微微弯腰仔细辨认着变化的唇形：“o dou sang，o ga sang……爸爸妈妈？这孩子，想起了父母吗？”
“那就只有自己看看才知道了。”
虽然很想吐槽男人简直不像人的身体素质，这么暗的光线下读唇语明显不是正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但现在很明显不是个好时机。
九十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银色的眸底隐隐有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她珍惜地捧起了灵的脸。
“——带我去见，你的爸爸妈妈吧。”
……
………………
…………………………
仿佛是长时间地在黑暗里行走，孩童的记忆总是混乱不清，和父母有关的记忆不计其数，简直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
【呐俊介。】
【俊介，做个乖孩子，等爸爸妈妈回来哦。】
【回来的话——】
“——嘶！”
看似平和的回忆后紧接着就是毫无征兆的记忆断层，九十九精神如遭重击，情急之下直接脱离了灵的记忆之海，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倒去，被身后的男人扶了一把。
“没事吧？”他问。
九十九摇头，飞快地摆脱身体的无力感，重新回到灵的面前——不怪她反应冷淡，而是这边的情况实在太过令人在意。
幼小的灵已经不再毫无焦距地看着河面，反而垂下了头，方才还是无声开合的唇此刻已经随着主人的情绪波动泄露了些许气音。九十九拧着眉头勉力去听。
“わす、れ、た……忘记了？”
确认五岛也听不到更多的东西了，她的眉皱得更深了些，迟疑地伸手去触碰灵的身体：“你……忘记了关于爸爸妈妈的事吗？忘记了什么？”
“爸爸妈妈”四个字仿佛戳中了灵某个应激点，他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脖颈，虽然没有实体，但九十九仿佛听见了老化的机关运作时特有的嗞呀声。直到刚才为止还表现得和小孩别无二致的灵，此刻的目光中布满了惊人的执念。
“——忘记了啊！他们忘记了！！”
不需要费力去听也能明白的尖叫声瞬间在耳边炸裂，却由于此世与彼世之隔而完全传达不到欢乐的人群中。九十九眼睁睁地看着青白色的灵从与地表相接地方开始渐渐染上黑色，手下意识地伸向了怀中的护符。
（是浊化！必须在他变成恶灵之前——！！）
“好啦好啦，放轻松。俊介也是，安静点怎么样。”
毫无紧张感的男人的声音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战斗气氛，九十九挣了挣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腕，可是男人的手纹丝不动。
“放开我，这孩子马上就——”她焦急地说着，转头看向灵，后半句话就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诶。”
黑色并没有在灵的身上肆意蔓延，不，不如说。
——青白色也好，黑色也好，全都被不知名的青色光辉吞没了。
“……这是、什么……？”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下意识地问道。
五岛微笑着收回手，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嘛……就当作是可以帮人镇静一样的力量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九十九并不是小孩，哪会那么轻易地就被忽悠过去。
“诶呀，所以说不要在意嘛。”五岛狡猾地绕过这个话题，“比起这个，现在要怎么做？”
九十九怀疑地盯了他一会，无奈形势比人强，俊介依旧是她的第一要务：“……你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吗？”
“嗯？让他冷静的状态，可以哦。”
“那就好。”
重新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起咒文。
（刚刚应该是，用错关键词了。）
（比起“爸爸妈妈”来说，那孩子在乎的应该是……）
“——带我去看看吧，未被履行的那个约定。”
【呐俊介。】
【俊介，做个乖孩子，等爸爸妈妈回来哦。】
小小的孩童欢快地目送家长出了门。
【回来的话，就一起去祭典上，放河灯吧？】
【要那朵最大的莲灯！】
【是是，那，我们出门了。】
孩童满心期待地等啊等，等啊等。
【……对不起俊介，爸爸妈妈今天还是要加班。】
【俊介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理解爸爸妈妈的对不对？】
电话里传来了双亲饱含歉意的声音。
【如果非常想去的话，就和佑太他们一起吧。】
【那么，就这样。】
孩童沉默地挂上电话，垂着头出了门。
——然后再也没机会回来。
意外失去幼子的双亲悲痛欲绝，他们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那会引起痛苦回忆的祭典，甚至搬离了这片地区。而幼小的灵守在河岸旁，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再也不会被履行的约定。
直到有一天，灵在昏沉中清醒。
（——？我为什么，在这里？）
……
………………
…………………………
当九十九终于把这个故事完整地复述给五岛之后，两人双双陷入了沉默。
理论上只要陪灵一起放个河灯就能解决问题，河岸上确实还有商贩在贩卖着河灯，但是……
“……如果指明要那个特产的，一次只做一个的莲灯。”五岛遥望着商家的摊位，“果然早就在开始前被人买走了吧。”
九十九默默点头。
五岛忍不住发出了某种不满的声音，都走到这一步结果最后功亏一篑的感觉并不好受。如果都弄清楚了执念是什么，而且还不是什么特别强人所难的要求，还要经历那么痛苦的拔除过程也太悲惨了些……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只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背。他低头，只看见少女头顶的发旋。
“你之前问我，我从一开始，是为什么想成为巫女的？”
少女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出乎意料地平静。
“大概就是……为了在这种人力所不及的情况下，能够创造出奇迹吧。”
她抬起头，白皙的脸颊淹没在夜色中，唯有一双眸亮得不可思议：“安倍晴明前辈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莲。”纤长的食指指向他，顿了顿，又转向了自己，“灯。”
——我是五岛莲，巫女小姐呢？
——九十九，九十九灯。
今夜无星无月。
却有不知从何处降下来的光点静静地飘落，如同一场唯美的光之雨，河岸上的人们纷纷驻足，带着惊叹的心情仰望着天空。位于中心的九十九伸出手，无边无际的仿佛要照亮整个世界的光芒瞬间有了汇聚的方向——
——最终旋转着，赫然成了一朵莲花灯。
她把河灯放到等候已久的灵的手心，灵立刻朝着离水最近的位置跑去。
而她停在原地。
“我一开始，想要成为能实现奇迹的巫女。”
“可是，拥有那么强大灵力的巫女最终只是少数，大部分的我们，只能日复一日地实现着普通的价值。”
“但是我想啊，即使是这么微小的感动，也能算作是奇迹吧。”
她的头顶传来了男人温柔的声音。
“——嗯，是很棒的奇迹。”
（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莲花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