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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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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将军?秦将军?”
她从未想过,一睁眼就看见商梓悠那恼人模样的日子竟还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这绝对是个噩梦。
“呼,你可算醒了。”那人摇着头,仍旧话语轻快,一脸的不着调。
别烦我。幽梦苦短,我可不想把时间白白浪费在你身上。我那朝思暮想的人呐,在哪里。
她想要探出手去,身上却骤然牵扯起巨大的痛苦,迫的她险些高喊出声。
头还很疼,她却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商梓悠伸手覆在她唇上,浅笑着低声说:“外头可有不少人等着要将你生吞活剥了呢,你可莫做声。”
她拂开商梓悠的手,不快的瞥了他一眼,双手摸索着想要撑起身子,却被他不识趣的按住:“医官嘱咐过了,你撞到了头,不能贸然起身,先躺个几天再说吧。”
她皱眉,挥开他压制着自己的手,哑着嗓子不悦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摇头晃脑的抖了几抖:“君上嫌我烦,打发我出尧都,去处随意。我自然是要来找秦将军你的,君上便交给我一封公函一封私信。公函要在众人面前宣读,私信就在这里。”
那是璋王的信,她赶忙身手去抓,他却可恨的躲开了,再想动弹,身上的伤口已在咆哮着疼痛不许她动了。
“君上若是瞧见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心疼。”他的面色难得的正经了一次,却转瞬间又换上了那嬉笑嘴脸,“这信我先替你拿着,等你好了再看。不然相思太甚加重病情我可担待不起。”
她想要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可嗓子里又干又痛,实在无力痛骂,只一双眸子四下打量这阴沉天色,耳朵里又不适时的闯入门外的骚乱和嘶喊。
“这是怎么回事?”
商梓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你可真是被砸迷糊了。那晚牵扯了多少人的生死,你竟忘了不成?”
她一脸懵懂,拼命的去回想在见到这烦人精之前的最后一点记忆。
是那个晚上,她保住了何府的平安,却听到了城东失火的消息,就冲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小霜楼周遭已有许多人和军中先到的兵马,还有几个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孩子,似是刚刚从那大火中救出来的。可那熏天的大火里,还是不断传来孩童的哭喊求救声。
“才起了一阵妖风,这火势一下子就大得近不得人了,里头的孩子可如何是好啊?!”有的男子在一旁急的直跳脚,有的妇人支撑不住,昏厥在地。军中也只有几个最勇猛之人赶迎着这样的火势救人,剩下的各自分工,取水救火,还要防止旁侧建筑也被点燃。
可那火势太大了,已分辨不出门窗的形状,只有滔天的火龙,炙烤着每一个人的躯壳。
该怎么办,她根本没有思考,只飞快的取水打湿了帕子掩住口鼻,便一往无前的冲进了火海之中。
木楼,抵死挣扎着,不住的呻吟。
火声,爆裂声,崩塌声,那一切嘈杂之中,她寻找着孩童的哭喊声。她就如此茫目又坚决的抱出去一个又一个孩子,然后又一次又一次的重回那火场。直到连那最英勇的战士也不敢靠近半步。最后一次的时候,她勉强爬上了小霜楼的二层,找到了一个昏厥多时的幼童,正此时,房倒屋塌,梁柱笔直的砸了下来。她想也没想,径直扑上去,将那孩子压在身下,而后,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后脑和背脊便是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她立时昏死过去,记忆的最后,只是一片坠落的无力和心悸。
小霜楼终究没有承受住这一下,塌了。
这之后的事,她就尽数不知道了。
“你说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要不是灵疏紧跟其后,怕也不能把你活着捞出来。”商梓悠揶揄道。
“那孩子呢?”
“孩子?”他拧眉,“没了。就连先前救出来的,也都是九死一生。孟医官带病亲自诊治,算上废墟里那些烧焦了的尸骸,统共二十几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这里头有两个现在还命悬一线,有一个肢体已然残缺。”
她如鲠在喉,半晌才颤栗着问:“我昏睡了多久了?”
“四天。”商梓悠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先前城中报了失踪的孩子都在小霜楼,还有几个流浪儿。有家的都被父母带回去了,流浪的孩子只活下来一个,剩下的也都安葬了。”
“十三个孩子,只有十三个孩子……”
“你先听我说!”他正色,压制住她颤抖的肩膀,“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那些孩子,是这丰驹城!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瞧见了什么吗?是你,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在那大太阳底下,昏迷不醒任人打骂。这还是你那些下属们找到的折中的办法!那些刁民此刻早已是恨你入骨,若非我正巧赶上,劫你进来,以你的伤势怕是小命都要交代出去了。”
“怎么可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一路过来,途径几个较为重要的城池,也都是这样闹得鸡飞狗跳不知尊卑,反倒那些小城太平无事。自是梁国有人暗中操纵,妄图反戈一击起死回生。”
她垂下眸,略作思忖。
先是用那些命案搞得人心惶惶,百姓对官府的信任也逐渐瓦解。从城东到城西,最后将那孩童腐尸弃在何家,又连连数日围攻何府,百姓自会对在这丰驹城中算是名门大户的何家生疑。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刀剑,而是流言。最后她为保何家亲自镇守,这更是个圈套。身处城西的她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城东被困的孩子。
孩子,最容易勾起众怒,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显贵就救得了,贫苦人家的孩子却只有死路一条?那么多可怕的刺客都杀得掉,几个小小顽童丢失后却找不到?花言巧语说的深入人心,可生了事怎就像个摆设了?是何家的问题还是这些璋国人的问题?说起来不也很可疑吗,璋国人入城之后就爆发的疫病?死了那么多可以抵抗外敌的轻壮劳力,才说研究出了治病的药来?这,这,这说出去有人信吗?难不成,从头到尾都是璋国人的阴险计策?为骗取人心不择手段?
流言,说了一千遍,就被当成了事实。
撩动发丝的微风聚集在一起,也可卷起吞食天地的狂风。
那些被轻易左右了思想的无知暴民哪,就聚集在了为了救他们的孩子只剩下一口气的她的门前,誓要替天行道。
弓弩,刀枪,戈矛,各式武器皆在手中。可是这些军人从不敢将刀锋指向百姓,即便眼下那只是一群忘恩负义的愚蠢的暴民。他们只能一步步的后退,妥协。那些刁民要活撕了秦陵瓛,要生擒了何家人,军中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对那撒泼打诨的泼妇毫无办法。刀剑无用武之处,这里没有敌人,可却又处处都是敌人。
长满老茧的手放下兵器,磨破了嘴皮对那些长舌妇好言相劝,最后,“百姓”对秦陵瓛的处罚,从死刑变成了捆缚。只是军中之人怎么也没想到,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会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着那重伤昏迷的她游街示众,最后绑在了丰驹城内最中心之处,任烈日暴晒,鲜血横流。
商梓悠是骑着马优哉游哉入城的,可走了没二十步,城中那诡异的气氛就令他狂奔起来,一直到瞧见那日头底下,血染长衫的女子。他向来是不知规矩为何物的,他不怕那些辱骂,也不怕军规的处罚,一刀斩断了那深深勒进她皮肉的道道绳索,接住了那跌落的人。
被晒得通红的一张脸,覆盖着一层乌黑的干涸血迹。
“璋王……”那女子没有出声,只是嘴唇翕合的形状颇像这二字的发音。
他二话不说,跨上马,一手抱住她,一手提着刀,回了官邸,传了医官,又将这丰驹城中一切一切的事都了解清楚,而后,寸步不离的守在她床前。
“君上要是在这里,大约会发狂吧。”商梓悠苦笑一声,“痊愈之前,丰驹城由我代为管理,若有什么异议,我会替你修书一封递与君上,求他来屠城。”
“你敢!”秦陵瓛咬牙看着他。
他眼眸一转,隐过一道阴狠的光:“将军是聪明人,自会知道‘无知者无罪’一言纯属胡扯。大事之上,愚蠢即是极恶!万死,难赎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