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絺兮绤兮,凄其以风(二) ...

  •   “主子!”疏影紧绷许久的神经一瞬放松下来,不知是哭是笑。
      璋王却在此刻抬起了手止住正要奔来的小丫头,声音平静的叫人不得不去遵守:“去告诉医官紧些煎副药来,再去准备些吃食来。”
      疏影虽急着想要看看秦陵瓛,却终究不敢忤逆璋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璋王……”秦陵瓛哑着嗓子说,“你怎在这里。”
      她初醒,一双眼眸不由得上下打量着,最终落在他俩握住的手上,脸色一变,忙不迭的把手抽了回来。
      璋王心下明了,便随她去了。只带着一抹叫人猜不透的笑,侧身瞧着她。
      “可是梦见谁了?”
      他云淡风轻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周身一震,无比惶恐。
      喉咙不安的蠕动,她却只是勉力撑起身子,说:“不过寻常噩梦,睡了太久加上高热才有些神志不清。”
      “以你的胆量,能让你害怕……”他想了想,“不,能让你倍感痛苦却无法反抗,又独独只畏惧孤的怨魂是谁呢?”
      她看着他那狡黠的目光,明了璋王心里早已有了答案,自是不快。那苦苦纠缠令她不得安枕痛不欲生之事,他却这样轻易的当做谈笑。
      “璋王若是没有旁的事,还请回罢。夜深了,不好在女眷的帐里多留的。”
      她正准备掀了被子下榻,他却赶忙将手臂撑在她面前不许她动弹:“孤若是走了,疏影那丫头又是不顶用的,‘他’又来了可如何是好?”
      她抬眼,凝视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以为这次是你救了我。殊不知,他根本不会要我的性命。我已经不配和他在一处了,我已经不配和我的家人在一处了……所以,你并没有救我的性命,至于那些苦楚,那是我本该受的。叛国之罪,凌迟亦不过分。”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也不知姜王上辈子做过怎样的善事,能得你这般忠心的臣子。”
      她带着愠意瞪了他一眼,便推开他的手臂,仍旧让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立于他身前,指着帐帘正色说:“还请璋王早些回帐安歇。”
      他于是也站起身,已经快要走出去却又停住了步子,大步回来笔直的站在她面前,低斥道:“那宁箫即便是掐住你的脖子折磨的你生不如死他也是对的,孤即便是替你去死在你眼里也是错的!”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她颤抖了。心底里在那一瞬间涌出了太多太多无法管控的感情,她甚至分辨不出那些有多少是怀念又有多少是畏惧,总之,尽是些痛苦模样。
      “你怎么敢就这样说出他的名字!”她似是怒了,可脸上的悲哀更多。扬起手,想要就这样甩在璋王的脸上,可他那般轻易的拦下了她的巴掌,紧紧的攥着她的腕子。
      “他是姜国的兵,孤是璋国的统领,孤杀了他,就如同你杀了孤的兵卒们一般。孤不会为这样的事后悔,永远不会。战争原本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若觉得孤错了,便来取孤的性命好了。可是秦陵瓛,你听着,只要孤活着,他来一次,孤就杀他一次,便是他已成厉鬼,孤也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哑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只是想起了那个人,眼里一时噙满了泪水。
      “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孤的,也不是他的。你作为一个姜国臣子的义务,在孤看来,自你在沬都用一把毒刃想要与孤同归于尽的时候就已经完满了。这之后的人生该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可你若以为只有受尽折磨才能让自己心里舒服,那孤,就和你一起。若说罪孽深重,你可远比不上孤。”
      她注视着他,只一瞬,便低下头紧紧闭住双目,生生将那眼泪忍了回去,再睁眼时,目光坚定再无任何怯懦。
      “我生是姜国之人,秦家之名在姜国仅次于王室,我不会辜负这名号,更不会辜负我姜国百姓。我如今活着,是为了那片土地,一日我死了,也当是为了同样的一片土地。我只是不明白,这一切与你璋王有何干系。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女子,对你有利的不过是我的姓氏。可其实你已经有了姜弋,一国公主,是怎样的出身都无可比拟的。”
      “你总是喜欢追根究底。”他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殊不知这对你无益。至少眼下,对你也好,对孤也罢,有些话有些真相是毫无裨益的。很多时候,装聋作哑才能活得长久,记住孤给你的忠告,不要在时机还未成熟的时候就抛出那么多尖锐的问题。因为你若是害死了自己,孤并不会为姜国空付那许多心思。”
      “璋王确是对这些尔虞我诈经验丰富。”她嗤笑一声,转过眸子,疏影正端了药和饭食进来。
      “吃了饭,喝了药,早些休息。”璋王随意的有些敷衍,只又对疏影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大步离去,“她若是再无端梦魇,只管去大帐找孤便是。”
      秦陵瓛眼见着帐帘落下,璋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终于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力竭一般跌坐在了榻上。
      “主子!”疏影忧惧的呼了一声。
      她摆摆手只做无妨,拊住心口待呼吸平顺方开口道:“无妨,把饭菜递来,若要死,也不该死在这么个地方。”
      “主子可莫乱说话,生生死死的事可不敢胡言。”疏影一脸紧张的说。
      秦陵瓛却颇不以为意,硬生生向肿胀的喉咙里灌下一勺稀粥,冷笑一声说:“怎的?还怕那些鬼神听见,要收了我的性命吗?呵,天地间若真有神灵,我秦家,我姜国,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连自己的生死,都要看外人的眼色。”
      “璋王已是善待主子了。”疏影说着,也忍不住一声叹息。
      她不愿抬头,只是白了疏影一眼:“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偏你这丫头看不真切还要为他说话。”
      这丫头挨了埋怨,自然是瘪着嘴垂头不悦,可终究按耐不住好奇,问道:“璋王能有什么心思?”
      是啊,能有什么心思,几次她险些死了,都是他想方设法救回来的,为了让她解恨,便割伤了自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阴沉心思?
      可是在这之前呢,在他做出那些感天动地的事之前,他是个征伐之人,那些军功不是随意拿下的,他的王位,亦不是靠“没有心思”拿下的。
      “你可知璋王的出身么?”秦陵瓛问出这句话,几乎是同一刻,便自嘲的笑起来,“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遑论身份上的差异,你的年纪还小,这多年前的事怕是没有人会与你说起。今日我便与你说一说。
      “他原是个无名之辈,既非长子亦非嫡系,一个根本算不清排行的庶出公子,天下间,便是璋国之中知道他的存在的人怕也是少数。父亲当年知识广博通晓各国事宜,却也并不在意他,并不愿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浪费心思。然而,这一切在七年前,翻天覆地了。老璋王崩逝,嫡长子名正言顺的即位,原本很简单的事情,可是奇怪的是,新君执掌大权没多久,就病死了。还没来得及留下子嗣,王位便只得交托给剩下的兄弟,身份,排行,资质,种种争得不亦乐乎,然后不知道这个子染忽然就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可是他头上的哥哥们多到两只手数不过来,他就算再扎眼也只能是下臣的命,几乎没人在意他,即便有,也是嫌他碍眼,想要取他的性命。
      “之后,更奇怪的事发生了。老璋王留下的那些儿子里,有人因罪判刑,死了;有人得了急症,死了;有人被兄弟毒杀,死了;有人因毒杀兄弟,死了;有人被催着上了战场,死了;有人不愿出征被判了叛国,死了……说来这些手段在王位之争中也算寻常,可说来不解的是,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人们发现,比子染年长的公子们,都不在了。便是比他年幼的,但凡出身高于他的,也都因着各式各样的原因去了地府。忽然之间,这个没人知道的男孩,成了继承王位最顺理成章的那人。
      “于是那男孩便成了璋王。现在你来告诉我,这样一个人,会不会不夹藏任何私心地来救我。”
      疏影那姑娘显然是听傻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秦陵瓛,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陵瓛看着她这呆呆的模样,不由苦笑一声,喃喃道:“你不懂这些却也是好事,只是到了尧都要万分机灵些。”
      疏影这才回过神来,如蒙大赦一般喊了一声“是”。
      她只是暗自摇了摇头,仰头灌下薄粥,倾身靠在了榻上。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