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杯看剑》槐花糖

1、章一 气若游丝（1）

　　近黄昏时的一场骤雨，把残阳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愈发暗沉的天色。莫歧原想在天黑前赶到山脚的渡口，可雨迟迟未歇，只好重新打算。他冒雨又赶了几步路，终于瞧见前方一个支在歪脖老树下的简陋茶棚，连忙疾步过去。

　　守摊的年老夫妻正缩在棚下张望着雨势，见莫歧过来，老妇人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低声解释：“这位小哥儿，真是不好意思，咱们只剩些茶水了……”

　　“卖碗茶给我就好，有劳二位。”

　　莫歧说完，转头一看，这茶棚里只得两张方桌，靠外的一张围坐着三个中年男女，寻常打扮，两个大包袱搁在空着的凳子上，不知是要去寻亲还是访友。最里的一桌只有一个人，背朝着外面，看身形倒年岁不大的样子。

　　他便径直走了过去，道一声“叨扰”后在那人对面坐下。此刻面对面坐着，莫歧才发现对方原来也和自己年龄相若，面孔稍稚，包袱不曾取下，还牢牢绑在背上。他穿着黛蓝短衫，明明七八成新的样子，偏在袖口和前襟打了两个扎眼的补丁，一看就是头一回出远门，生怕被人给当有钱少爷抢了。

　　听见他说话，那少年也极快地抬眼瞥一眼莫歧，没应声，又继续低头吃他的点心。大概是嫌滋味不好，他非要将周围的酥皮都掰掉了，只咬里面的馅儿，把渣子掉得满桌都是。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因为卖了一天，已经寡淡得不成样子，碗底全是碎渣，几乎看不见几片完整的叶子。莫歧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块被雨水浸得发潮的干粮，正要开吃，却听见临桌的妇人笑了一声，说了一连串的方言出来。

　　三人中较为年轻的那名男子便连声应诺，起身端了一碟糕点，搁在莫歧面前，这回说的倒是官话：“这位小哥，我嫂子说天气不好，叫你吃点儿热东西好有力气赶路。”

　　莫歧抱拳谢过，却不立即动筷，只是一口口喝着茶水。反倒是对面那个少年像是对这碟绿豆糕起了兴致，左看右瞧，终是让他忍不住说道：“若是兄台喜欢，不必客气。”

　　“嘁，你当我是瞎的？”闻言，那少年却是挑起了眉来，指着桌上还在冒热气的绿豆糕道，“这里面明明就有毒！”

　　店内一瞬间鸦雀无声。

　　莫歧在心底一惊，手指刚碰上腰间剑柄，少年竟然又开口了，连珠炮一样地说：“赌不赌，里头加了‘红脸青腰’？如果糕是冷的，倒还难辨认一些，他们居然自以为是地拿去蒸热了，当这名字是胡扯——”

　　他“扯”字还未落地，那三人已骤起发难！包袱打开，里面装的竟是一对峨眉刺，一把短匕，以及一柄钢刀。

　　那三人一扫刚才的和善样子，分别取了兵器就向莫歧攻来。莫歧先侧身一闪避开了抢先攻上来的刀锋，同时拔剑在手，铮铮几声，将随后跟上的峨眉刺与匕首都隔了开去。

　　“血羽？”

　　他前几日刚缉捕了杀手夜枭，将人押送去鸣玉派后打算回家，却没想到血羽组织里的另外三人来得这样快。年纪最大的那名秃顶男人听莫歧认出自己身份，怪笑一声：“不错！乖孙子既然认识你爷爷我，还不滚来磕头？”

　　他言语粗鲁，莫歧只当没听到，扬手一剑削出，逼得那名使峨眉刺的高瘦女子撤招回防。那名用钢刀的粗壮汉子这时也使出地堂刀法，直攻莫歧下盘，他飞身跃起，踏在一侧木桌之上，同时飞出一脚，踢向那秃头男子下颌。

　　数十招下来茶棚已经塌了大半，雨水哗啦啦地从棚顶裂口里灌入，把那碟绿豆糕冲得稀烂。开店的老夫妻同那名少年早逃得不见影子了，莫歧再不必担心牵连他人，出剑愈发地快。

　　那名使刀的汉子武功在三人中偏弱，只一味抢攻，被这剑势所激，逐渐露出破绽。莫歧一剑刺出，佯攻他左肋，中途却忽地变向，正中对方右腕，登时让他武器脱手，又被莫歧一脚踹中胸口，身子飞出，撞上茶棚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板壁，登时被坍塌的木板茅草给压在了下面。

　　“呸……臭小子年纪轻轻，手段忒毒！”

　　那女子见同伴受伤，怒斥一声，挥舞峨眉刺攻上，分别刺他两肩穴位。莫歧连退三步，躲开了秃头男人斜削过来的一招后，突然他低喝一声，将手中长剑转动，幻出一片绵密剑网拦在身前。那女子不肯罢手，扬手便刺，结果峨眉刺甫一接触到剑网，一股大力便令她不由自主地将武器脱手，只听见咄咄两声，峨眉刺已经被长剑搅得飞起，钉在一旁的老树上，兀自颤动不止。

　　莫歧同时挺剑连刺那女子几处穴位，当即令对方跌坐在地上。那人动弹不得，却还能够说话，顿时滔滔不绝地骂了起来：“小畜生，狗杂种……秃鹫，还不快收拾了这个小杂种！”

　　“要不是你们两个窝囊废，现在咱们已经可以去山下喝酒吃肉了！”

　　被称为“秃鹫”的那名秃头男人闻言忍不住讥讽一声，手中短匕却一招又一招地直刺莫歧。如今虽然对手只余下一人，可莫歧也早已耗去许多精力，出招不见初时凌厉。

　　而那名秃头男人身材矮小，仅依仗一柄长不盈尺的短匕，动作快若鬼魅，打斗许久体力也不见有丝毫消耗，到了后来，更是每一招像是都能抢在莫歧的前头——莫歧往前他就往前，莫歧往后他也往后……渐渐，莫歧发觉自己已被困死在了方寸之地里。

　　刺啦一声，是匕首划破莫歧袖口，带下一片布帛来。形势逆转，秃鹫和那女子都面露喜色，尤其是那名女子，更是早换了说辞：“小杂种还想和咱们血羽斗，白日做梦。劝你还是赶紧把剑扔了，乖乖磕几个头，和我们回一趟开封，好歹还能留一条贱命……”

　　莫歧忽地纵身一跃！

　　他清啸一声，长剑刺出，直指那人眉心，硬生生将对方逼退数步——然而那人也非等闲之辈，站定后身子一侧，几乎是贴着剑锋擦了过去，手里匕首正指莫歧心脏！

　　空中却忽地腾起大片黄色烟雾！

　　两人斗得正酣，这一下不及闭气，都吸入了好几口。莫歧开始还道是其余那两人使诈，可昏沉中转头一看，那骂个不停的女子早倒在了地上，只剩茶棚灶台后缩着个人，用布巾蒙了脸面，正鬼头鬼脑地向这里望。

　　这个人怎么又回来了……他瞧见对方衣上补丁，还没来得及细想，已经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