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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080章 向死而生 ...


  •   脸上覆着一层温热,温热底下有微微的茧,是一只手。
      秦九歌就是在这个感知中清醒过来。

      一睁眼。
      一抹雪白衣袖从眼前拂过,衣袖里的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温修远呢?”她偏头,往手的主人看去,声音沙哑,喉咙像是烟熏火燎过。

      闻声,掖被角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淡淡收回。
      容修看她,视线对上,眼底是半分情绪也无的平静无波。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争吵。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在意料之中,却又是超乎想象的,他原本以为有他们在刺杀温修远的计划不会成功,战争无法挑起,却未承想,她竟然能弄到兵符,让贺兰部保温修远。

      到底是小瞧了。

      可她对自己的戒心也从未消除过。

      布巾在旁边盆里浸了水,他拿起,帮她擦了擦脸,秦九歌没动,没力气,也没精神。

      也就这时候才安分。

      “和三哥在一起。”手中动作轻柔,容修看着她苍白的脸,眉心不着痕迹的蹙起又松开,“我若说,很早之前就断了杀他的想法,你信吗?”

      大伤初醒,脑袋没那么灵光,也懒得伤神去想这期间的弯弯绕绕。
      秦九歌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容修站起,坐到床沿,手绕着肩,将她扶起,半抱着,没再松开。

      深秋的寒气里笼着温热的胸膛,秦九歌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亲密以前就有过,可这个时候,却觉得有些生疏。
      不自觉的就愣了下,又极快的放松下来。
      “你先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三哥让他带百姓到贺兰部寻求庇护,你……事先知不知道?”

      容修看着她低垂的眼睑,沉默半晌,“不知道。”

      秦九歌捏紧的手心缓缓无力松开,这个答案,他没撒谎,可也将她仅存的一点侥幸彻底浇灭。

      一时无话。

      帐外传来阵阵说话声,想来是在贺兰部的领地里。
      四处游弋的风将帐壁撞得闷声作响。

      好一会儿,秦九歌淡淡道:“还有些累,我想再睡会儿。”

      容修又是一阵沉默,盯着她不愿看他的眼睛。
      低垂着,又密又长的睫毛底下掩着黑沉沉的目光,她不给他瞧见,他却可以料想,似雪沉渊,没有温度。

      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照常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平躺倒榻上,掖好被角,情绪不见丝毫起伏。

      做完一切,便转身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微微回头,“我让贺兰真来陪你,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来。”

      声音清淡,似乎被从掀起的帐帘缝里溜进来的风吹散,轻飘飘的。

      衣摆扫过草地,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本是听不见的声音,可秦九歌却清楚的捕捉到了。
      大抵是动了气的。
      隐而不发罢了。

      容修走出去正好碰上过来探情况的贺兰真,贺兰真远远瞧见冷若冰霜的脸,就识相的没打听,径自打了个弯,换个方向。

      身后的侍女一头雾水,为什么要躲啊?

      贺兰真看着那快速离去的身影,周身笼着毫不收敛的肃杀之气,草地还未冰天雪地,他似乎已经冰冻三尺。半晌,摇了摇头,往秦九歌的大帐走去。

      容修一路行至不远处的帐前,一抬手,就将帐门拉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立即抬起头来,白灼的阳光从他身后照进,他的脸沉在一团阴影里,声音淡冷:“我方便进来么?”

      “宁王殿下?”

      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温修远懒懒道,“殿下您身份尊贵,掌这草原风云,四野驰骋,犹如过无人之境,有哪里是您不方便去的?”

      他本就是个通透的人,一系列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信一切与他无干,到底动没动过杀心,以后会拿他怎样,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差点害死了秦九歌。

      容修一放帐帘,走进来,雪白衣袍扫过地面,一副清淡漠然的样子,好似什么事在他这里都掀不起波澜。

      “父皇下令了,温将军想听听么?”他走进去,随意的坐下。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是身为臣子最起码的觉悟。”温修远答得毫不在意。

      容修看他,突然一笑,凉凉的,“你的生死我并不在乎,我却在乎阿九的想法,我不愿伤她心。”

      温修远闲搭在膝盖上的手一顿。

      “所以殿下要我如何?自行裁决?抑或是……您会抗命不从?”他手一顿之后,握成拳,“殿下,您的心思我多少知晓,现在您离目标越来越近,断不会行错一步,我并不觉得您会如此不计后果。”

      “种了什么样的因,才会的什么样的果,我自有我的打算。”容修语气始终淡淡,“关于你身份的消息不论真假,作为一国之君都不会留下你,可父皇已经年迈,没有多少日子,所有功过待评,这种关头他会行事愈发谨慎,所以你的死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你什么意思?”

      “暗地里有暗地里的做法。”容修拿起桌山一杯茶,手指缓缓摩擦杯壁,“只要不是押京会审,我就能不留任何的痕迹的保下你。”

      温修远沉默,半晌冷嗤一声。

      “所以,代价是什么?”

      “我说了,不留任何痕迹。”容修抬眼看他,目光沉凝没有温度,“所以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这就是条件。”

      “这就有意思,”温修远冷笑,“依你的意思,是为了阿九才保下我,若不让郡主知道,你做这一切有何意义?凭她的心思,我一旦遇害,她如何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这就不劳你操心,怎么和阿九交代,那是我的事。”

      “殿下这么说,我不能信服。”

      容修站起身来,衣摆垂落,他长身玉立的站立,眼里云遮雾罩笼起一层淡薄的光,温修远还未分辨出什么,他便迈出步子,“她是什么身份,想必你比我清楚,一个只是被陷传言罩身的你,就要被斩草除根,日后靖节将军的事情一旦爆开,她又有何生存之机?从我踏入北疆起,一切的事都和北魏相关,和阿九相关,我虽有心将她置在事外,但她太精明,身边暗伏的敌人又太多,我一人之力,无以控制。到此为止,北魏巨大的局已经拉开,我们都身在局中,一个不小心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走每一步都不能留下隐患,若将军执意,一旦事态脱离掌控,后悔晚矣。”

      温修远不再说话,漆黑的眼睛神采犀利,握成拳的手愈发用力了。

      容修淡淡道:“你只要知道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就足够了。”

      温修远目光攫住他清冷的背影,抿唇沉默,他虽一贯看不惯这皇子心思诡谲,冷血残酷,可他知道的太多,当年靖节将军的事,恐怕已经不止他一人知道,现在能保阿九的也只有他。虽不知他有什么计划,又再策谋什么,可已经没有退路,北魏已然找上门来,一直潜伏在阿九身边……太可怕。

      他本是疏阔之人,管他什么黄金血脉、大晋或者北魏血脉,只要是在乎的人、心里的人,就不允许有事。

      “好,一切听从你安排。”

      温修远突然站了起来,“若能保她,我的命,你拿去也无妨。”

      “你的命,我要来无用。”容修抬眼瞟了眼被风掀开一条缝,倏忽而过的光景,下一刻,目光一沉,道:“你即刻出发,前往苍暮高原西垂,带领我十万大军立即西征,我要你一月之内攻下三图哈。”

      “接下去,我要掌控主导权。”

      十一月五日,刚刚平静数日的草原再掀战事,由青凤军主帅率领的原本一直驻扎在苍暮高原西垂的十万朝廷征北军突然挥军西行,避免正面交战,一路偷袭、包抄围剿,劫掠、捣毁粮草,越过沙迦河、直抵乌斯河流域,短短数十日且战且进,将三图哈打的草木皆兵,直至此时三图哈才意识到先前容修根本没有用尽全力征战。

      彼时寒冬已至,三图哈即使大军犹在,却已显弹尽粮绝之势,战力大不如从前,适时,蛰伏于后秦边境的魏王大军,赶军突袭,准备和征北军两方夹击,一举将三图哈拿下,却突遇暴风雪,一夜之间雪落满地,盖了厚厚一层,有些河流甚至结了冰,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的白,南边来的大晋将士不善寒冷气候下作战,一时给了走投无路的三图哈绝地反击的机会。

      魏王军队被敌人引、诱于白雪覆盖的乌斯河段上,冰层经不住千军万马,纷纷破裂,兵马落水,不攻击自败。温修远立即率兵救援,带领五千人马向西南行进,然而,变故就是在此发生——

      五千兵马遭遇五万兵马袭击,纵使有以一敌百的气魄,却终究挨不过车轮的碾压,那一战,主帅温修远,战死。

      ……

      “雪后的草原,是不是更美了?”贺兰真站在高坡上,掬一捧雪,嗅了嗅清甜香气,“你从这里滚下去——纯天然滑雪,我小时候经常这么玩。”

      秦九歌表情淡淡,看在远方,从她醒来已经快一个月,被准许下地行走是五天前,外出来看雪——还是偷溜的。

      身体越来越差,容修就强迫着修养了一阵子,可惜,醒来就没见到温修远,再问,已经被派去打仗了。这个时候他去打仗,代表朝廷,是在向草原百姓表明立场,还是什么?

      不管什么,心底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可容修从来什么都不解释。

      秦九歌苦涩一笑,抬脚就要向前踏去,却贺兰真一把拽住手臂,她故作惊恐,“你可千万别滚啊,偷带你出来,就已经是冒着被冰冻三尺的危险,你要在雪地里滚一遭,大约我要被抽筋拨皮了。”

      “有三哥在,他敢动你?”秦九歌打趣道,心底却没什么情绪,近日,心里总有些不安。

      不等贺兰真说话,就道:“我们回去罢。”

      说完,就步履匆匆的朝坡下走去,大裘衣摆扫起一层雪,雪沫沾上衣襟。

      贺兰真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那天不小心听到的容修和容钰的对话,心倏地登登跳着。

      西草原战乱已平,乌斯河段那一场战役,最终是秦淮带领的后援军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一战之后,并未再继续进攻,毕竟当下环境对已经习惯寒冬作战,又对草原地形异常熟悉的三图哈来说占绝对优势。

      也不必担心三图哈会反扑,他们现在粮草不足,无力作战。

      温修远战死的消息也已传回,只是被封锁,她……是不小心听到的。

      那是三日前,贺兰真去找容钰,刚行至帐外,就被里面的争吵声吓了一跳。

      容钰和容修的关系一向要好,那样大的争吵是有生之来第一次。

      茶杯被掼到地上,啪的一声,容钰横眉冷对,怒声道:“那一次是我逼你做选择,你未能为你母妃正名,为了弥补对你的亏欠,我事事依你,为你打拼,你却,你却——”

      怒气翻涌,无法平息。

      帐中的火盆燃得正旺,篦剥的火星,窜起一串,烫在衣襟上,无人注意。

      容钰道:“你老实跟我说,温修远的死是不是你安排的——不要跟我扯你派他去打仗,是为了立下军功,让父皇没杀他的理由,父皇若要他死,再大的军功都没用!”

      容修淡淡坐在一边,手中握一本书,没有任何情绪,沉默着,不说话。

      横扫的寒风将大帐撞得闷声作响,容钰逼视着他,狭长的眼角压下,目光锐利逼人。

      他不曾抬眼,似乎沉陷在另一个世界里。

      “我一直以为你待她不同,却不曾想你……” 好一会儿,容钰闭闭眼,声音是少有的低冷,“你这样至她于何地?她本就从未放下过对你的怀疑,你终于是要放弃了吗?”

      “放弃?”

      就在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容修突然抬起脸,目光幽冷,似笑非笑,“三哥,连你也不信我了吗?”

      这笑容于他以往的笑容都不同,淡冷、漠然,似乎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

      容钰怔了一瞬。

      容修却不需要答案,手中握的书终于动了动,“她确实不信我,连我亲口的解释也不曾信,这只有一种解释——”目光掠过,盯在容钰脸上,带着点凉薄笑意,“三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爱的不够深。”

      他站起身来,兀自走开一步,将书放在火盆山随意一抖,一张纸笺轻飘飘的飘了出来,在炭火上飘飘忽忽,不一会儿,落了下去。

      落在猩红木炭上,倏地,着了。

      容钰看着这样的容修,没来由的一阵冷。

      “若不够深,不够信任,任何一件事都可能是一个豁口,将我和她推向深渊的两边。”

      “你此番,已经在将彼此推向深渊。”

      “不。”纸片燃尽,容修调开视线,含着点笑意的眼睛掠过一片晶光,他懒懒道:“你听过向死而生的爱情吗?”

      不够爱,不行。

      哪怕向死而生,也要深入骨髓。

      热气层层腾起,他迈开步子向外走去,外面的人闻声,赶忙逃开,容修却顿住脚步,“三哥,你觉得我恐怖也罢,冷血也好,我要的从来就要得到,温情已经足够多,若不能融雪消冰,我并不介意选择更猛烈的方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080章 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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