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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南云 ...

  •   阳光自窗外一寸寸地撒入屋内,微蓝动了动自己僵掉的脊背,只听“咔咔”几声,背部的几块骨头交错着亲吻,疼得她直掉眼泪。她使劲咬住了唇,自床榻边直起身子。

      她身上披着的绒毯落地,不由轻轻激起了一小层薄灰,榻上的吴君峤睡得安稳,那蹙了一夜的眉可算是松快许多,带着种孩子的天真。

      昨日纪公刘一反常态地发起疯来,一直问微蓝有没有想起什么来?还郑重其事地将之前正葏的戒指递过来。

      对了,就是广玉大长公主认为她勾引旁人的那枚。

      说到这戒指,她也很是无奈,这物件救过她一命,昨夜的纪公刘不过算是气息阴冷了些,他嗜血成性的那一面,她可是五六年前就见识过的。

      微蓝初来京都的那半年谨小慎微,京都洛家的嫡庶之争日益白热化,留在京都的二房与五房乃是嫡支,一直没留下儿子的大房是庶支,三房相斗少不得拿她做了靶子。半年后,嫡支见她乖巧,也逐渐愿意带她出去见见世面。

      第一次出洛家,微蓝见到的就是蒋紫韵。只不过她当时的丈夫并非纪公刘,而是皇商之首贺维周。

      微蓝之所以能够出府,皆是因着洛康和贺维周打小的情谊,好友纳妾,还办得热闹非凡,街头巷尾舞狮腾越,彩带飘扬,喜乐冲天,烟花灿烂。洛康也乐得带她和蕴笙去凑凑热闹。

      当时贺维周和封疆大吏蒋青嵘的独女蒋紫韵成亲不过半年,两人感情不和已到了朝野上下无人不知的地步。

      无奈京都的童谣都清清楚楚地念着:“洛家的诗文,贺家的银,吴家的兵将,章家的势。”蒋紫韵便是再不喜贺维周,愣凭他家的银子也足得压她好几头。

      你以为蒋紫韵当时就和纪公刘情投意合,纪公刘在这次纳妾礼冲冠一怒为红颜?那可就太过肤浅喽!

      纪公刘只怕就是明帝手里的一把刀,在纳妾礼中伪装成戏台上的武生,潜到了贺家密道,放入了明帝一早想要得到的“贺家罪证”。

      一句“芝城的雪花飘得甚好”,一句“小公子可是有什么物件要与我”?吓得微蓝当场魂飞魄散,她穿着男装,脚底凉意直蹿,偏当时的纪公刘的脚步有迫人的压力。

      若不是那天她带着正葏给的这枚戒指,让纪公刘猜出了她的身份,她少不得得提前到阎王殿报道。

      纪公刘自然也成功在这次剿灭贺家的行动中得到明帝赏识,脱颖而出,从暗里的血滴令首领扶摇而上,坐上了明面上执金吾的第一把交椅。

      微蓝记得他杀人时的那双眼,没有丝毫的温度,生死于他而言,当是没有丝毫的触动。直到微蓝知道安乐公主,才算对这个嗜血机器有了多一些的认识。不过这样可怕的人对于她来说也就是个过客,她也不必过于在意。

      可是……这枚戒指?

      微蓝凝视着这黑亮的戒指,她昨日接过它后,吴君峤立即冷脸驱赶了他的是师姐和姐夫,而后又开始一杯一杯地灌自己。

      他鲜少会这样失态,醉后又哭又笑的,微蓝在坐席上看着他,姿态还算端正,却像个老婆婆一般拉着微蓝絮絮叨叨。

      初时微蓝觉得好笑,只拍拍他的头。哪知他竟滔滔不绝地说了两个时辰,身形如同摆钟般摇摇晃晃。只怪他吐字太不清晰,微蓝反复确认只听清了一句话:别和他走。

      屋内的银丝炭悠悠燃尽最后一块,赤色的炭花在阳光下飞舞,微蓝还是觉得冷,她居然整晚不睡盯着吴君峤,一边关照他的情况,一边忍住自己想要捏他脸作乱的手。

      榻上的吴君峤睡得安静,双手老老实实地交叠在腹部,看起来极有涵养。外间的阳光一寸一寸地爬上床榻,微蓝轻轻伸了懒腰,平复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情,将戒指放到了自己的梳妆盒里,安安稳稳地放好。

      她本想伸手给吴君峤掖一掖被角,却忽而又听他一声轻缓的“别走。”

      吴君峤的脸英气逼人,可这句话出口,莫名让人看出了几分委屈。微蓝凑近看他,那高耸的鼻子正平缓地呼吸,她忍不住想捏住那粉红的鼻尖,日上三竿了,睡什么睡!

      像是要打破微蓝的坏心,有轻柔的女声在外轻轻唤:“小姐,可起身了?”原是容儿。

      微蓝扭头,迅速收回手,循声道:“就来。”说着抚了抚自己打皱的衣裙,见吴君峤尤睡得香甜,又想到自己一晚没睡全在照顾他,不由“哼”的一声掀开了他的一截被子。

      这一幕恰好映入推门而入的容儿眼中,她显然被微蓝的举动吓得一惊,略有困惑地看着微蓝道:“小姐……”

      微蓝一时恶作剧被抓包,歪头哑声,“我……只是……他好像太热了,帮他散散热气。”

      容儿尴尬地点点头,竟也不敢看吴君峤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放下一盆热水,闭目摸索着凑到微蓝耳边道:“小姐,早膳好了,慧主子还派人送了东西来。”

      微蓝略微怔了下,低声问:“是甚?”

      容儿笑了笑:“来人说要小姐自己点,奴哪敢接手?”

      微蓝点点头,心头的那根弦略微松了下,“我唤姑爷起来,一会子便下楼去。”

      ……

      吴君峤这一夜睡得挺好,微蓝唤醒他后发觉他神清气爽,双眼含情,想到自己头痛欲裂,双腿发麻,便气不打一处来。

      简单盥漱后,微蓝只觉得吴君峤金贵非常,洗脸的水温,帕子的湿度都要讲究,背过身去懒得理他。

      微蓝无奈地想:得,这不是给自己找了个老妈子的活儿?

      她没好气地将帕子往盆里一丢,正系着腰带的吴君峤疑惑地摸了摸后脑,面对微蓝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微蓝快步奔下楼去,险些被衣裙绊着,门厅今日四处闪闪发光,席位都似上了柏油,加上王越彬那油腔滑调的话语,十足的熠熠生辉。

      “姑娘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姑娘可尝尝这峨眉雪芽,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

      戴着帷帽的来人是自小陪伴蕴笙、微蓝长大,又随着蕴笙入宫的南云,她隔着白纱皱了皱眉,举起茶碗递到嘴边轻轻抿了口,“陈茶?”

      王越彬一瞬讪笑,被冰冷的言语钉在了原地,“我家三小姐可不是你能唬弄的主儿!”说着瞟一眼一旁躬身而立的王越彬,“在其位谋其政,大人还是做事精心些,免得惹人非议!”

      王越彬面色沉了沉,可心知这帷帽姑娘是宫里贵人派来的女官,也不敢废话。既如此,想来这胡人长相的夫人很有来头,叫他巴结拉拢一二倒也有必要,于是乎探着脖子便喜盈盈地向着微蓝道:“贵人休息得可好……”

      不料南云扬起头来,厉声:“我家三小姐喜静,退下!”那清冷的声音如同爆竹般炸响了整个大厅。王越彬自觉无趣,行了礼也就跑了。

      微蓝被这一声惊了惊,目光停在南云的帷帽上,帷帽的白纱平稳无波,南云的语气却很是陌生。微蓝一时只觉得恍然,南云竟也可独当一面了,偏偏她自己还是孩子心性。

      “蓝儿小姐。”南云瞅见她,赶忙过来行礼,“奴给蓝儿小姐请安。”她的神态自若,动作恭谨,一举一动很有章法。对外洛家都唤她一声堂三小姐,无人时也肆意些,取乳名叫唤。

      案上摆的是鸡粥,水晶牢丸和腌制过的小菜。微蓝邀南云坐下,却见她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若是让主子晓得小姐晨起就吃这些,恐要心疼了。”

      微蓝执起竹箸,吃了一颗水晶牢丸,味道虽不及平日所食,可也比没有强。

      “已经很好了。”微蓝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丝毫没有从前养尊处优今来颇为不适的感觉。

      倒是南云不高兴地挑着刺,“这水晶牢丸,皮厚馅少,您瞅着这只,都没能蒸透呢!容儿这丫头是新拨来的,真不懂规矩!不说这牢丸,鸡粥该是把鸡肉撕成鸡丝再配上小葱……”

      微蓝见南云这副护短的模样轻笑出声,“出门在外,哪能像在家里一般?我从前不也是……”她察觉到自己即将出口的话,愣了一瞬,洛二夫人给她的吃穿用度都极好,纵使在南郡洛家,她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婢女丫鬟环绕,怎的就有了一个关于从前的说法?

      她刹那间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又摇头感觉好笑,见南云挑挑拣拣地尝着小菜,她又为自己从不挑食的生活态度感到欣慰。

      只是……

      想到十岁之前的事她有些茫然,她从前不曾完整地回忆过她在南郡的生活,只记得她阿爹洛明德娶的第三任太太葵娘与自己全然不对付,她才被打发到了京都受教。

      对于南郡洛家,她赫然发现……,她的了解几近碎片,有的时间点上竟是空白。也许是昨晚没有睡好?她顺理成章地安慰自己,没有再多想。

      微蓝正小口小口地喝粥,碗里忽然又多了片小菜,她微一抬头,见到吴君峤对着自己扬起一脸笑意。

      “给姑爷请安。”南云娴静端庄地站起身,小心地咽去嘴里那口粥。她向吴君峤行了个常礼,想了想道,“姑爷放心,待小姐和姑爷去了滇郡,主子必定想办法捞二位回来,只是时日未定,还需二位忍耐。”

      吴君峤看着南云的态度哑然失笑,缓缓挑了一下眼皮,“有劳姑娘跑这一趟了。”说着摆摆手,让她坐下。

      “都在外头,坐。”吴君峤随便捻了颗牢丸,他下楼有些晚,牢丸已略略冷硬,就见他皱着眉咽下去,也不管滋味如何地囫囵吞了起来。

      微蓝料想这男人起床擦脸的要求都那么多,吃食必然也挑剔得紧,如今这副模样,倒像是个好养活的,这样一来却显得南云矫情了。

      南云见状面上烧红,宫中美食佳肴不断,她也是迷了心智了,竟然在主人面前托大,不由地怯怯看微蓝一眼,吸口气道:“与蓝儿小姐的物什会陆续送来的,小姐不必担忧。”

      微蓝看她那副囧样,心里理解她得很,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后道:“知道姐姐心疼我,南云你多扣下来些给姐姐,她身边也要些体己银子,哪能给我那么多?财帛的事我会自己想法子的。”

      南云垂下眼,自家主子还是好福气的,有这样相互着想的姐妹,又有家族支持,相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这头微蓝噗嗤一笑,“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南云你这样快就变了面色呢?”微蓝点点南云的肩头,“仔细想想,姐姐可还有甚话交代我的?”

      微蓝打量了南云带来的财物,除了洛二夫人之前收拾的行囊,又平白多出了满满十大箱财物。蕴笙的意思她明白,她自小锦衣玉食,什么琼浆玉液没尝过,什么诗书典籍接触不到,蕴笙给她这样多的财物,无非是怕她吃苦。

      滇郡苦寒,地界又荒凉偏僻,夏日酷热,飞沙走石,冬日寒风刺骨,冰天雪窖,更兼民风彪悍,一般娇花样的女儿家确实难以接受。

      微蓝用帕子擦了擦嘴,缓缓道:“总靠姐姐接济也不成啊。财物太多,车马劳顿不说,留下的车辕深刻极易被山匪盯上。”微蓝歪头看看吴君峤,“现下我有他了,姐姐无外乎就是告诉我,在外别苛待了自己,万事有她帮我善后,我明了的。”

      南云赞赏地点点头,不由觉得这姐妹二人还真是同心,慧主子完完全全地猜到了蓝儿小姐的想法,是以放松地笑了笑,又跪地给吴君峤行了个大礼。

      吴君峤十分严肃地回礼,“但请慧主子放心,我若有负蓝儿,便叫我不得好死。”

      这话听起来就严重了,微蓝笑了笑,牵了他的手,“甚死不死的,婶婶早说了,你对我不好我就回洛家,又不是养不起我这样一个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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