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60、第六十回：洛明德大寿，表哥，表哥。表哥！

　　葵娘依旧笑得和煦，“傻丫头，还不快叫表哥？他远从桂阳郡而来，可不就是为了来见见你。”

　　这话表达得暧昧，微蓝一听，冷着脸道：“夫人每日为家中大小家务操劳，想是连日来没能休息好，伊人，陪夫人回去！”伊人得令，果然前去搀扶，葵娘的眼神在二人之间变换，鲍夫人与贲夫人恍若未闻，坐在一处谈笑。

　　“你……你们……”葵娘一口怨气上涌，撇下了伊人搀扶的手，又对着站不稳的皮球公子，笑盈盈地道：“大富啊，你蓝儿妹妹可念了你许久了，还不过来？”

　　微蓝厌恶的神色，就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偏偏葵娘还一直挑事，鲍氏不好说话，暗暗捏了捏杨氏的手。

　　“这是哪家亲戚？逢年过节的，也没能见过一面，或者是儿媳眼拙，……”杨氏突然若有所悟，“夫人前头嫁的那户商户，可不就在桂阳郡？这又算得上哪门子亲戚？哪门子表哥？”

　　葵娘一呆，咬紧自己的嘴唇。

　　皮球公子被苦歪歪地晾了半天，酒气激得一阵上涌，他勉强伸出自己的手来，颤巍巍地从腕上摘下只油亮亮的玉质镯子，“妹妹莫怕，婶婶早……早与我说了，……哥哥……这就带你回桂阳郡。”

　　话音未落，就顺势过来拉扯微蓝，席间众人俱是一惊，鲍夫人一拍案，大喝一声：“放肆！”

　　皮球公子略有迟疑，用衣袖一擦自己滚远脸颊上口水，对着鲍夫人重重啐了一口，“呸，老东西，你是个甚东西，我婶婶说了，要把蓝儿妹妹许给我，……碍眼的老货！”

　　眼看此人又侵身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浓浓酒气混杂着一股恶臭。微蓝下意识从席上起身，镇定道：“公子自重！公子舟车劳顿来赴家父寿宴，小女此厢万般感激。婚嫁之事实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子醉酒，迷了心智，小女就不予计较了。”

　　忽而一指鲍夫人，恭敬道，“这位夫人乃小女家中亲眷，公子还请向她道歉，以彰桂阳郡之……”

　　“你废甚话！”微蓝还没斯斯文文地把所有话念完，皮球公子已然扑过来捉她了。

　　柒柒好半天揣着慌张不敢说话，见此情景，张口惊慌地喊：“阿萡！”

　　微蓝已经快速转移，只是对待这样的相扑队员般的人物难免露怯。却见施兰溪快速地移形转位，丢了筷子，插在皮球公子的所到之处，牵制住了他前进的方向。

　　微蓝这才松了口气，擦擦额角浸出的薄汗，不想来人死性不改，还要扑过来。可是此时微蓝已避无可避，周围都是女眷，无论这人扑倒了谁，都是让洛明德极为丢面儿的事。

　　微蓝索性一横心，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全世界剩下一个向她扑来的庞然大物，其实她可以喊叫父兄帮忙的，也可以让丫鬟帮拦着，可她什么都没做，因为她本就是孑然一身，若叫家里人厌恶她总找麻烦，不知她的后续该如何。

　　有人一个箭步冲到她身前，也有人像一头失心的小兽从微蓝的后方直冲到那位皮球公子那儿。待众人看清，一个身材高挑的丫鬟扑倒了皮球公子，至于微蓝面前立着的这位，竟不是她的父兄，乃是好久不见的纪公刘。

　　微蓝担忧地睁开眼，见他轻轻捏捏她的衣角，又悄然放开，“你怎么还是这般会惹事？”说着，唇角摆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桃花眼眯了眯。

　　正蕍和正萡联手敲晕了皮球公子，柒柒蹲身拉起了不知所措的南丹，这可怜的姑娘双腿抱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众人皆是被此事闹得没了兴致，只是主家还没发话，大家都在位子上不得动弹。

　　微蓝侧脸看，站在原处的洛明德脸色若锅底灰，赤红着眼，一边瞪着葵娘，一边还佯装神态自若地回视众人，开口道：“让诸位见笑了，感谢美意，咱们共饮一杯，都早些休息罢。”

　　宾客就坡而下，又是恭贺好几声，被仆人及微蓝的大，二，三哥陆陆续续地送出去，只留下微蓝这一席面。

　　正萡见人员散了，撒手将皮球公子一扔，礼貌地对着纪公刘道谢，不动声色地隔开二人距离，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微蓝。

　　微蓝仰脸笑了笑，见着鲍夫人与贲夫人似乎是在吃席间产生了革命友谊，还拉着二嫂三嫂说要回屋继续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微蓝直想给她们鼓鼓掌，果然是大家主母，就是见过大世面的。

　　可当微蓝再看向洛明德的时候，眼前暴怒的洛明德提着修养，匆匆与纪公刘道了谢，说句：“自家人，也无需与世侄多言。”竭力保持从容地指挥仆人绑了皮球公子，拖去了前厅。

　　微蓝听到葵娘凄厉地求饶，听到洛明德吩咐施兰溪有空要和纪公刘叙叙旧，吩咐正蕍送白氏母子回去。听到正萡说要领贝柒柒回房休息，听到洛明德要奖赏南丹，可是这些，又与她何关呢？

　　葵娘对她的恨意来得明显，饶是装得母女情深，却是一点也藏不住。馨娘与葵娘以及洛明德的原配柏薏娘按说都并无交情，葵娘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愚蠢行事？

　　微蓝心里乱糟糟的，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抽手在箱笼里找了件外衣披上，就走到外面散心去了。

　　她动作缓慢，守在外间的南风一向好眠，没有半分被惊动的样子。春日的夜里还是挺凉，微蓝裏紧了自己，静静溜出院子。

　　月牙晶莹剔透却无限惨白，前些日子圆圆满满的模样慢慢变尖，看得微蓝心里凉凉的。

　　她顺着月光慢悠悠地走在洛家花园的小径里。桃花香甜，偶有虫鸣，四下安然，也是一番白日没有的景致。

　　走着走着，倒像是入了迷，周围景色宜人。园中枝叶都舒展开来，色彩叠加得极为微妙。微蓝走着，还不断搜寻着四处美景，盘算着明早过来勾一张小景，又感觉走得全身发冷，脚都走凉了。于是微蓝原地蹦跳两下，准备回去睡觉。

　　感觉身后传来一股人气，“忽”地把她的嘴一捂，拽去了旁边。

　　微蓝本想挣扎，料想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连连遇上登徒子？洛家的安保探查系统实在要进行修复升级了！可那人清冷却软的声音一出，“小妹，别说话。"微蓝这才放了心，原是正蕍。

　　正蕍引着她往草径深处躲了躲，微蓝虽不明就里，但也照做了。

　　假山的那头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低，一男一女，距离保持得挺好，倒不像出来偷情私会的，微蓝偷眼一看正蕍的神色，严肃中带着几分慌张，难道是施兰溪

　　就着月光，微蓝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两人轮廓，可不就是纪公刘和施兰溪？

　　微蓝吃了一惊，尽力稳住了身子可还是弄出了些细微的声响。暗夜里，纪公刘的眸子极亮，一眼就盯住了微蓝蹲着的地方。

　　两人不慌不忙，还就立在原地不走了。

　　“你可想好了离开后你的一切功绩都将化为尘士。今后，不过是一个无人可倚仗的孤女。”

　　“所以,四哥是因为这个,做主让纪家认下我这个可怜的。”

　　四哥施兰溪也叫纪公刘四哥！微蓝轻轻捂住自己的嘴，难怪施兰溪身手敏捷，原来和正蕍他们是一个系统的

　　“你既然喊我一声四哥，我照顾你也是应该。大哥二哥在当年与羌一战于千钧一发之际力挽狂澜，撒了血，失了命。三哥去了滇郡就没了音信，除了我，你们还能仰仗谁”

　　施兰溪沉默，眼角含着一滴晶莹。

　　“他当年也是没法子，做咱们一派的向来得理智，他的选择已是最对的方式。岷山一除，……”

　　纪公刘状似无意地打量了施兰溪，"你就好好跟着他过日子罢。”

　　施兰溪刹那来了气一般,“难道世间女子都是任人鱼肉，摆布的棋子吗你瞅那孩子，礼数周全，还是经不起后母的百般陷害，我瞧着她从无坏心，为何得此结果呢这还是父兄俱在的呢!你今天不冒出来，她父兄若是黑心,准保就让她嫁给了那个混蛋！”

　　纪公刘疏淡地叹口气，“不会，她爹还是很疼她的。况且我也只能再帮她这一次了。”

　　纪公刘突然一抱拳，“承蒙皇上恩赐，已帮我定了一门亲事，蒋青嵘将军的独女蒋紫韵。”

　　正蕍闻言身子一僵，很是同情地回头揉了揉微蓝的脑袋。

　　……

　　洛明德的寿宴本办得好好的，却冒出来个桂阳郡出来的表哥耍酒疯，调戏他家小女儿。他本就一肚子火，让他丢了面子是小事，阻碍了他的官声，败坏小女儿的清
　　白可是大事！又想着葵娘那副该死的嘴脸，气得让她跪了一晚的祠堂。任凭她如何哀求，又饿了她两顿。

　　厢房这边的贲夫人正要动身，又拉着女儿嘱咐几句。

　　“为母原看着这洛六小姐品貌出众，落落大方，想为她寻门好亲，也稳固你在洛家地位。可昨日情形为娘是看明白了，你那便宜婆婆真真是个没脑子的！还好只是个继室，约束不到你，你来洛家也是低嫁，等闲没人敢欺凌你。”说着拍拍贲氏的手。

　　“房里丫头通房的小日子都计较着些，没得嫡子还没出来就出来一干乱七八糟的哥哥姐姐!你自己得抓紧!你进洛家也有三年了罢！”

　　“是….”贲氏忽然没了底气，小声地说。

　　“哎…”，夫人一阵叹气，“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且精打细算着点，娘不是给你压力，真真是女子年华有限，你瞅你那二嫂没有孩子，倒叫寡嫂把丈夫抢走了！这都是个甚”

　　贲氏被说得心里慌慌的，勉强没掉了泪来，“女儿，…女儿知道您是为女儿好。正葏说，说他家不兴纳妾的。”

　　“嗯，我瞅着姑爷也是个好的，只不过娘给你提个醒儿，恩爱甚的要看缘分，便是没有恩爱，得了他的尊敬也好！”

　　贲氏艰难地点了点头，看着迎面过来的丈夫，扯出个笑脸，一同扶着贲夫人上了马车。

　　葵娘是怎么处置的微蓝是不知，昨晚转瞬晓得了施兰溪的身份，她还有些震惊，深觉皇帝这个行当，还真是没有安全感啊！像是恨不得每家每户都布一个钉子，监察百家言行。

　　感叹的同时，一直并没有什么亲戚命的微蓝，似乎是一夜之间多了三位表哥。出现得都很离奇，可也算情理之中。如今三位是排排坐，在前厅和洛明德喝茶。

　　第一位是纪公刘,他称施兰溪是他家失去音讯多年的表亲，无意中得知施兰溪有一信物可证明身份，特来相认。

　　风向这种东西真是转得极快，纪公刘认下施兰溪，使得南郡洛家得以攀上京都纪氏。这会子洛家上下任凭谁可都不敢怠慢施兰溪了。这对于施兰溪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对洛明德就不一定了。

　　倒不是说洛明德与纪家处不来，不对付。只是微蓝看着洛明德对着施兰溪的那枚信物是思绪万千，欲语还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神色忽而凝重，忽而焦灼，微蓝以为那大概是个了不起的物什，有些好奇地凑过去看。可仔细一看，却是与当初正蕍给她的那枚戒指有异曲同工之妙。

　　现在微蓝只能说，施兰溪的职业一定是暗卫，想想也觉得很酷。可戒指出来的当晚，南诗小道消息来报，洛明德除了处置了葵娘，又叫人狠抽了正蕍一顿，也不晓得为什么，却弄得好像是洛明德晓得那戒指代表什么一样。

　　第二位呢，是豫章郡吴县刁家的公子刁嘉，这位虽是当真是微蓝表哥，但不过是名义上的。听闻此人在豫章郡很有才名，放到南郡也有不少文人知晓。

　　可愣要说他与微蓝的关系，还得从洛微蓝的正经外婆开始讲起:外婆达瓦，原乌羌右支的公主。在几十年前达瓦公主还是她这么大的娃娃时，随着自己的父亲降了中原皇帝任家。过了一两年，被皇帝做主许配给了担任宫廷乐师的豫章郡都家嫡长子都引之。

　　可好景不长，都引之多愁善感，时常对月抚琴，时时一副风流才子的模样，早早耗空了身子。女儿都馨娘五六岁时，他撒手人寰。达瓦公主也是果断之人，送了馨娘去了都引之的弟弟都敬之家，扭头就改了嫁。嫁的正是这刁家,只感叹她再无子嗣缘分，到了刁家并无所出，只能教养着刁家过世的夫人的孩子。

　　达瓦公主就视如己出地精心教他，到孙子刁嘉这里或许是祖上积德，乡里的选拔考试叫他杀出重围，一举夺魁,，开了官路。
　　这时,刁家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没甚血缘，却还能靠得上关系的洛家。跑来寿宴想要结交一番。

　　微蓝仰头看天，人情关系，果然是个恒古难题！

　　第三位，更是与微蓝八竿子打不着。说到这位，微蓝不得不鼓掌请出坑人界的奇葩一一葵娘。

　　葵娘在洛明德之前原嫁过的一个商户，后来夫死归家，馨娘也过世了，柏家就以照顾姐姐的后嗣为名，让葵娘在南郡洛家死皮赖脸地待了四年，最后通过爬床解决自己的名分问题，登上了主母的位置。

　　而葵娘先前嫁的，是个桂阳郡有名的郑姓商户。那位郑老爷有顽疾在身，本就难有后代，所以宗族里早早商量好，等郑老爷一过世，钱财就全落到他的侄子郑大富身上。

　　昨日醉酒轻狂的，就是这个郑大富。目前就在微蓝眼皮子底下，被细绳索绑着，嘴里塞了麻布，在大厅的地毯上有如扫地机般来回清扫着环境。

　　同是表哥，同是被请来坐坐，微蓝感叹:做人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纪公刘和刁嘉是香茶高座，鲜甜糕点。

　　这郑大富可就……

　　洛明德白脂玉色的茶盖轻轻一扣,笑容和煦，“二位贤侄觉得可好”

　　刁嘉神色一动，轻飘飘地看了纪公刘一眼，方才答话:“小侄以为甚好。”

　　纪公刘淡淡一笑:“香分花上露，水吸石中泉。好茶！小侄正巧见到伯父的花园中荷露晶莹，不知”纪公刘意有所指地看向微蓝，“可是表妹采的荷露？”

　　洛明德咳了咳，也静静看看微蓝，“都觉得好我也放心些，我这女儿虽不聪慧，倒还乖巧。一早起来，便去园中取了荷露烹茶，只是……”洛明德面上骤然布满忧愁，一指地上挣扎的郑大富。

　　“此事一出，倒叫我忧心。”

　　刁嘉在刚刚的隐形的round1的表现显然太接地气了些，他本是有备而来，可半路杀出的纪公刘是从头到脚，叫他什么都比不上，只担心他坏了自己的计划。思虑片刻刁嘉朗朗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昨日在场的俱是南郡各地的达官贵人。能与大人结交的，想必人品修养都是拿得出手的，必不会乱说。若大人担心人言可畏，可当即逐这登徒子出府。挑正午十分，令洛家家丁将其扔
　　回商船。表明洛家的态度，余下的，只待时日过去，事情平息，也无甚可忧虑了。”

　　洛明德摇摇头，对答案不太满意的样子。微蓝心想，如果是想表明态度，那么昨晚就该在制住郑大富时发作出来，现在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外面人可能会想，这不透明的时间里洛家是对此人滥用私刑了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郑大富被扔回桂阳郡后，难保不胡说八道，这样做难道不是放虎归山

　　况且郑家的仆役已经来来回回过来问了好几次了，洛家只回应说他家公子昨夜多饮了三两杯，还不能见客，眼见府外就快酝酿出变化了，还是这样的谦和手段，恐难服众。

　　“洛大人，请听小侄一言。“纪公刘站起行了个礼，“小侄有法子解这僵局，不论您舍与不舍均有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