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50、第五十回：择选出风波(下)

　　小公主心满意足地一笑，精巧的护甲浑不在意地拨了拨自己鬓边的碎发，有种说不出的老成。

　　“有劳温嬷嬷了，本宫现下心里爽快多了。”小公主眉宇间的那丝不悦被笑容盖过，她细细收回自己手里的鞭子一圈一圈地缠绕在自己凝脂般的手腕上，忽而抬头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丽春殿，有几分好奇。

　　“不知今年的花开得如何？”

　　“公主殿下。”乳娘焦急地让她噤声，“咱们回宫里去罢，太后娘娘吩咐了今日不许乱跑的。”

　　小公主眼中划过一丝惆怅，也不理睬乳娘的赔笑，“皇兄选妃我不能看嘛？说是纳美人，单看眼前这队，哪个能有我蓉妃嫂嫂美！”

　　满天晚霞布过来，饱蘸的妃色下，微蓝听到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公主一番豪言壮语。威帝这代子嗣凋零，只有明帝与鲁王二子，公主也只有两个。看这小公主的横行霸道，估计就是太后亲女，明帝亲妹，玉涟公主任雅筠了。

　　微蓝对于熊孩子向来没什么好耐心，只消她不来惹她，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她既然不入宫，想必这辈子能和这公主扯上关系的机会也不多。

　　“哎呦我的小祖宗，太后娘娘都说了好些次了，您再这么喊可就要罚您了。御膳房来了个新厨子，南海郡王送来的，拿手好菜便是酥酥脆脆的乳鸽和鲜嫩多汁的烤全羊，公主和老奴回去尝尝？”

　　玉涟公主回过头，半睨视乳娘，面上骄横，“我皇兄都与我在宫中坐软轿，你算甚东西？仗着奶过我几天便时时教训我！本宫就在这儿不走，你能奈我何？”

　　一时随行的侍婢都陷入沉默，所有人都腻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玉涟公主透过绿树和摇摇晃晃的灯火隐约见着进出殿门的几个身影，她一瞬失神，垂下头，“蓉妃嫂嫂得有多伤心啊，为何天下美人就一定要尽归皇兄呢？”

　　乳娘神色复杂，眉头紧拧，示意管事的温嬷嬷赶紧让这队人进去，以免再生枝节。哪晓得温嬷嬷半晌没理睬乳娘，垂目等着玉涟公主吩咐。

　　任雅筠见无人再敢阻拦她，欢快如同林中小雀一般，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这众美人们。

　　“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这般相貌也配伴驾？”

　　“也不知是哪个小门小户，尽养些狐媚子出来。”

　　微蓝这队的家人子身份多是不高不低，女子惜容惜德，被人这么一说自然不悦。奈何对方身份尊贵，开罪不得。又有前车之鉴，愣是一个个憋着，一句话不敢应。

　　玉涟公主鬓边的娇嫩牡丹早因她的一番折腾而松动，只听“噗”的一声，牡丹落地，粉身碎骨。玉涟公主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破碎的牡丹，脸色立马转阴，飞快拽出环在手臂上的鞭子，指着一对家人子，怒气冲冲道：“贱人，全都给我跪下！”

　　微蓝被她这一吼弄懵，不想还有人如此不讲道理。

　　殿内柱子以云雷纹为主，殿中尤其清凉，四角都置有冰块，不时飘出几缕雾气，让蕴笙多了几分仙姿，加之巨大的鹤形四方青铜炉中溢出了袅袅的青烟，也为上首的四位贵人添了几分严肃与神秘。

　　蕴笙已然中选，她怀抱着手里光滑如水的玉如意姿态挺拔地走出殿去，眸中有一团燎原的星火。一朝登位她其实更期待地是那人眼中的温柔眷恋。可他问话时眼里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清亮明净，面上冷冷淡淡。蕴笙微微有些失落，几分小儿女心思涌上来，竟有些期望皇帝不是因为家室才选中她，若她有一天成为他的妻，她一定要坚定地告诉他：皇上，笙儿愿意长长久久地陪着您，无论发生何事。

　　这样一想面上有些飞红，脚步顿了顿却被簇拥着她的几个宫女搡了下。蕴笙微不可查地疑惑了下，便听那宫女犹豫又低声道：“小主可快些罢，玉涟公主又不爽快了，早些回住处才不会被连累上。”

　　蕴笙踌躇一会，声音里带了丝情绪，“我妹妹……”

　　“小主信容儿一次，太后本就不想叫蓝儿小姐中选，殿下也替她寻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准备让太后赐婚。奴不日便要去鲁王那里伺候，往后还请小主珍重。”那宫女在这几人中颇有些威信，蕴笙再想回头找一找微蓝夕阳下的身影，却被容儿摁住。

　　“小主可不要辜负殿下的期望，蓝儿小姐这里，当真都安排好了。”

　　蕴笙叹息片刻，点头走了。

　　“公主殿下，这是安阳县守秦大人之女。”管事嬷嬷沉稳地挡到那家人子面前，娇弱的女子跪着，眼里有细碎的光芒。

　　“哼，野心勃勃，我皇兄不喜。”玉涟公主拔下手里尖尖的护甲，“温嬷嬷不必担忧，我不会划花她的脸的。”说着她点点女子的肩膀，“我奉劝你最好收敛点，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一行十人的队伍变成了五人，玉涟公主还在不住地折辱剩下这几人。宫里不少人透过木制的窗柩看笑话般地看着这几位家人子。心知她们即便入了宫，怕也难以翻不了身。

　　明帝对玉涟公主到底有多宠爱？区区一个公主，能坐皇后的玉辇，能得封五城之主。她的公主府修在盛兴坊之旁，盛兴班也得公主赐名而扬名华熠，据说明帝每年都给玉涟公主拨大笔的款项去修缮府邸，尽管她还未及笈，根本用不上此地。大臣们年年有死谏之意，可华熠年年强盛，更让人无话可说。

　　玉涟公主继续扫视着几人，越往前走越觉得顺眼，心里的不悦扫掉几分。更漏又撒了撒，玉涟公主心情好了些，捡起地上的牡丹，吹掉了上面的浮沉。

　　夕阳西下，转眼微蓝已经跪了小半柱香，膝盖同脚趾阵阵发麻，瞧见玉涟公主还是活力无限地对她们评头论足，气不打一处来。听得她语气强势霸道，微蓝不由冷笑，若不是怕惹事，她一定早早出来嘲笑她，皇帝都没看你跑来看？难不成公主是尤爱女色？还是觉得自己可以越过皇帝去？

　　地面渐渐湿冷，一股寒气直往微蓝的骨头里钻，她颇为无奈，脸色更是降了好几个度，这种破地方，谁耐烦待啊！

　　她的上襦颜色虽老气横秋，但到底由冰丝织就，因为一直跪着而被汗水浸润，勾勒出她雪白的肌肤和手腕出那两抹艳色，直引人探究。

　　玉涟公主微眯眼睛地走到微蓝身旁，发觉是先前看到的那位明眸善睐的女子，赫然停下来，理了理碎发：“不想这里还有个模样周正的，你且把手抬起来，我看看你手腕上带了甚？”

　　微蓝面露讥诮，也不敢太显。朝着玉涟公主叩拜一下，将脊背撑得更直，“手腕之物是家中长辈馈赠，不敢妄自炫耀。”

　　玉涟公主犹豫了一会，长睫微动，觉得对方说得是那么个理，忽而又感觉自己被一介家人子拒绝很没面子，对微蓝的手腕更是好奇，“就那个翠色的，今儿本宫心情好，你摘了给我，本宫定然好好赏你。”

　　小孩子都是这样，别人碗里的总是最好的，恰如纸盒中的礼物，你越是不让她触碰，她越是会心生好奇。

　　微蓝察颜观色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离玉涟公主稍微远些，道了句“恕难从命”，后头的吴天瑗一急，生怕这小公主不高兴又是随便抽鞭子，暗暗拉了拉微蓝宽大的衣袖，小声叮咛道：“蓝儿妹妹，那是公主殿下。”

　　微蓝微微回身，见风吹起吴天瑗轻薄的襦裙和发丝，她迷茫地再看一眼丽春殿灰茫茫一片的阴影，在满场的灯烛摇曳中抬起手来：“公主要看不难，只是此物是民女母亲的遗物，万不可赠予公主殿下。”

　　玉涟公主自小娇生惯养，想要什么都有人捧到她面前，到微蓝这里碰了这么颗硬钉子哪能轻易放过。抓起微蓝的手便要扯过来。

　　殿中的第四队家人子总算择选完毕，黄门尖细的声音高唱，要微蓝她们进殿，玉涟公主看那一道道夕阳投在金黄色的飞檐瓦片上，只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一鞭子抽下来，却被微蓝的本能反应躲开。

　　微蓝嘴角紧抿，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玉涟公主，手里紧紧攥着那串翠色链子。丽春殿前的高唱不绝，而管事嬷嬷恍若未闻，丝毫不出面维持秩序。

　　微蓝嘴角忽而一翘，唇色有些发白，藏在密密睫毛后的一双大眼带着讽刺，“民女与公主初次相见，公主却逼得民女入这不忠不孝不义的境地，不知是何缘由!”声音铿锵有力，指节也越收越紧。

　　玉涟公主梗着脖子站直身体，双眼一抬，威严无比地回应：“贱人！含血喷人！”

　　微蓝施施然捋了捋自己宽大的衣袖，只见上面水纹波动，花纹精细，夕阳下也是熠熠生辉。“其一，民女已多次言明此物是过世的母亲所赠，若今次民女魅上将此物献与殿下，他日不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母亲此为不孝；其二，民女因家母遗物而阻碍了采选队伍的前行，耽误了亲选，若影响了其他家人子中选，民女万死难辞其咎，这队伍停滞，实为阻挠皇上采选。后宫承接雨露也是国事，坏了采选，便等同于耽误皇上的日理万机，这不是不忠？其三，民女累得身后各家小姐们一同被拦殿前，这可不就是不义！”

　　晚风渐渐肆虐，微蓝的头上被缠上了小小的绒毛，玉涟公主被她的一席话激得面红耳赤，刹那头皮发麻，她立即跳起来，“姜嬷嬷，掌嘴！给我掌嘴！”

　　风呜呜咽咽地吹着，被唤作姜嬷嬷的老妇人却未动，微蓝的手腕上扣着一只莹润的紫玉镯子，在夕阳下绽放出一种艳丽的诡异色彩，玉涟气得面皮通红，几欲滴血。

　　一直未动的温嬷嬷迎了上去，笑呵呵道：“殿下莫气，这是洛家的小姐，委实不懂规矩了些，殿下不是还要去藏书阁讨教兵法？已误了好些时辰了。”

　　玉涟公主的神色微微转青，一口银牙咬得嗑嗑直响，“回头我再收拾你！一条破链子，本宫不要了！”

　　有了这么一遭，微蓝想中选也难，太后亲自撂了牌子不说，还好心想给她指门亲事，不料皇帝横插一杠子，太后送了把琴赶她出门。

　　真是好艰难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