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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怜惜 ...

  •   安栋轩离开后,书房里的油灯燃了一夜。

      门扉就着油灯映出了吴君峤清俊的侧影,他坐在木窗边听了一夜的风声。夜晚的月混沌不堪,莫名地给他的身影染了几分凄哀。

      他不由地想到些出征乌羌之前自己和洛康的对话。

      “你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你看到我蓝儿妹妹被你祸害成甚模样了吗?那日是我不在,晚了一步回来,不然甚公主都欺不到我妹妹!”洛康往前一步,语声严厉。

      是了,他与微蓝订了婚约,一直对他有意的玉琏公主上门来闹,洛康替微蓝打抱不平,听闻他削尖了脑袋往战场上跑急急找他理论。那时他做了什么呢?

      负手而立再冷冷道:“男儿当志存高远,我虽不是执金吾中人,但我父奉命领兵驻守,我一道去又有何妨?况我同玉涟公主真的是无甚交情,至于她为何过来闹蓝儿,我也……”

      “这些年,多少家的小子打蓝儿主意,最后竟便宜了你!她月份小,才过十五周岁,这年一过虚虚算得也是十六了,你这时候跑了,要让她等几年?”

      有自幼的情谊在,洛家二房的三兄妹多是疼惜蓝儿的。而那时的蓝儿做了什么呢?

      吴君峤双手抱额,回想当时微蓝见到他二人争吵后的所作所为,懊恼地闭眼。他当时真的有替她着想吗?

      显然是没有的,他那时不知战争凶险,只是带着一腔热血,连同后路都未曾帮她想过,对待洛康的疑问亦是礼数周全却敷衍。

      想清楚这些,吴君峤不住地告诉自己,你怎么会这么不成熟?这么不为她考虑?

      而蓝儿从始至终温柔如水,面对认真直愣的自己,无比地耐心。

      洛康咧嘴安慰她,说他武艺高强,出不了甚乱子。微蓝静静地点头,仿佛真的相信了这一切。

      没想到这一头的自己完全没能领会洛康的好意,还是一本正经、真诚无比地对蓝儿说,“这次戍边归期不定。蓝儿的仰慕者甚多,若我无缘归来,你可自行……”

      还好有洛康扔出的那个香炉,四处飘散的炉灰中,洛康顶着愤恨骂道:“你不能少说几句!”这才终结了这个话题。

      她没有哭,从头至尾,她都是最明白自己的人。可自己终归不是稳重的男子。

      吴君峤听着风声,回忆起她着一身水蓝色缠枝花袄子,就那样温柔地抬起头来,从容地接过南风送来的大枣茶轻轻咽了一口,问:“幺郎如此愤慨,可有何未尽的心事?”

      他侧脸看了眼晚间的月,混沌地在乌云中挣扎,滇郡就快要到黄素馨满城的日子了,介时花如锦绣,世俗却鲜活,而埋在蓝儿身上隐秘的过往,他愿意陪她直面,带她走出一条舒适安全的道路。

      如同那时的她,满心信任地与他探讨战局,他在那一刻得到认同的欣喜,是至今难忘的。

      “安乐郡主一事已过去十年,皇上前几年还迎了回归的南海郡王,乌羌这一战在所难免。皇上少年英才,必然不会等到乌羌有喘息的时刻再行发难。华熠的子民也是或多或少地记着当年那幕惨剧。到底是何种狼子野心,连同妙龄少女都不放过,随行的黄门、宫女、士兵,哪个不可怜?”

      微蓝点点头,似乎明白他之言发自肺腑,即便不太清楚安乐郡主之事,还是应了。

      “内乱既已肃清,是时候攘外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等到无兵马可用之时,安乐郡主之事还会重演。”

      说着,那年轻的少女借着天光咽一口茶,微微凝眉,一丝不苟地道:“执金吾多为世家子弟,缺少历练,这些年也少有战役,真的可堪一用?”

      虽久居深闺,可当日的微蓝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姑娘,她说这话自然是了解朝局的,华熠的将帅之才基本把持在吴家,华羌之战明帝有意收回兵权,又不能表现得太过直接,只能将守卫皇城的执金吾派出攻打乌羌。

      在微蓝沉沉的注视下,吴君峤腔子里那股热血忽然失控般地喷涌,“近年虽无大战,但小打小闹也不算少。岷山施氏现下尤为安静,也是因着皇上管理有方。十年来华熠版图已逐渐扩张成芭蕉叶,乌羌正在叶尖之处,皇上自是要拿下它。”

      也许当时,微蓝并不那么关心战局,却还是认认真真地顺着他分析。

      “夫军国之弊,有五害焉:一曰,结党相连,毁谮贤良;二曰,侈其衣服,异其冠带……”

      京都的世家子弟德行远不如寒门子弟,当日的吴君峤怎会连这点都不知?那时他只是对着自己的未婚妻洋洋洒洒地一段辩驳,现下想来当真傻气又好笑。

      “夫师之行也,有好斗乐战,独取强敌者,聚为一徒,名曰报国之士;有气盖三军,材力勇捷者,聚为一徒,名曰突阵之士;有轻足善步,走如奔马者,聚为一徒,名日搴旗之士;有骑射如飞,发无不中者,聚为一徒,名曰争锋之士;有射必中,中必死者,聚为一徒,名曰飞驰之士……。军中行走更需审时度势,知人善用,一举一动都关乎性命。京都的世家子弟虽也有骄奢淫逸之徒,可蓝儿一杆子将他们划作一堆实在是委屈了他们。……夫国之大务,莫先于戒备。蓝儿不在军中,自不晓得军中如何操练,不备不虞,不可以师。皇上的筹谋并不是这一时一刻……”

      而今一念真是天真得紧。他当初哪里知道,论兵法自己是仁将、义将、礼将,可这纸上谈兵的功夫,哪里比得上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厮杀?战场上近兵作战凭着的不仅仅是那些谋略,比试武义,还要有想要生存的强烈欲望。

      少时,屋外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雨,都说春雨贵如油,那些内里按耐不住的对微蓝的心疼也一点一滴地浮起来。她那样明理懂事,从来不同他说自己受的委屈。

      可这一次,关于她的所有,他都想知晓。

      愈发确定后,他不愿再等,立马披上大衣,唤来了宗石,“甚时辰了?”

      吴君峤歪头瞧了眼天光,估摸着还早。宗石慌忙过来,递过来一袭崭新无暇狐毛裘衣,“还早着呢,公子还是这般不顾念自己身子,这春寒料峭的,不捂严实点,回头身上的伤口该疼了。”

      见吴君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公子的眼睛都熬红了,昨夜可是在想甚烦心事?”宗石是他身边的老人,自小与他如影随形,他的情绪瞒不过他。

      “无他,想到刚刚同蓝儿订下婚约时,玉涟公主当街去闹的场景,想到我不在她身边时她受到的那么多折辱,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

      “少夫人……着实刚烈。可公子……”宗石轻握了自己的手指,“奴觉着少夫人没那么柔弱,是公子太过心疼她了。公子做得也不少啊。玉琏公主前脚在洛府外大骂少夫人是狐狸精,抽打少夫人的贴身婢女南风,公子不是立马就跑去求长公主殿下了吗。托您的福,玉琏公主在宫里禁足了三个月呢。”

      “公主不守礼法,造就不公,怎能袖手旁观?”吴君峤明亮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宗石,眼中的鲜活一闪而过。“若以公主之尊便能胡乱行事,天下岂不是要大乱?我去求祖母并不只是为了蓝儿,莫要胡说。”

      宗石“噗”地一笑,“是是是,公子大公无私,才不是为了维护未婚妻做这等事呢。”

      吴君峤的心神漾了漾,咳了一声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片刻后,阴阴的光线里,吴君峤听到宗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问他,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公子公正友善,哪里会是厚此薄彼的人,是罢……”

      ……

      “甚时辰了?”

      一片昏暗中,微蓝轻声地问,并无人作答。

      也是,这世上唯有南风,最为关注她的举动。

      微蓝闭目一会还是睡不着,四下里静悄悄的,竟叫她想起了玉琏公主的事。

      她的心怦怦直跳,掀开被子想把那些莫名的情绪打散也不成。

      要说她同玉琏公主的梁子早在三年前就结下了。

      “五月箅人,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京都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法相者,载还后宫,择视可否,乃用登御。"

      宣德五年,明帝扩充内庭,毕竟家世摆在那儿,眼见着微蓝就差没在琴棋书画方面交白卷,还是妥妥地进了殿选。

      蕴笙与她并不同列,倒是吴家旁支洗马吴大人家的庶女吴天瑗被分到与她同住。一身鹅黄的少女,十六七的年纪,清秀可爱的样貌,鼻头一低,就有几分招人疼的意思。

      那时的风清爽宜人,空气因微雨后更给人一番浓烈清新的感觉。宫中碧涛摇曳,满目苍翠。拾阶而上更是一片肆意灿烂的花海,空气里荡着淡淡馨香。众女轻快低语,这样的温柔,这样的肆意,足以令人暂时忘却这华美宫廷之后的束缚。

      未时到,她们这列家人子们的兴奋劲都失了六成不止。管事嬷嬷执着宫灯缓缓走着,宫道的绿树上也依次点上蜡烛。

      “宫中本有内宠,咱们这队既无权势,才艺也堪忧,哪里能选上?”

      “至少颜色鲜艳些罢,在场都是官家女儿,谁又低了谁去?”

      “这次身份最高的可不就是洛家那位,我看咱们也没希望了。”

      “也不是罢,相府送了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来呢。”

      队伍中有家人子小声嘟囔着,许是盘算一圈觉得自己胜算不大,只说几句话出出气。洛家那位说的自然也不是微蓝,而是广玉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蕴笙。

      不想,光影中蹭出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只片刻,就从怀里掏出鞭子狠狠抽打了发话的几个女子。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里写着满满的娇蛮,鞭子下落的一瞬,微蓝感觉自己身后的家人子们俱是毫无征兆地一抖。

      小女孩身量不高,还是个小豆丁的样子,只那一身的华衣彩裙为她渡了一层不可一世的光华,加之一旁追过来的黄门,嬷嬷顾不得自己气喘吁吁地跟着还好声好气地哄着,“公主太不爱惜自个身子了,让阿喜抬个软轿过来就是,何必这么累着自己?左右皇上也是默许的。”

      被抽中的女子们战战兢兢地跪下求饶,绕是翻转的皮肉汩汩的冒着血,都也只敢细微压抑地哼哼。小女孩是谁,除了明帝的胞妹玉琏公主,谁还能在宫里坐着软轿招摇过市?

      玉琏公主见着不住瑟缩的女子们,满脸不屑掩都掩不住,“本宫以为是何等厉害的官家女子呢,姿色尚可,就是瞅这模样,也不知是甚小家小院出来的?”

      她捏着手里的鞭子,似乎是有气难抒,正巧碰上这队人,就是要找不痛快。

      下跪的女子们本想争辩,内心还是惊惧,生生将自己的不服吞下,只是膀子抽搐得厉害。谁人不是害怕透了?逼急了也不敢多说一句,多的是家人子紧紧攥着自的手心,眼中蓄着泪水,仿若给她个水袖便能去台子上哭一哭长城。

      待玉琏公主发现为首的微蓝时,只觉微蓝神情散朗,颇有林下之风,更兼有秋水为姿,美而不惊。

      绿树“沙沙”,红墙黄瓦交相辉映,巍峨的宫殿在风中屹立不倒,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崇敬。天边的妃色渐浓,和着肃穆庄严的宫殿,有了几分磅礴与富丽。

      倒是个漂亮的,玉琏公主移开眼,数落起跪着的女子们,“休要以为本公主耳聋!妄议皇家,给本公主扔出去!”

      是啊,进了这吃人的牢笼,任她揉搓摔打,你焉能说一个不字?

      管事嬷嬷听着指令阴沉着脸:“打出宫去!”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至此被拖入泥潭。

      剩余的家人子们悲愤交加地压着嗓子,不敢有一点点呜咽声传出来,生怕引玉涟公主不快,惹来祸端。少了几人后,吴天瑗直接来到了微蓝的身后,有了刚刚那番缘由她更是束手束脚。与玉涟公主错身而过之时,吴天瑗似大限将至般失了全身气力,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她的青丝斜垂下来,松松散在肩颈,眼圈红红的,粉颊挂了几点泪痕。

      微蓝心中微微叹口气,要扶她起来,却被玉琏公主拦住了去路。

      “她这么弱风扶柳,要你好心去扶?”说着,玉琏公主将微蓝伸出的手往一旁一拂,“宫里这么好心才没好果子吃,我见你长得美,提点你一二。收好你的心思,你便是再美,哪能有我蓉妃嫂嫂美?”

      满天饱蘸的妃色下,微蓝听到那个神气活现的小公主一番半好心半威胁的言语不由失笑。她自若地反握住玉琏公主的手,“如此,谢过公主殿下。”

      玉琏公主原本一张欺男霸女的面孔慢慢晕出了些喜色,欢喜片刻,迎上了微蓝的目光,“你是哪家的小姐?若是皇兄选不中你,便来我殿里伺候。”她想了会,又点点头自觉这想法不错,“本公主在抬举你,你可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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