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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春日 ...

  •   启程的时间定得倒快,马车颠颠簸簸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蜀郡。

      蜀郡富庶,地势开阔,亭台楼阁林立,街道整齐干净,比之京都倒也毫不逊色。

      华熠文人独爱丹青,把酒作画言欢,花荫柳下,春光大好之时邀三五好友游走寻景也是常事。年年为丹青办得风雅的诗会也扎扎实实地成全了不少年轻男女。一回眸,一擦肩,说不准就相互蹉跎了一生。

      “春水月峡来,浮舟望安极。正是桃花流,依然锦江色。”

      微蓝深吸口气,空气里带着清雅的香气,直叫她想起幼时种在家中窗台下的那瓶风信子,恍一盛开便是满室芬芳,她捋了捋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体会了这句没头脑冒出来的诗词。

      “夫人好才情。”吴君峤转过头来,隔窗而入的春光倾泻在他的侧脸上,那一抹活跃的光芒衬得他风华无限。

      车内风景迷人,车外春色亦是迷人眼,青翠欲滴的绿叶与散落其中星子般野花共存,青黄相间地绵延至远处。偶有与他们背道而行的路人,悠悠地碾着娇艳的花瓣慢慢地前行,蜀郡的人儿爽朗,有目光与微蓝相接的,皆是点头微笑,丝毫不显生涩。

      微蓝不敢托大,“可能听谁念过,倒不是自己写的。”

      瞧她这样坦诚,他也没多说什么,眼见马车过了街市,又经过云气蒸腾的青城山和那漫山遍野盛放的桃花,不由地生出几分欢喜。

      “这样好的地方,往后咱们便来这儿安度余生?”他慢悠悠地问,似乎笃定微蓝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一路天寒地冻,飞沙走石,仆从们一路苦不堪言,偏他这夫人觉得处处惊奇,闲来无事还拿笔墨勾画了几张丹青。

      一连勾画了二三十幅,张张小景颇具风味,吴君峤咋舌,“倒不曾听严穆说严先生精于此道。”

      微蓝顿了顿笔,“好似如此”。

      她沉默半晌,眼神略有迷茫,应得有几分生疏,“我似乎生来就会这些呢,小的时候先生教学尤为严厉,我绘完了发现经营位置有误,慌忙将画纸裁小了些,被先生发现后,叫他痛骂了一顿。”

      年轻女孩面皮薄,吴君峤想了想也是了然,点头道:“若无严先生这般名师如何出高徒呢?看蓝儿这用笔设色,往后支楞个摊子卖画也可养家糊口了。”

      她没太将吴君峤的话放在心上,只捏着自己的衣角费力地想着,幼时责备自己的先生好似并非严穆呢。那人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鼻头上一颗小痣精巧得很,关键是一头板寸利落非常。

      她犹豫了下,又回想一二。这“板寸”二字从何而来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幼时的先生如何会留板寸?

      吴君峤见微蓝情绪低落了起来,以为她是因幼年生活而想到了早逝的母亲都馨娘,遂轻轻拍了她的背。

      “过去的事蓝儿不用再想了,小时候终归是小时候,往后夫人想要天上的星星,我绝不摘天上的月亮。”

      微蓝的小时候?

      此语一出,她茫然地扶额,漆黑浓厚的长发半散着披在雪青色的缠枝花衣襟上,她柔柔地捏住吴君峤的手,往常她可未曾发觉她的记忆空缺得这样多。

      要回想她五岁之前的日子,简直是镜花水月一片空虚。这样的空缺令她突感颓丧与无力。直到看到吴君峤面上那跳动的光线,她放下画笔喃喃道:“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月亮……”

      吴君峤无奈地笑,“那想要甚?”他靠近她的耳边呢喃,温热湿濡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廓。

      微蓝不好意思地退远些,抱着手道:“我的太阳……不就在我眼前吗?”

      她下意识地略过那片空白,自己什么时候会绘的丹青,什么时候会背得那些诗词,甚至馨娘的死因究竟为何她也不知,……但一切理所当然,身边有她未来的丈夫,何必去想?

      吴君峤的心一瞬雀跃,他有时的确不懂微蓝的想法,但她的话让他生了神往,过于郑重而不能践行会有负于她,所以他只做事,那些过脑不过心的话都藏起来,唯恐让她有一点点不快活。

      “蓝儿,我……”

      话音未落,马车却率先停了下来。吴君峤的告白立时被打断,他泄气地看着外头停下来的马儿。换了副轻松的语气,“不晓得胡姑娘今日又要怎么来逗你开心了。”

      微蓝扬唇一笑,明白道:“我看你倒是乐此不疲,这一月有年轻鲜活的小姑娘对你嘘寒问暖,哪能不开颜呢?”

      这一句话惹得吴君峤垂了嘴角,哪里开心了?他应付打发胡媚还来不及,妖妖娆娆,枉为读书人。不过是看在查案的份上不打草惊蛇,这胡媚当真以为自己看上她了?

      不及一会儿他反应过来,笑呵呵道:“你吃味是不是?”他歪着头凑到她身前,孩童般的呓语,“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凑过来的这张脸庞睫毛根根分明,眸光水亮,看起来傻乎乎的。微蓝撇过头去,按下腔子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镇定自若地朝着冲过来敲了车框的容儿说:“何事?”

      本以为这般便能吓退这突然降了岁数的男子,不想他猛地捞了她的肩膀一把,极轻极快地在她的皮面上拂过,羞得微蓝像是煮熟了的虾子。

      长而翘的睫毛飞快地颤动,吴君峤整个人充满了孩童恶作剧般的快感,待容儿咬着自己的一口银牙愤恨地指责着,微蓝的脑袋还是如浆糊般一片混沌。

      “小姐,姑爷,那蹄子又闹妖蛾子!今日头疼,明日想吐的!竟比正头主子还金贵!吃得多,吐得多,她带的那口半人高的箱子一股子酸臭味,要不是跟着咱们,说不准她就要被人说是带了甚尸体!”

      这说得正是原先被传说和孙恒私奔的胡媚姑娘,吴君峤新收的师爷刘澄邈左求右请,非要吴君峤带上她。

      他本觉麻烦,但得了公孙雪一封书信后却也心甘情愿地带着这姑娘,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

      容儿见微蓝模样一脸恨铁不成钢,“小姐!奴瞅着那胡媚就是不怀好意!那箱子也不见她自己提一提,总让旁的仆从背着,有人说撞着她每晚神神秘秘地对着箱子说话,还说甚告慰父母,不过是个瘦马!”被微蓝瞟了一眼后,她无奈道:“姑爷!一个丫头而已!”

      吴君峤闻言一怔,蓝儿的大丫头这副警惕得如同被偷食的小动物般的神情是何意?

      他不着痕迹地将微蓝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定定地看容儿一眼,“她自去闹她的,叫刘师爷多看顾着。”

      微蓝心觉好笑,从他怀里抽身出来,叫他抓了个空,意有所指道:“急甚?姑爷允她跟着必有深意。”

      她回身捧上案上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盖。眼波一挑,问他,“是罢?”

      吴君峤听着这似嘲似醋的话语,一时又眯了眼睛。

      她喜欢逗着玩,那他便陪着她。

      微蓝闲不住,拍拍他的肩就问,“怎么,你留着她无用?我觉着她这闹天闹地的架势倒有几分像宫里那个小公主。”

      容儿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话问得大逆不道,偏吴君峤还跟着回应。

      “那可不同,公主不过是小孩子一个。”

      说到玉琏,吴君峤神色复杂了些,他幼时宫中行走性子梗不太讨喜,也不晓得玉琏公主为何一门心思地来讨他开心,他几度反抗无门,后来发现只要去监督她的课业,她定能跑得无影无踪。

      玉琏公主今年刚刚及笈,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是朵娇养出来的花儿,但不是他的花儿。尽管她特许自己喊她的闺名筠儿,但他当时皱着眉回应:“此事不妥,臣不曾听过。”

      微蓝见他睫毛颤了颤,偏过脸,没好气道:“到底是公主殿下呢。”

      吴君峤明白她的意思,缓声哄着:“你和个没长大的娃娃置气做甚?不气不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微蓝瞟他一眼继续问:“那胡家的瑜怡姐姐呢?”

      吴君峤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回神见着微蓝面上拱起的怒火,笑出声来,“小祖宗,玉琏公主便算了,胡家女我都不曾见过,你倒是吃出了味儿?咱们中午不若去点盘牢丸?都不必沾醋了。”

      一句胡家女,撇得干干净净。

      微蓝转过头不去理他,倒被他捉住捏了捏脸,“管这些路人做甚?”男子眼神柔软,眸中有几分情绪闪动,看上去可怜巴巴,话语倒是薄凉。

      “既非同路,不必给对方太多希望。况且我是有家室的人,如何能不洁身自好?”

      容儿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觉得自己实在多余。她瞧了瞧马车里面容姣好的这对准夫妻,又好心问了句,“那这胡媚怎么处置?”

      “不舒服便让刘澄邈带她去寻大夫,再这么娇贵就近给她寻个去处,也不必跟着了。”吴君峤面色淡淡,“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娇娥,如此浅薄不懂礼教,就是她自个儿的错处。”

      一句话,他又变成了京都城里那个清俊矜贵的公子哥。

      微蓝晓得他下了决断,“你留她下来还真没有深意?”她问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根本是心里清楚答案的模样。

      吴君峤专注地看了她一会,认真道:“真没有。”

      微蓝瞬间挫败,竟然是她多想?

      吴君峤见状睫毛轻颤,轻咳一声,“这你也信?当然有深意了!”话音未落,被微蓝一顿粉拳拍在胸膛上。

      “吴君峤!你学坏了!”

      容儿急匆匆地退下,吴君峤揉揉微蓝的脑袋,吻了吻她的眉心,“知道我为何留下刘澄邈?”

      微蓝顿了一会,错愕道:“难不成和我有关?”

      吴君峤捏了捏鼻梁,语气里有一丝探究,“同我说说,怎么猜到的?”

      微蓝坐直了身子,想了想,“这一月以来刘澄邈全无建树,还时常寻思着给你的后院添人,可你明明厌烦得很,却将两人都留了下来。再说她的那口箱子,官府的兵丁看了你的符信都自然而然地放过不再查探,那箱子的鲍鱼味,倒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吴君峤望着微蓝,眼神里带着鼓励,那含情的双眸,像是某种温润的玉石。

      “有一种可能,你知道箱子里有甚。再者胡媚的身形怕是没有那么大的饭量,所以我估计……那箱子里是个人?要说它那股馊味?莫不是放了鲍鱼来掩盖甚?……还有活气儿吗?”

      吴君峤的眼里带了一点促狭,“今夜咱们把胡媚敲晕,然后把箱子打开探一探不就知道了?”

      微蓝瞪他一眼尤觉不解气,抬脚狠狠踩了他。

      “要是里面装了甚野兽精怪的怎么办?”

      吴君峤摇摇头,让她宽怀,“不会,我半月前着宗石查过一次,那箱子一息三至,还会吃东西呢,无事。不过过去这样久,还有没有气息,或是发生了何种变故我就不知了。”

      这么看来吴君峤早就有了打算了,是以微蓝不再担忧,靠到他怀里道:“那就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了,让她把箱子刷一刷,不然……哪天没了呼吸可如何是好?”

      吴君峤笑了笑,见她眼里的盈盈秋水仍在犹疑,那软糯的表情直直撞进自己心坎,他伸手帮微蓝捋了捋发丝,将怀里一枝绒花别在她的头上。

      那粉色花蕊上镶着金黄色的绒冠,瞧着很是精致。

      微蓝好奇地摸了摸,“哪里来的?”

      “半月前街边卖绒花的小姑娘那儿买的,瞅着她被一旁的大人逼得可怜,便买了她所有的花儿挑一朵与你。”

      他将她的指尖捏在手心,侧过脸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

      见微蓝张了张嘴,他接着道:“不远处逼她卖花的大人不像是她的亲人,我当即令宗石去寻了当地的官差,排查了一整遍发现只有她一个孩子松了口气。留了钱,托官差给她寻个好人家。”

      微蓝点点头,两人再不说话,相互依偎地靠在一起。一恍到了中午,微蓝迷迷糊糊刚睡着,便听马车外混乱道:“姑爷落水了!姑爷落水了!”

      微蓝一瞬清醒,起身时头撞上了车顶,一时间眼冒金星,眼前黑金一片地跳下马车,正撞上要来禀告她的容儿。

      “怎么会落水?咱们家有人会凫水吗?”微蓝稳了稳心神道:“我会凫水,我去捞他上来。”

      容儿带了哭腔,“小姐糊涂了吗?您凤和十五年在京都的别院落过水,哪里会凫水啊!奴忘了说了……姑爷会凫水,他是被落水的胡媚扯下去的,现下他去捞她上来了。”

      仆从们窃窃私语,低声咒骂和不安的叹息声不断。微蓝走过去时,众人见她纷纷让路。

      人群散开后,微蓝见吴君峤已扯着胡媚爬上岸头。他那身月白色长衫被水浸透,紧紧地包裹着他修长的四肢,墨发湿答答地滴着水,和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禁欲。

      世家公子中他的皮相极好,这时候手里握着拳托了个水灵灵、小巧玲珑的姑娘,便好似观音座下的使者执了一枝梨花,有说不出的风致。

      视线处,他慢慢直起身子,“刘师爷。”他首要将目光凝在刘澄邈的身上。

      一步、两步、三步。

      确认对方就在眼前时,他“噗”地一声将怀里相隔甚远的女子扔到刘澄邈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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