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蓝桥》水光悠然

141、第一百三十九回：南云来访，班主任训话来了

　　阳光自窗外一寸寸地撒入屋内，微蓝动了动自己僵掉的脊背，只听“咔咔”几声，背部的几块骨头交错着亲吻，疼得她直掉眼泪。她使劲咬住唇，自床榻边直起身子。身上披着的绒毯落地，不由轻轻激起了一小层薄灰，榻上的吴君峤睡得安稳，那蹙了一夜的眉可算是松快许多，带着种孩子的天真。

　　昨日吴君峤大醉后又哭又笑，坐席上端正着姿态，拉着微蓝絮絮叨叨，初时微蓝觉得好笑，只拍拍他的头。哪知他竟滔滔不绝地说了两个时辰，身形如同摆钟般摇摇晃晃。只怪他吐字太不清晰，微蓝反复确认只听清了一句话：别和他走。

　　屋内的银丝炭悠悠燃尽最后一块，赤色的炭花在阳光下飞舞，微蓝还是觉得冷，她居然整晚不睡盯着吴君峤，一边关照他的情况，一边忍住自己想要捏他脸的手。

　　她使劲摇了摇头，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还是挥不掉，原先很多好笑的感觉渐渐凝成一股怒意，又慢慢成了酸涩，最后成为了不具名的憎恶。微蓝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斜了吴君峤一眼，若是他喜欢的是他师姐蒋紫韵，他又何苦来娶她？一句句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微蓝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白痕，又摸了摸自己跳动得飞快的心脏，重重地呼了口气。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吴君峤喝醉，她好心照顾一二，怎么还把自己照顾得如此气愤？

　　榻上的吴君峤睡得安静，双手老老实实地交叠在腹部，看起来极有涵养。外间的阳光一寸一寸地爬上床榻，微蓝轻轻给自己做了拉伸运动，平复了自己躁动的心情，算了，没什么好想的。

　　她本想伸手给吴君峤掖一掖被角，却忽而又听他一声轻缓的“别走。”吴君峤的脸英气逼人，可这句话出口，微蓝看到他也有那么些不顺气了。微蓝凑近看看他，高耸的鼻子正平缓地呼吸，她忍不住想捏住那粉红的鼻尖，日上三竿了，睡什么睡！

　　像是要打破微蓝的坏心，有轻柔的女声在外轻轻唤：“小姐，可起身了？”原是南诗。

　　微蓝扭头，迅速收回手，循声道：“就来。”说着抚了抚自己打皱的衣裙，见着睡得香甜的吴君峤，“哼”的一声掀开了他的一截被子，还睡！她昨晚一晚没睡全照顾他了！

　　这一幕恰好映入推门而入的南诗眼中，她显然被微蓝的举动吓得一惊，略有困惑地看着微蓝道：“小姐……”

　　微蓝一时恶作剧被抓包，歪头哑声，“我……只是……他好像太热了，帮他散散热气。”

　　南诗尴尬地点点头，竟也不看吴君峤露在外面的半截身子，凑到微蓝耳边道：“小姐，宫里派南云姐姐来送行了。”

　　微蓝略微怔了下，低声问：“几人？”

　　南诗心知微蓝想见的那人根本无法出宫，叹口气道：“怕是南诗姐姐能出来，已是难于登天了。”

　　微蓝点点头，心头的那根弦略微松了下，“那便快些去罢。”

　　南诗悄悄瞥吴君峤一眼，见微蓝毫无唤醒姑爷的自觉，斟酌道：“小姐不喊姑爷吗？”

　　哪知微蓝看都未看吴君峤一眼，带点小脾气道：“我姐姐遣南风来看我的，见他做甚！”

　　话毕，两人身姿窈窕，闪身出了厢房。不想房门刚合上，榻上的吴君峤慢慢坐起身，疑惑地摸了摸后脑，面对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微蓝快步奔下楼去，倒显些被衣裙绊着，由南诗一路拦着才没真正摔了去。门厅今日四处闪闪发光，席位都似上了柏油，加上王越彬那油腔滑调的话语。

　　“姑娘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姑娘可尝尝这峨眉雪芽，香气清香馥郁，色泽嫩绿油润，汤色嫩绿明亮，口感清醇淡雅……”

　　戴着帷帽的南云隔着白纱皱了皱眉，举起茶碗递到嘴边轻轻抿了口，“陈茶？”

　　王越彬一瞬讪笑，被冰冷的言语钉在了原地，“我家六小姐可不是你能唬弄的主儿！”说着瞟一眼一旁躬身而立的纪公刘与蒋紫韵，“二位大人既是为主上办事，自是该尽忠职守，无事还是不要四处乱窜得好！免得又惹人非议！”

　　纪公刘垂眼淡淡答好，蒋紫韵却面色极差地捏紧了衣角，偷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九节鞭。

　　“哼……”南云放下茶碗，茶水溅了一地，“纪夫人向来悍勇，英勇无畏。你若还是摸不清状况，生出些不该有的事端，我家主子定是容不下你了。”

　　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更是惹急了蒋紫韵，她怒道：“你这贱婢！”九节鞭临空一滑，“呼啦”一声抽破了周围焦灼的空气。

　　南云撇嘴一笑，带着为帷帽的样子显得尤为高深莫测，“你当蒋家还是当年那个蒋家？你做的好事，我家六小姐不知，也当我家主子不知？主子说，看在吴家的份上放你一马，别给脸不要脸。再有，藏好那颉解羽，不然有你好看！”

　　纪公刘摇摇头，对南云的一番话并不在意，只笑着看向妻子：“收好心思，往后别再丢人现眼了。”

　　蒋紫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纪公刘，唇线深抿，极速地抖了抖，一鞭子抽碎了南云身边的席面，全身发抖地跑了。

　　微蓝在一旁偷偷看了好久，找不到进来拜见的合适时机，只敢缩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纪公刘淡漠地看完一场闹剧，不在意地揉揉鼻尖，忽然瞧见新进来的微蓝，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目光苍凉，不悲不喜。

　　王越彬虽心痛碎裂的席面，可那帷帽姑娘到底是宫里贵人派来的女官，他也不敢废话。既如此，想来这胡人长相的姑娘很有来头，叫他巴结拉拢一二倒也有必要，于是乎探着脖子便喜盈盈地向着微蓝道：“贵人休息得可好……”

　　不料南云扬起头来，厉声：“我家六小姐喜静，退下！”那清冷的声音如同爆竹般炸响了整个大厅。王越彬自觉无趣，行了礼也就跑了。

　　微蓝被这一声惊了惊，目光停在南云的帷帽上，帷帽的白纱平稳无波，南云的语气却很是陌生。微蓝一时只觉得恍然，南云竟也可独当一面了，偏偏她自己还是孩子心性。

　　“六小姐。”南云瞅见她，赶忙过来行礼，“奴给六小姐请安，见过翠山家的。”神态自若，动作恭谨。

　　南诗见状醒悟过来，也赶紧回礼，三人对视后气氛融洽不少，南云亲亲热热地拉微蓝坐下，侧脸看向杵在一旁的纪公刘：“该说的话奴家也说了，大人自便。”

　　纪公刘苦笑着还了一礼：“请慧主子放心，阿笃在一日，血滴令不会为难吴洛两家。”

　　南云摘下帷帽，甜甜一笑着摇头：“大人的话是好听，我家主子可万万不敢信。主子说了，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当真有事，也不劳大人，谁不知大人向来为了华熠，甚都可舍弃？”

　　纪公刘呆了呆，站在原地，再未有一言，机械又僵硬着转身。

　　“对了，纪大人……”南云连珠炮般继续发话，目光锁定在纪公刘无助的背影上，“主子说这饰品六小姐留着无用，还请收回。”

　　红色檀木小盒夹着寒风被丢向了纪公刘的耳边，纪公刘接住打开，里面安安稳稳躺着一只黑曜石底，翠，白，红三色圆珠相连的玛瑙戒指。

　　微蓝发愣地看着南云，这玩意她不是放在吴家了？这别人给的装备还可以退回去的啊？

　　纪公刘沉默一声，叹息道：“慧主子真是一点儿念想都不给人留，如此……”他站直了身子，“主上至今还在查那‘南郡洛女子’的牌子，慧主子在宫里的种种自有人掩饰，血滴令也未曾上报。不过大夫人却叫主上越发烦厌了，主上念及她五年前小产身子亏空，不与她计较，只是太医传来消息说，大夫人的身子怕是神仙在世都无力回天，慧主子可等着，她做大夫人的时候，就快来了。”

　　南云咽了咽口水，“腾”得起身看了看四处门扉是否安好，冷声：“我家主子不在意这个！”

　　纪公刘缓缓回身，慢慢地看向微蓝，“慧主子不做夫人，郭主子会放过二公子？洛小姐如何回来？慧主子本就不是池中之物，何必和纪某人惺惺作态？”

　　微蓝只觉他面色苍白，微笑着转身，可能，在这信息不发达的年代……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及说一声再见，纪公刘的身影，被风带走，消失了。

　　也许是见纪公刘远去，南云满身竖起的羽毛才收了收。微蓝瞧她刚刚的模样只觉好笑，那模样活似护卫小鸡的老母鸡，想着摇了摇她的手，“做甚这般剑拔弩张？”

　　南云垂下眼，将眼底的愤恨和冲动都掩住，利落道：“他可不是甚好人，说不准哪天皇上的折子里就有他写吴洛两家的坏话。”

　　微蓝噗嗤一笑，挥手让南诗去拿着吃的来。

　　“姐姐可有甚话交代给我？”微蓝心情欢快起来，眉飞色舞地问，“可是给我留了傍身的银子和细软，我是不是要变富婆了？”

　　南云抬头微笑：“蓝儿小姐真聪明，中！”

　　“嗯。”微蓝摸摸下巴，“无外乎就是告诉我，在外别苛待了自己，万事有她帮我善后。”南云接着点头，“还有呢。”她轻轻掩唇着说，微蓝观她神色，挑了挑眉，摸了后颈笑了笑，“难不成是……吴君峤照顾不好我，姐姐就打断他的腿？”

　　南云眼见吴君峤轻手轻脚地猫在后头，心里嘀咕了一句‘果真姐妹连心’，同情地看向吴君峤，叹了口气。

　　“打断腿倒不至于，慧主子说让小姐好好劝劝他，喝酒误事，弄不好喝多误事，醒来就物似人非了。”

　　微蓝一听气性不减，“他昨日见着蒋将军喝得那叫一个欢快，我可管不着他。舍不得便追去就是，何必在这空耗着？”

　　南诗端来的早膳被微蓝戳得千疮百孔，南云点头一笑：“小姐这模样回去说与主子听，定能让主子乐呵一阵。主子还怕小姐不情愿，想着后招呢。”眼神又淡淡往吴君峤的方向飘了一眼，“若不是主子想办法拦着，不止纪公刘，连提早启程的公孙雪都想来给小姐送行……”

　　微蓝被这话说得头大如斗，“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倒是难为南风了，我还未与她好好道别。”

　　“小姐说的哪里的傻话，天南地北的，往后安定下来，通通信便是。”南云失神地想着，她与南风一起长大，相处不到几年便又分开，而后再相见，如此分分合合几次，只觉得人事无常。南海郡王第一次接亲未成，委委屈屈地带了南风这个冒名顶替的‘南郡洛女子’走，那一顶从宫中出去的小红轿未见有多用心。还好自家主子细心和她交代许多，往后如何经营管家，田产铺子，库房下人，都细细过问。这样的代嫁，南风这样的性子，也不知会挣出怎样的局面。

　　“给六姑爷请安，慧主子的话，您可也听清了？”南诗语调悠悠，目光定格在吴君峤的膝盖处。